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江麵漆黑一片,隻有流動的水聲和寒涼的江風讓人清楚他們身在何地。

    蕭琚帶著蕭瀾在樓船上走了一圈兒,看常敘正指揮著人往各艘船上搬石頭,還有釘成十字的木架,上頭捆了幹草,掛了衣服,蕭琚皺皺眉,道:“這是要做甚麽?咱們的船不多,想要全部渡過去,再加上馬匹和輜重,至少得來迴八、九次,放上這些東西,負重又占地方。”

    蕭瀾站在樓船的望樓上看向四圍,蕭琚之前說是隻能調配到七、八艘戰船,然而,天黑時真正來的卻有十六艘之多,除去這一艘用於主將調度指揮的樓船,另有艨艟六艘,門艦六艘,三條走舸,這還不算跟在樓船後的幾條小船。

    ——可見蕭琚這些年暗中是下了功夫的,隻是他又不想遠離朝堂,身在京中,無法大肆招兵買馬,若是在給他幾年工夫,情形還真說不準。

    蕭瀾衝他一笑,道:“一日之內調遣起一支水軍,殿下厲害。”

    聽著是讚賞,但兩人都知道實際意思,不過眼下這個份兒上,藏著掖著也沒必要,蕭琚搖頭歎氣,“沒有兵馬,也隻是十幾艘空船罷了,六弟也有出力。”

    蕭瀾哈哈哈一樂,他的確也有“出力”,韓林調配了六條走舸,與蕭琚比,不值一提。

    “我這三千人水性尚可”,蕭琚道:“老六,你的人馬水性如何?”

    蕭瀾麵色一憂,搖頭道:“殿下,我此次帶的八萬大軍多是北方兒郎,隻怕會暈船。”

    蕭琚也擔心這個,伸手感覺了下風向,道:“幸而今夜風小,希望浪也小些,咱們得抓緊時間,多打幾個來迴。”

    蕭琚說做先鋒軍的話不能放空,最前頭五艘艨艟裏的七百人全是他的手下,後麵門艦和樓船裏才上了蕭瀾的人,——大齊水軍不弱,船業更是發達,先帝在位時曾下令建造過一種最大的樓船,名為連舫,可載兩千餘人,船上甚是設有四麵開門的城牆,蕭琚的樓船沒有這般大,但也可載近千人,可是船上放了大量石頭,人減了三分之二,算上門艦與六條走舸中的,蕭瀾手下總共上了一千多人,蕭琚的三千人卻都上了。

    蕭瀾打望樓上下來,到二層時延湄與韓林默默地跟在身後,蕭琚跟著走了幾日,見了延湄兩、三次,卻也沒把她認出來,還當是個蕭瀾的帳中的親隨。

    從樓船裏出來,蕭瀾低聲問:“瞧出什麽了沒有?”

    延湄搖搖頭,說:“沒有旁的。”

    韓林往那邊瞟一眼,道:“估摸他此時還沒有這個膽子”,稍頓了頓又道:“侯爺別上船了,頭一趟先讓屬下去,若無危險後麵咱們一部分人便可扶船泅渡了。”

    蕭瀾擺手:“你率六條走舸跟在樓船左右,並且在望樓頂掛上明黃錦帶。”又轉而對延湄道:“這趟你先隨軍等在岸邊,若是安全我隨船返迴來接你。”

    延湄臉上和閔馨一樣都塗了黑油,本是白日在軍裏圖方便,但夜裏一瞧簡直看不見人,蕭瀾在她臉上抹了把,“聽到沒?”

    延湄默了默,說:“迴去我要習水性。”

    “成”,蕭瀾拍拍她身上的甲胄,“日後我教你。”

    他把延湄和閔馨托付到常敘那,蕭真過來道:“我也隨你去。”

    蕭瀾睇他一眼,倒沒把他踹下去,蕭琚一並同他們上了樓船,牛角號在暗夜裏低低吹了一聲,船上掛燈,岸邊靜等的人馬一點兒光火也不許露,二十幾條大小戰船緩緩出發。

    江風帶著水汽,撲麵沁涼,入耳的都是江水拍打船身的聲音,行進了半個多時辰,尚算順利,蕭真將樓船上下三層全走了一圈,迴來拍著蕭琚的肩膀挑眉道:“行啊皇兄,便是這一艘大約需得多少銀兩?”

    蕭琚不答,隻對蕭瀾道:“風平浪靜,老天幫忙,要是夜裏一直如此,天亮時咱們的兵馬便可渡完大半。”

    蕭真聽他說“咱們的兵馬”,忍不住怪笑了一聲道:“皇兄可真實在。”

    蕭琚也不尷尬,任他揶揄,蕭真笑了幾聲,因還從未在夜裏駛戰船渡江,便又開始觀摩這艘樓船,見蕭瀾一直站在望樓上,也順著木梯爬上來,說:“我看…”然而剛出個聲兒,就感到船身猛地一晃,下層有人大喊了聲:“王爺,有艨艟撞船!”

    蕭琚麵色一變,此時正駛入江心,立即高喝:“上弓箭手!”

    同時,一望無際的江麵上,水浪聲激烈起來,顯然行在最前麵的己方艨艟已經與人開始互撞,蕭琚蹬蹬蹬下了一趟二層,又跑上來,道:“敵軍不應答,老六,怎麽辦?”

    說話間船身又是一搖,蕭瀾在望樓上瞧得清楚,左右共有三艘艨艟繞過他們的前鋒軍像樓船突襲,再算上正互撞的,敵方的艨艟應有十餘艘。

    不過艨艟雖前頭有尖銳的衝角,但畢竟船體小,短時對樓船起不了太大威脅,這片刻,護在樓船周圍門艦已經過來與他相撞,兩方放箭,江上頓時一片混亂,撲通撲通全是士兵落水的聲音

    。

    蕭真拉弓連放了幾箭,罵道:“這江上果然有埋伏!是江都守軍還是旁的什麽人?”

    “顧不上管這個了,先打!”蕭琚抽劍在手,禁不住怨了句:“眼下咱們隻有不足五千人,若是足載萬人,尚可一搏!”

    蕭瀾抿抿唇,沒說話,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蕭真掉轉弓箭,箭尖指向蕭琚,道:“怎麽,皇兄跟咱們走了三日,現想分道揚鑣麽?”

    蕭琚臉一沉,“我並無此意。”說罷,轉身下了梯,蕭真嘖一聲,看著滾滔滔的江水心裏也發毛,碰了下蕭瀾道:“怎麽辦?說句話。”

    蕭瀾指指望樓上的明黃帶子,“這是甚麽意思?”

    蕭真道:“聖駕在樓船上。”

    “你可識得江都的守將吳天明?”蕭瀾問。

    “識得”,蕭真抓了下圍欄,說:“我來江都的次數不少,見過幾迴。”

    “那便好”,蕭瀾笑了笑,“你隨我下去喊話,便說你是寧王,伴隨聖駕,叫江都守將吳天明過來謁見。”

    “若是吳天明親自帶人”,蕭真瞪著眼睛:“那江都的守軍必定大半都埋伏在此,咱們更是沒有餘地了!”

    “隻要一旦確定是吳天明無疑”,蕭瀾壓低聲音,“聽我哨聲,立即跳入江中。”

    “什麽?!”蕭真聽得雲裏霧裏,撞過來的艨艟又增了幾艘,說明他們自己的很有可能已經被撞沉了。

    兩人從望樓上下來,船上燈火飄飄搖搖,不時便飛來支流箭,蕭瀾一麵往下走,一麵吹熄了燈,原本便不甚亮的江麵上愈發暗了。

    下來蕭琚正站在船頭要點熄了的燈,蕭瀾一擋,說:“莫點了。”

    蕭琚也顧不上方才的口角,道:“我觀敵軍門艦約有二十餘艘,咱們定是戰不過的,隻能迴撤。”

    蕭瀾道:“樓船太明顯,即便迴撤他們也能追上來。”

    ——蕭琚心裏實際清楚,如今最明智的法子便是棄了樓船快逃,江麵太廣,敵軍難搜。

    可他舍不得這十幾艘戰船!

    這時刻,蕭真已經手裏握著黃帶子開始喊話,隻是江上混戰成一片,他大約喊了十來聲,話才被對方兵將慢慢傳過去,對方終於稍停,被護在門艦後的樓船上也亮起了燈,一個小個子將軍喊道:“江都守將吳天明,敢問可是寧王殿下?”

    蕭真衝蕭瀾使了個眼色,蕭瀾

    道:“離得太遠,你能確定是他?”

    “能”,蕭真道:“他這聲音跟鴨子似的,我聽了一迴就忘不了,再說他那個身量,一般人也不好裝。”他說著解了自己身上的王爺玉牌,扔到一艘艨艟上,艨艟迅速返迴,將東西交給主將。

    那邊實際也看不清蕭真,他們這偌大一艘船上,隻剩了三、四盞燈還亮著,吳天明接了信物並沒有立即前行,搖搖問了句:“穎陰侯可也在船上?”

    蕭瀾應了一聲,“正是。”

    半晌,對麵船開始動了,但門艦卻散像兩翼,是個合圍的陣勢。

    蕭真暗暗朝著蕭瀾搓手,意思要糟要糟!

    蕭瀾已經拽著他慢慢往船後移,問:“備好了麽?”

    樓船的兵裏有七百人是蕭琚的,近三百是蕭瀾手底下的,蕭瀾點點頭,吩咐:“散成圈,點火放箭!”

    須臾功夫,油布上點了火,漫天的流箭衝著江都軍散射過去,像下了一道火雨,幾乎就在箭發的同時,江都軍也已反應過來,紛紛舉盾抵擋,門艦快速朝樓船撞擊過來,中間大亂,全是落水聲,蕭瀾當即吹了一聲低哨,蕭真聽到,也來不及多想,跟著他在亂中一頭跳入江裏,蕭琚一直跟著他倆,見狀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樓船,咬咬牙,也一躍跳下。

    今夜無風,他們射出的箭有的落在江都軍的船上,有的落進了水裏,還有的被胡亂打迴來,落到了自己船上,雖然有不少人落了水,然而因為船上裝了石頭,還有木頭和稻草紮成的人形,從遠看,船的吃水線並沒有太大變化,上頭一個挨一個的也還全是人,吳天明道:“加速!將樓船圍起來,點火把!”

    而此時蕭瀾已經遊到外圍,韓林率的幾條走舸正快速穿行,一麵低低尋人:“侯爺!”

    蕭瀾濕漉漉地扒住船沿兒,韓林趕緊把他拽上來,蕭真被蕭琚拖著還在後麵,他們這條一馬當先竄了出去,六條小船上全是訓練過的親兵,劃船速度極快,片刻便從混亂裏突圍出來,融入了黑暗之中。

    蕭瀾抹了把臉上的水,吐出口濁氣,低喊了蕭真一聲,蕭真與他隔了兩條船,應道:“沒死呢。”

    蕭瀾笑了笑,往後麵一看,江上紅了一片,他們的樓船起了火,韓林小聲道:“江都軍耽擱在這,正借此折了蕭琚的人馬和近二十條船!可惜沒能連他也折在裏頭。”

    蕭瀾拍拍他的肩膀,道:“按咱們與常敘說的,順江往東,走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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