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傅家出來,帝輦沒再往大司馬府去,徑直迴了宮。


    延湄路上有點兒出神,迴了赤烏殿,蕭瀾幫她解下大氅,牽著她往裏走,問:“想什麽呢?”


    延湄皺皺臉,嘟囔說:“怪怪的。”


    “什麽怪怪的?”蕭瀾示意耿娘子把抱著的東西放下,轉頭認真聽她說話,延湄想了想,不知道怎麽形容,隻得道:“阿爹方才怪,怪怪的。”


    蕭瀾抿抿唇,看著她,延湄覺得他也奇怪了,上下打量幾眼,蕭瀾捏捏她後脖頸兒,指著耿娘子剛剛抱進來的小木箱:“想不想瞧瞧這裏頭裝了什麽?”


    延湄並沒有多大的好奇心,不過記得他們出宮時還沒有這個小木箱,因摸了下問:“阿爹給的?”


    小木箱頗舊了,也不是甚上好的木料,鎖子倒是新換的,估摸最近才打開過,延湄隨著他,說:“瞧瞧。”


    蕭瀾看她一眼,拿了鑰匙將木箱打開。


    這裏麵的東西他先剛在傅家已經細細看過一遍,可這會兒看仍舊有些觸動,延湄也湊著頭,裏頭的東西並不多——兩塊三尺來的方巾,一條暗花的小棉被,都疊的規規整整。另還有個小木盒,裏麵靜靜放著幾小片碎玉,延湄拚了幾下,缺了一小點兒沒法拚得十分完整,但能知道是一隻白玉指環,木盒底下,壓了本舊書,是《新序》,被燒了個角,似乎還遭過水,書頁並不熨帖。


    延湄看完沒什麽興趣,問:“阿爹的麽?”


    蕭瀾搖搖頭,握住她一隻手,說:“不,這是你的東西。”


    延湄又看一眼,納悶道:“不是我的。”


    蕭瀾看著她,心裏頭有些忐忑,不知該怎麽開口才最好,按說此事應該由傅濟或傅夫人來親口告訴延湄,可傅夫人眼下這樣,傅濟拿不準延湄聽了事情之後是個什麽反應,恐母女兩個一塊兒受激,反鬧得傅夫人病情加重,隻得由蕭瀾來說。


    延湄努努嘴,不想看了,擦把臉要去吃點心,蕭瀾卻把她拉到暖榻旁,按著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道:“瀾哥哥有話與你說。”


    延湄轉轉眼珠,一根手指在他嘴唇上按了按,“說。”


    蕭瀾原本一臉端肅,莫名被調戲了一把,抓住她的指尖兒親了親,說:“那是阿爹、阿娘將你從別處抱迴來時,你身上所帶的東西,你自個兒當然不知曉。”


    蕭瀾語氣隨意,可腿上一直支著勁兒,實略微緊張,延湄“唔”了一聲,片刻,睜大了眼睛,“別處?抱迴來?”


    蕭瀾點點頭,往前湊近些,說:“湄湄……”


    延湄似乎是沒太理解,直直看著他,等他繼續說,蕭瀾張臂抱了抱她,輕聲道:“你的名字裏之所以有個湄字,是因為阿爹和阿娘是在一處水草邊撿到了你,後來從學先生,聽到‘在水之湄’一句,方給你起的名字。”


    延湄蹙起了眉頭,還是沒有出聲,蕭瀾不大確定,拍了拍她的背,問:“你聽到瀾哥哥的話了麽?”


    延湄身子往後仰了下,嗯一聲,總算開了口,慢慢道:“我是阿爹、阿娘撿迴來的?”


    “是”,蕭瀾見她抓到了重點,覺得以延湄的性子,太繞彎子反倒不好,索性道:“你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且……咱們入京後,你已然見過了。”


    延湄在他腦門上使勁兒頂了一下,怔怔問:“阿爹阿娘,不要我了?”


    “怎麽會?”蕭瀾抱住她,“他們疼你還來不及,怎舍得不要你?”


    延湄臉上一直沒有甚訝然或驚愕的神情,隻是聽完這句話,她身子驀然軟下來,腦袋蹭在蕭瀾肩窩,說:“瀾哥哥。”


    蕭瀾抱住她,也起身坐到矮榻上,低聲道:“瀾哥哥也是今日才知曉……可能說得有些急了,但這並不影響什麽,無論你是誰家的女兒,於我來說,都沒甚麽兩樣。”


    延湄抬頭,卻又有些固執道:“我是傅家的!”


    現今這樣說也不對,因她早已是“蕭傅氏”,是蕭家的人了,但蕭瀾明白她的意思,也沒逗這個話,輕輕應聲:“是,你是傅家的女兒。”


    延湄一頭紮進他懷裏,漸漸地,唿吸開始有些發急,蕭瀾忙扳著她的肩膀把她拽起來,延湄眼睛發紅,氣息還不穩,忽然說:“阿娘,誰傷的?”


    蕭瀾登時愣了一下,他真沒想到延湄竟突然把這件事聯係到一塊兒了,片刻內沒有說話,延湄已稍稍有點兒暴躁,皺眉:“誰?”


    蕭瀾籲口氣,隻得道:“是虞家。”


    延湄便站起身,喘得有些厲害,蕭瀾抓著她的手,感覺到她手指發僵,忙叫耿娘子端碗糖水來,延湄咕咚咚喝了,仰臉看著他說:“大司馬夫人,也是虞家的。”


    蕭瀾抿抿唇,意外道:“你是怎麽想通的?”


    延湄整張臉都帶了怒意,說:“見過!進宮,怪!阿娘去了司馬府!”


    蕭瀾大抵明白了——他剛告訴延湄,進京後她已然見過真正的“親生父母”,延湄所見的人有限,命婦謁見時,隻有大司馬夫人是單獨來的,那日他不在,興許虞氏見著延湄說了什麽怪話,加之上迴他與傅長啟所說的話,延湄多半也聽著了。


    蕭瀾頷首,道:“是她。”


    延湄眼裏快要迸出兩簇火來,蕭瀾摟著她的腰晃一晃,說:“你想知道是怎一迴事麽?”


    延湄其實一點兒也不想知道,可這還牽連了傅夫人,她皺眉頭:“我不要她,但得問清楚。”


    “那你想想”,蕭瀾道:“虞氏隻是一方,另一人是誰,你見過的。”


    延湄垂下眼,片刻拽了拽他的袖子,蕭瀾道:“不是大司馬沈湛,年紀相仿。”


    外臣她所見的著實能數得過來,須臾,延湄低低嗯了一聲,轉身進了書房,將之前做好那個小輪椅拿出來,推到蕭瀾麵前。


    蕭瀾唿口氣,“八、九不離十了,下午宣他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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