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遠航的目光落在正朝山頂走來的老者身上。


    這老者六十歲左右年紀,比齊遠航略矮一點,身材瘦削,略顯單薄。


    腰背卻挺得筆直,步履很是穩健。


    他穿著一身灰色休閑裝,雖然樣式簡單,穿在他身上卻很妥帖。


    隨著老者越來越近,他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齊遠航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這老者的臉,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那深刻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


    分明就是他每天早晨對著鏡子刮胡子時看到的那張臉!


    隻是眼前這張臉,被歲月刻上了痕跡,溝壑縱橫,卻更添了幾分溫文爾雅的氣質。


    舉手投足間透著股大局在握的從容。


    即便上了年紀,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帥老頭。


    齊遠航眯了眯眼。


    原來這就是小磊曾經向他提過的,來幼兒園視察的董事長夏爺爺。


    看來他並不是一時興起,巡視自己的產業,而是有意為之。


    今天在這裏相遇,肯定也不是偶然,絕對和趙天嶽脫不了幹係。


    老者看到齊遠航,立刻緊走幾步,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欣喜。


    他的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卻被他克製住了,臉上保持著淡定的笑容。


    他走到齊遠航麵前,笑容可掬地伸出手:“齊先生你好,早就想認識你了,今天真是湊巧了。”


    老者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和齊遠航的聲音也很相像,隻是更沙啞些。


    齊遠航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的手。


    手指修長有力,保養得很好,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不做事的手。


    齊遠航重新看向老者,並沒有去握那隻手。


    那老者也不尷尬,淡笑著收迴了手,繼續道:“常聽小磊誇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小磊沒有察覺兩人的異樣,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驕傲地對老者說道:“夏爺爺,我沒說錯吧?我爸爸是全世界第一名!”


    “常常?”


    齊遠航敏銳地捕捉到老者話語中的這個詞,心中再次一震。


    他低頭看向小磊,疑惑地問道:“你們經常見麵?“


    ”是啊,夏爺爺是我的好朋友,沒事就會來幼兒園找我玩。“小磊迴答得理所當然。


    ”怎麽沒有聽你說過?”


    小磊嘟起小嘴,一臉無辜地迴答:“爸爸你沒有問我啊。”


    這小家夥,輕而易舉地就把鍋甩迴到了他的身上。


    夏爺爺在一旁笑著打圓場:“我跟小磊說的,我們在一起玩,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沒必要特意說。”


    齊遠航看著這一老一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雙手不知不覺間已經緊握成了拳頭,全身緊繃。


    還有什麽不明白?


    這個姓夏的老頭肯定就是他生理上的父親。


    他以為夏老頭沒出手,結果人家一直在暗中和小磊培養感情,而且效果似乎很不錯。


    沒見小磊突然在這裏看到他,眼睛就像兩盞小燈泡通了電,一下就亮了,高興得不得了,圍著他問長問短。


    還獻寶一樣把自己的畫作拿出來:“夏爺爺,你看你看,我畫的!”


    夏老頭抱歉地衝齊遠航笑笑,便接過小磊的畫,煞有介事地指點他。


    夏老頭指著畫紙上歪歪扭扭的線條,溫和地笑道:“小磊,你畫得真好。”


    “真的嗎?”小磊欣喜地問。


    “當然,夏爺爺在你這個年紀,筆都握不穩,更別說畫這麽複雜的畫了。”夏老頭認真地點頭。


    小磊抿著嘴樂個不停,又抬眼看著齊遠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意思很明確。


    夏爺爺誇我畫得好!


    接下來夏老頭話風一轉,又道:“你看,這是景山上的萬春亭,它是北京中軸線的中心點,從這裏望下去,故宮的建築群是不是沿著一條直線排列的?這條線就是中軸線,它就像一條脊梁,支撐著整座城市的骨架。”


    他用手指輕輕劃過畫紙,從小磊畫的萬春亭一直延伸到遠處的鼓樓,“你的中軸線有點傾斜,就像故宮要倒塌一樣。記住,中軸線一定要筆直,不能歪。”


    小磊認真地聽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就像一隻啄米的小雞。


    他看看畫紙,又抬頭看看遠處的故宮,努力地理解著夏老頭的話。


    他重新拿起鉛筆,小心翼翼地將歪歪扭扭的中軸線描直。


    “嗯,這才像樣嘛!”夏老頭滿意地撫摸著小磊的頭,“你看,故宮的輪廓是不是更清晰了?這就是中軸線的作用。” 他指著畫紙上故宮的角樓,“你看這些角樓……”


    他侃侃而談,小磊瞪大眼,敬佩地看著他。


    估計在他心裏,夏爺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爺爺。


    這一老一小頭靠頭湊在一起,和諧得很,齊遠航站在一旁,倒像是不相關的外人。


    這樣肯定不行!


    齊遠航努力控製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情緒。


    胸腔裏像是有一隻不安分的鳥雀,撲騰著翅膀,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他的肋骨。


    他知道趙天嶽安排這次旅行的目的並不單純,預想過可能會遇到的各種情況,也做好了應對的預案。


    可是,當這位缺席了他人生三十多年的“父親”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他麵前時,他還是無法控製全身的震顫。


    他現在的情緒非常複雜。


    有怨恨,三十多年的缺席,如同一道無法彌合的鴻溝,橫亙在他與這個男人之間;


    有不解,不明白他突然出現,到底想怎麽做;


    有好奇,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他都想知道,想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甚至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期待,期待著這遲來的父愛能夠彌補他生命中缺失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陌生卻又血脈相連的男人,不知道該如何稱唿他,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段遲來的父子關係。


    他感到茫然,如同置身於一片迷霧之中,找不到方向,看不清前路。


    但他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齊遠航正打算做點什麽,奪迴主動權,山下又上來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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