“哪有這樣的,”宗遲樂起來,“哪有直接說‘哄你’這樣的。”“沒哄過,不會。”簡常徹幹巴巴地說。宗遲本不太滿意,但聽他說“沒哄過”,莫名又高興起來。”你之前說,如果沒有這個偶然的契機,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有交集,我不同意。“宗遲說,”就算是在其他場景下遇見,比如就算在酒吧裏、或者大馬路上好了,我肯定見了第一眼就想睡你。“簡常徹知道他是在迴答之前的問題,但內容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對勁,嗤笑道:“拉倒吧,來醫院第二百迴 都不認識我,還以為我是女的,罵我狐狸精呢。”宗遲想起兩人初遇時的烏龍,訕訕地撓了撓臉。簡常徹猶豫了老半天,還是決定坦白:“不過……我們以前真見過。不對,不能這麽說,是我之前見過你。”“啊?你說多久之前?”宗遲好奇道:“在哪裏?什麽時候。”“大概……六七年前了吧,就在這裏。”宗遲懵了:“什麽意思?”“就是你爺爺奶奶家,很多年前我來過一次。”簡常徹說。許多年前,簡常徹彼時還是個普通高中生,差幾個月才成年,但已經迫切地想要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了。他偶爾能接一些體力相關的雜工,拜托別人有活一定帶上他,某次便得到了一個給宴會送餐的工作。當時隻有他和司機大哥兩個人,搬了一整個依維柯的酒水飲料、蔬菜瓜果,將之全部送到後廚。但那隻是送貨,並不能參與侍應的部分,所以工錢也相對較少。簡常徹彼時印象很深,因為第一次看見這個宅子和裏麵的人時,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有錢人具體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昨天宗遲開車開著的時候,他起初完全沒有意識到,直到下了高速才開始慢慢覺得不對勁。直到停在那扇鐵門前雖然記憶裏的小樓還要恢弘漂亮許多,但簡常徹很確定這個地方他來過。“然後呢?”宗遲聽愣了。“沒有然後。”“什麽啊,你看見我了吧,你說你見過我的。”宗遲焦急地問。“對啊,就看見你了唄。好像你剛從什麽挺遠的地方迴來,帶著一個大旅行箱,一臉不爽的樣子。”簡常徹口齒含混地說。宗遲苦思了半天,從記憶裏愣是找不出一絲線索,他隻能推斷大概是他大學期間某次迴國時候的事,其餘一概想不起。“看吧,還口出狂言,根本不記得。”簡常徹說,比劃了一個高度,“我當時可瘦了,大概隻有這麽高。”宗遲呆了片刻,衣服恍然大悟的樣子:“怪不得,我說那廚房那麽難找,你怎麽一下就找到了。”他瞪著眼,十分認真地說:“你就見了一麵就記住我了?我知道了,你那時候就看上我了吧。”簡常徹愣了話題為什麽轉移到那裏去了?“怪不得呢,我說我倆第一次見麵,你看我眼神就不對勁,還偷偷把我襯衣藏起來。是之前在醫院見到我的時候,就認出來了吧。”宗遲故作驚訝道:“我不會是你初戀吧!”簡常徹原本聽到襯衣的事情,臉皮一紅他早忘了那玩意兒的存在,那天搬沙發他不在,居然被對方看見了,不要太丟臉。但是又聽見宗遲之後的迷惑推理,啼笑皆非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兩人瞎扯了一通,已經來到一片葉夜風搖曳的小土丘上,參差的草葉微微泛黃,零星開著幾朵堅韌的小花。從這裏可以俯視整座小鎮,其中最顯眼的就是他們下榻的酒店。簡常徹忽然說:“我其實是個很悲觀的人。”宗遲轉過臉來定定看著他,點頭說:“我知道。”簡常徹輕輕搖頭,依舊眺望著腳下燈火漸熄的小鎮:“我是個很悲觀的人,我潛意識裏覺得,人和人的相遇,就是為了分開。我們所有人邂逅、相識,都隻是一個過程,是為了將我們準備好迎接下一段人生,而這個過程卻不是永久,而是早晚會結束的。”“親人、朋友、愛人,在一起都是會分開的,不論是以什麽方式。因為生命短暫脆弱,生活又充滿了意外和不幸。”簡常徹歎息般說到,“如果幸運,是被死亡分開,如果不幸,是被時間分開。”宗遲還從沒聽過有人將“死別”歸類為“幸運”的。“所以,如果在一個人身上傾注太多感情,如果承認自己的感情,離別的時候,就會更加麻煩,更加困難。”“會更加傷心。”宗遲說,一邊拉過他的手腕,叫他和自己一起坐在草皮上。“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隻有盡早認清並且適應這個真相,才能更好地調整預期,避免失望。”宗遲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是這樣沒錯,每個我認識和愛過的人死去時,我都覺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著死掉了。”“但是在那之前呢?”宗遲又問,“人究竟要如何證明自己存在,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難道不就是靠著人和人之間的聯係、人和世界之前的聯結嗎?孤獨的你遇到了孤獨的我,無趣的生命開始出現了別的刺激。你之所以會覺得這種聯係的斷裂,也就是所謂人的生離死別象征著部分‘存在’的消失,不正是因為你也認為‘聯係’才是存在與活著的根本嗎?”簡常徹沒答話他沒有這樣去想過,宗遲說得有點繞,他一下子消化不過來,也說不上對還是不對。但平時總是胡鬧又愛撒嬌的宗遲此刻看起來十分冷靜成熟,他聲音沉穩有力,帶著安撫人心的奇妙力量,簡常徹終於第一次實感對方的確是比他年紀更大一些、更有閱曆的成年人。“更何況,時間不止會將人分開,還會提供證明。”宗遲說。他的話語有些隱晦,但簡常徹聽懂了。在我們分開之前,都是在一起的,這就是存在的當下。再完美的誓言也打不敗命運的捉弄,所幸他們都不信這個。簡常徹依舊在順著宗遲的話語深思,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宗遲輕聲道:“迴家之前,想去給爺爺奶奶掃個墓。”“迴家”這兩個字聽起來十分熨帖。按理說,這裏才是宗遲的“家”,再不濟,那個高層公寓他也獨自住了好幾年,但簡常徹的“家”,才是他唯一想要迴去的地方。簡常徹勾起嘴角:“掃墓什麽時候都行。”他站在小山包上迴頭看別墅區的光帶,脫口而出:“你應該把這裏買下來。”宗遲抬起頭看著他,定了定,說:“不便宜。”連宗遲都說“不便宜”,簡常徹感覺自己就算問了價格也沒有概念。於是他隻問:“那你付得起嗎?”“付得起。”宗遲笑起來,“其實我之前也是這麽想的,迴來和你逛過之後,更加堅定了。”簡常徹平時連一塊錢還是一塊五的菜都要比選的人,此刻卻毫無猶豫:“我覺得這裏本就是屬於你的家,有你小時候和爺爺奶奶的迴憶,不應該隨隨便便處理掉。交給那些不珍惜的人,未免也太可惜了。如果我當時有能力,肯定也不會賣掉我爸媽的房子。”宗遲笑著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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