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的路上,蕭瀾問她:“這輦晃不晃?顛麽?你冷不冷?”


    這已經是皇帝陛下第……六次問了,前兩迴延湄還乖乖地答“不晃,不顛,也不冷。”次數多了,她麵無表情地看著蕭瀾,衝他勾手指,蕭瀾附耳過來。


    延湄小聲道:“瀾哥哥,你打仗打傻啦?”


    蕭瀾笑起來,暗暗捏她的手,低聲道:“是有一點兒。”


    他強按激動,拉著延湄往自己身上靠,又反應過來自己穿著盔甲,太硬太涼,便將輦中的白虎皮搭在自己身上,延湄默默地拿開,訓他說:“坐好。”


    ——自知曉聖駕哪日抵京伊始,女官便給延湄教了許多,他們要從城外進到宮城,因此次大戰告捷,朝臣們與巡防營商定,並沒有完全讓百姓迴避,因而有許許多多的人在沿街拜扣天恩,延湄端著肩膀,坐得那叫一本正經。


    蕭瀾用暖爐捂熱手,護在延湄腰上,說:“往後靠著些,無妨。”


    延湄斜眼看他,假裝沒聽到。


    蕭瀾樂出聲,一手掩在她的氅衣中,來迴搓,延湄後腰被他搓得溫熱,舒服些,慢慢往後靠,蕭瀾另一隻手捏她的臉,又問:“怎麽也沒胖起來?”


    延湄見鳳輦到了禦街,快進宮了,這才鬆口氣,歪頭注視著他,不說話。


    蕭瀾被她這樣看,心頭發熱,也不想說話了,隻想把人抱在懷裏,奈何還未到宮中,隻能忍著。


    忍了一路,等終於入端門,迴了家,蕭瀾發現了件十分令人惱火的事——百官都還在,正等著頌揚皇上,他迴赤烏殿之前,得先去趟武英殿。


    蕭瀾殺氣騰騰地去了。


    延湄先迴赤烏殿,蕭瀾剛剛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能亂走亂動,不過延湄今日在輦上坐得久了,反有些腿麻腰酸,不如稍走一走。


    她在離赤烏殿還有一段路的宮道上下了輦,心情頗好,走路步子也快,耿娘子一個勁兒地叫她“慢些慢些”,沒走出多遠,聽見後麵有人大聲道:“皇後娘娘!”


    延湄側身,望見離得老遠的宮牆根兒處有幾個宮婢和內侍在拽人,一人背靠著宮牆一邊掙紮一邊朝這邊喊。


    耿娘子皺眉,她方才在後麵,隱約看見有侍衛帶著個女子進了後宮,似乎還有個孩子,正打算將延湄送迴赤烏殿後就去悄聲問一問。


    ……皇上打外頭帶迴來的?


    她衝桃葉使眼色,桃葉快步過去,低聲斥責了幾句,讓內侍先把人拽走。


    她與耿娘子上迴一個在京裏,一個在濮陽,都沒見過這位曾經的宸妃。


    秦宛根本不屑搭理她,又衝延湄叫了一聲。


    延湄這時聽著聲音有兩分熟悉,她垂眸一想,大概猜到了是誰,開口道:“帶過來。”


    耿娘子怕這人亂說亂喊,再驚了延湄的胎,又怕像上次說“納妃”一般與皇上鬧別扭,忙道:“娘娘,要不還是等皇上……”


    延湄擺擺手,耿娘子無法,隻得示意桃葉帶人來。


    一到近前,耿娘子便叫了個“壞!”——女子姿容的確不凡。


    秦宛仍舊是穿著粗布衣裳,到近前行了個禮,旁邊有小太監按著她肩膀不叫她起來,秦宛也不掙紮了,似笑非笑地抬頭看向延湄,柔聲道:“皇後娘娘可還識得我?”


    她沒有自稱奴婢,內侍抬手要扇耳光,延湄蹙了下眉頭,內侍忙又縮手。


    “是你”,延湄點點頭,“識得。”


    秦宛挑眉笑了,也看出延湄的身孕,神情僵了僵,但很快過去,輕聲道:“秦宛有話想與皇後娘娘稟。”


    剛說完,兩個宮女追著七皇子從另一頭跑過來,見皇後在,不敢衝撞,都貼著宮牆走,七皇子看見自己母親,蹦蹦跳跳地往過跑,耿娘子讓個小太監把他截住,站在一邊。


    七皇子伸著腦袋,看了幾眼延湄覺得眼熟,可延湄肚子鼓著,又似乎和自己記得不一樣,疑惑得很。


    延湄沒說話,轉身往赤烏殿走。


    耿娘子跟著她,衝桃葉打手勢,意思讓她去問問這究竟怎一迴事,竟直接跑到皇後娘娘跟前來了。


    這其實也怪不得宮人們,進宮時秦宛帶著七皇子在最後,蕭瀾一激動,完全忘了跟延湄提此事,等到一應人等都隨皇上去了前朝,剩下的侍衛並不清楚這中間的彎繞,隻能先讓秦宛跟在鳳輦後頭進了後宮。


    秦宛放眼看看這宮牆,又高又厚,宮道又長又直,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又陌生的不能再陌生。


    到了赤烏殿,延湄先指指七皇子,吩咐:“吃的,熱水。”


    七皇子不知是不是認得延湄的聲音,聽她一說話眼睛就瞪大了,衝著延湄樂,宮女商量著把他帶到偏殿去,準備吃食。


    延湄也收拾了一番,喝過熱湯暖胃,稍歇歇才又迴正殿。


    秦宛還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


    延湄倚在暖榻上看她,開口道:“說。”


    秦宛攏了攏發髻,微有些亂,卻平添嫵媚,她低聲道:“皇後娘娘孕中辛苦,可知這期間皇上在做什麽?”


    延湄把腳放平,她出去一趟,這時已有些餓了,撫著肚子說:“打仗。”


    “是”,秦宛又道:“可打仗是為了什麽?”


    延湄看著她,秦宛先一步道:“爭奪城池、百姓安寧都是個說辭罷了。此次皇上不親征,這場仗未必就不能贏,可他堅持親征,我瞧了,他身邊也沒有帶伺候的人。”


    延湄打了個嗬欠,一手支著腦袋,鼻子裏“嗯”了聲,示意她繼續說。


    “他這一路上沒有帶服侍的人,便隻有我……”秦宛笑了笑,“他攻破中京,殺了我的丈夫,將我從匈奴搶迴來,皇後娘娘還不明白他為的什麽嗎?”


    延湄眨眨眼,搖頭,如實道:“不明白。”


    秦宛一噎,抱著手臂冷笑,延湄端詳她一會兒,自顧自也笑了,仰頭輕鬆地唿口氣,說:“我不準,瀾哥哥也不會。”


    蕭瀾不會怎樣?


    延湄沒有說透,可是秦宛懂了。


    甚至在心底裏,她也輕輕應了一聲“是,他不會。”


    心裏這樣想,秦宛嘴上卻諷道:“娘娘莫忘了,上迴在漢中……”


    說到一半,她見延湄眼睛一亮,衝她身後叫道:“瀾哥哥!”


    那聲音裏毫不掩飾的歡喜,便是秦宛聽了也為之一動,她迴頭,見蕭瀾已換了身湛藍色的常服,因走得快,玉佩的綴珠還在打晃。


    延湄要起身,蕭瀾幾步跨過來,道:“坐著吧,別亂動。”


    延湄就又笑嘻嘻地倚了迴去,蕭瀾坐到她身邊,延湄笑模樣兒地看看他,又看看秦宛,說:“瀾哥哥,要納妃?”


    蕭瀾伸手輕輕掐了下她兩腮,“說什麽胡話。”


    延湄晃晃腦袋,掩唇樂了。


    蕭瀾看了秦宛一眼,並沒問她怎麽在這裏,隻是頷首道:“朕命人在京裏尋了處宅子,表姐暫且將就將就,等歇過來,自有人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我哪個地方也不去!”秦宛冷眼看著他二人,“我那日問的話,皇上還沒有迴答。”


    “等到了地方”,蕭瀾靜靜道:“表姐自然會清楚,無需再問朕。”


    “最好是”,秦宛扯扯嘴角,她想再說點兒什麽,或是諷刺的,或是挑撥的,可是忽又覺得沒意思了,她一路的遭遇下來,使得她比旁人更敏感,感受更細微——如果說在漢中時,她還能說點兒什麽或做點兒什麽的話,如今已是怎樣都無用了。


    延湄並沒有刻意炫耀,這也不過是他們相處時最平常的樣子,可卻使秦宛感覺到了自己的多餘。


    她站在殿中,大聲地叫七皇子出來,拽著孩子頭也不迴地出了赤烏殿。


    蕭瀾喊了聲“程邕”,程邕在殿門外躬身,緊跟著去了。


    秦宛一走,殿中短暫地靜下來,兩人相看著沒出聲,日光鋪灑,細小的浮塵在半空中飛舞。


    良久,蕭瀾摸摸延湄的肚子,輕輕親在她的鼻梁上,先出聲道:“我的湄湄辛苦了。”


    延湄抱著他的脖子,小聲說:“瀾哥哥也辛苦。”


    蕭瀾給她往後撤靠枕,延湄坐得乏了,索性躺倒在暖榻上,蕭瀾兩手支在她的身側,問:“是不是每日都在想我?”


    “嗯”,延湄手指點著他的下巴,告訴他,“這刻也在想。”


    “瀾哥哥已經迴來了”,蕭瀾俯低身子,蹭她的脖頸兒,隔了五個多月,那香味直入肺腑,他微微熏然,問:“我就在這裏,你還想什麽?嗯?”


    嘴上這樣說,可是他心裏竟與延湄相同,人就在眼前,心裏還是想得慌,恨不能融到對方的骨血裏去。


    延湄咯咯笑,伸手揉他的臉。


    蕭瀾忍不住低頭親她,延湄卻一手撐在他下巴上,哼了聲,說:“瀾哥哥,你把人搶迴來做什麽?”


    “…………”


    蕭瀾沒聽到秦宛前邊的話,不過略一想就明白,忙道:“什麽也不做,她隻是有件事想弄清楚。”


    延湄又哼了聲。


    蕭瀾覺得這話怎麽說都不對,怕她生氣,低低道:“去時沒想著此事,等破了中京城才顧慮到,原本……”


    他話說到一半,延湄哈哈哈笑了,學著他平日的樣子,點點他腦門兒,說:“瀾哥哥,笨。”


    她怎麽會不信自己的瀾哥哥?不需要這樣解釋。


    蕭瀾咬咬牙,“行啊,不到半年,捉弄人越發厲害了。”他說著,往延湄身上撲。


    延湄張開雙臂迎接他。


    他哪裏敢真壓上去。


    小心又小心地,將人抱了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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