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元年二月初七,吏部侍郎陸文正上書彈劾戶部尚書虞珵之,緣由是去歲冬,北邊著了不大不小的雪災,朝廷命戶部下發錢糧,旨意是十一日內要將錢糧調度到北方災地,但戶部足足晚了八日,且最終運到北方的錢糧總數與其上報之數不符


    年前曾有人上折子奏稟此事,但折子到了大司馬沈湛處便被擱置,之後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陸文正參劾虞珵之調派不力,於戶部尚書一職上職責有失。


    由此事而起,言官中有人參大司馬沈湛私攬朝政,蒙蔽聖聽。


    一天之內,有八道折子參到了皇上案頭。


    然而,沈虞兩家也未曾示弱,先是被彈劾的虞家大老爺虞珵之到敬思殿長跪,將去年冬發派錢糧一事從頭到尾俱給蕭瀾稟一遍,事無巨細到這一路所經多少州縣,各個州縣不同民風、路況,以及路上糧食受損,官員往朝廷報虧,二次請補之事。


    總之曆述此事之繁瑣,戶部不曾有丁點兒鬆懈,並且將太和帝以及蕭家幾位先祖在位時,北方鬧雪災,戶部調遣錢糧的先例一一列明,意給蕭瀾闡明一個事實——錢糧晚到以及稍有折損是常有的事,在準許範圍之內,且大司馬沈湛已然查明了總數不符的原因,非在戶部,而在外官,早已做了處置。


    他自午時來,直說到下午申時,近三個時辰的功夫,殿外還跪了好幾個虞家的門生,蕭瀾聽到最後反聽笑了,道:“虞大人生了場病,記性也不好了?”


    虞珵之動動眉毛,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蕭瀾便沉了臉,漠然道:“虞卿所言都是前朝的事,如今是大梁而非是大齊,虞卿連這個都記不清了,可見身子還沒好利索,朕準你的假,再迴去好生養養。”


    虞珵之一默,其實蕭瀾雖然改了國號,可到底也是蕭氏一脈,縱與太和帝有些齟齬,但與蕭家先祖無幹係,蕭瀾這般說,無非是借題發揮。


    他心裏頭雖明白,這話卻說不到明麵上。


    虞珵之想了想,沒走,蕭瀾既不叫他在敬思殿內,他便跪到殿外,吹了大半宿的冷風,第二日真病倒了。


    蕭瀾於早朝上命暫停虞珵之戶部尚書之位,以待實查,但虞珵之經昨日一跪,朝上言官便爭論起來,意說皇上苛待老臣,虞家一門兢兢業業,皇上不該如此,附議求情者跪了一半。另有人彈劾寧王蕭真母族是陳家,而蕭真與陸文正同在吏部,那日參大司馬沈湛的言官正是姓陳,因說陸文正與蕭真有結朋黨之嫌,順便又將之前參蕭真的舊事拿出來說了一遍。


    蕭瀾心裏自然明白,這多半兒是沈湛的主意,便讓禦史台查——朋黨一事自然全無證據,蕭真與陸文正之前並不相識,最多隻能說是私交不錯。


    陸文正潔身自好,住處從簡,家中更連妾室也無,想參他一時到無從下手,虞家的黨附便將矛頭對準了蕭真以及他身後的陳家,蕭瀾二話沒說,罰了蕭真半年俸祿,且令他在府中反省半月,陳家一人也同時被降官查辦。


    皇上雷厲風行,這下言官們都說不出話來了。


    蕭瀾站在金階上沉沉掃了大殿一眼,即命陸文正為首,查辦虞珵之一案。


    至此,虞家的黨附們才開始發了慌——皇上這是要一點兒情麵不留了。


    可穩下心神想想,此次彈劾的倒也算不上太大的事,降官怕是難免,然而隻要虞家尚在朝中,又有沈家在,總會再複起的,此次最主要的兩點,一是虞家得折些臉麵;二是恐牽係到沈湛。但應傷不了根本……沈、虞兩家門下的人自我安慰地想。


    然而,就在陸文正領旨開始查辦的第四日出了事。


    當天陸文正下職迴府,恰在路上遇見了虞家小公子——即虞珵之幼子,虞家的嫡孫,虞彤,他今年方十六歲,因平日裏最得虞家老太太寵,很有些無法無天,這幾日裏,聖眷正隆的陸文正彈劾虞珵之一事世家裏早已傳遍,虞彤也聽了幾耳朵,心下對陸文正恨得牙癢。


    這日遇見,虞彤一心想尋陸文正的晦氣,便命人將馬車一橫,直接堵住了陸文正的去路。


    陸文正遣小廝弄明白是誰之後,沒有避讓,命車夫將車馬又驅近了些,他坐在車裏挑簾看向虞家的犢車,不緊不慢道:“在下陸文正,不知車中是哪位大人?”


    虞彤冷笑著不應聲,反問道:“你便是陸文正?”


    陸文正挑挑眉,沒接話,小廝便喊著讓虞彤等人讓開,他們要過去,虞彤在金陵城中張揚慣了,且他是世家高門的公子,哪裏容個小廝胡亂喊叫,當即便有家仆推開了那小廝,小廝也是個單薄的,一推之下摔了個四仰八叉,虞彤帶的十幾名家仆一通哄笑,嘴裏也有些罵罵咧咧,車夫氣不過,便也上前,與他們嗆起來,推推搡搡間便動了手。


    這時陸文正也打車上下來,怒斥虞彤,且虞彤今日乘的犢車是皂漆輪轂的,京中有規製,從四品以上方能乘,虞彤沒有官品在身,此事也夠參虞家一本,陸文正不說這個還罷,一說正中虞彤氣門,他打車上跳下來,抽了腰間寶劍,指著陸文正的鼻子大罵挑釁。


    陸文正的小廝和車夫爬起來護主,兩方鬧得厲害,一時場麵亂起來,虞彤便挽著寶劍亂揮了幾下,他本意是嚇嚇陸文正,不想陸家的車夫和小廝恐他傷了主子,都撲過來摁他的手,混亂之間,車夫摔倒,虞彤也沒看,壓著劍,狠踩了幾腳。


    不知鬧了多半晌,陸文正被圍在裏頭也挨了幾下,後有人喊說巡防營的人來了,虞彤這才登了車,準備揚長而去,出了口惡氣心情大好,正要拭劍迴鞘,猛然發現——劍尖正滴著血,再往下頭一看,陸家的車夫躺在地上,已經不動了……


    虞彤這下慌了神,叫人趕車便往虞家跑,陸文正官服歪斜,臉上也青了,顧不上迴府,直接返迴宮中,奏明了皇上。


    虞彤堵住陸文正的時候有不少人都瞧見了,巡防營的人到時那車夫的血還是熱的,幾乎不需再查,“當街行兇,毆打朝廷命官”的罪名虞彤坐實了,龍顏大怒,命刑部連夜闖了虞府,將虞彤連帶他十幾個家仆全部下了刑部大牢。


    一夜間,情勢巨變。


    蕭瀾當晚隻眯了兩個時辰,也沒迴赤烏殿,延湄便在敬思殿陪著,早起要上朝時延湄也跟著起來,蕭瀾換過朝服,又把她領迴榻上,捂上被子說:“你再睡會兒,今兒早朝快不了。”


    延湄摸摸他臉,說:“瘦了。”


    蕭瀾問:“瘦了不好看?”


    延湄欠著身子親親他,說:“怎樣都好看,瘦了心疼。”


    蕭瀾手探到她胸口捏一捏,低聲問:“這裏疼?”


    延湄軟軟哼了聲,直勾勾看著他,忽然往前湊身,蕭瀾也低頭,兩人綿綿吻到一處,片刻分開,蕭瀾捏她的耳朵,“等忙過這陣兒看怎麽收拾你!”


    延湄樂出聲,蹭蹭他鼻尖,說:“在這裏等你?”


    “今兒迴赤烏殿用早膳”,蕭瀾輕輕舒口氣,抱了她一下說:“早朝應是參劾虞家的多,下朝後,八成也有求情的,咱們一律不見。刑部那兒我下了旨,任何人不得探看,咱們要做的差不離了,晾她們兩三日,等得了麽?”


    延湄的耐性實比蕭瀾還好,乖乖道:“聽你的。”


    蕭瀾又摁著她親了兩下,起身去武英殿上朝。


    這一日的朝上與之前幾個月都不相同,稍顯沉悶,可沉悶的人不是皇上,而是慢慢看清了皇權的朝臣。


    正如蕭瀾所料,今日參劾者多,昨日事情鬧得大,半夜裏官職稍高些的便已得了信兒,經過了大半宿思慮,早朝上大家反倒都十分冷靜,之前跟著虞家大老爺一塊兒跪敬思殿的幾人也沒了動靜。


    但沈家門下也有替虞彤說話的。


    隻是人少,因為他們一時摸不清皇上的想法了,按說沈虞兩家一體,眼下看,虞家是要不成了,可皇上卻絲毫沒動沈家的人,即便虞珵之一事已然牽係到沈湛,並且也有彈劾他“私攬朝政”的,但皇上卻將折子壓著,甚麽也沒說,這讓人摸不著頭腦。同時地,因為皇上還給臉麵,他們反不能得寸進尺。


    早朝後蕭瀾直接迴了赤烏殿,有大臣在敬思殿候著也叫大太監給擋了迴去。


    頭一天,沈家沒甚麽動靜。


    第二日,蕭瀾照舊不見任何求情的大臣,大司馬沈湛依舊沒動靜。


    直扛到第六日,沈湛人雖沒來,但折子讓人遞上來了——他折子中甚麽都沒提,隻說身子剛剛好些,不知可否麵聖。


    蕭瀾嘴角勾起來,沈湛也是耐得住,他派了人在虞家附近守著,知曉刑部拿人當晚,虞家大老爺虞珵之便去了大司馬府,隔天沈湛沒遞折子,虞家老太太又親自去了一趟,可沈湛硬是等了六天。


    蕭瀾合上折子去了延湄那兒,挑眉道:“皇後娘娘請下旨意吧,宣虞家、沈家女眷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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