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城中與金陵大不相同,金陵因有運瀆、潮溝、東渠三條水道,是以城內多橋,路也頗多彎繞,而濮陽方方正正,前朝時道路便修的寬,打馬而行實比坐車愜意的多。

    延湄出了府便如一隻小鳥,馬鞭揮得比蕭瀾還爽利,蕭瀾原本是想帶她到城中買些女兒家的小玩意兒,結果看延湄對這些並不很心紅,便由著她往西邊去了。

    城西有幾座山林,遙望著不遠,實則真不近,延湄跟著蕭瀾打馬跑了半個時辰,到山下時已有點兒氣喘了,蕭瀾慢悠悠笑道:“還逞不逞厲害了?”

    延湄下馬喘了口氣,今兒得以出府,她心裏頭歡喜,也不在意蕭瀾的調侃,眼睛裏頭閃著亮亮的光,蕭瀾見她還有進山的意思,阻道:“今兒看看就成了,過些天身子全好了再來。”

    “嗯”,延湄嘴裏答應,卻還忍不住又爬上馬去,往山上走了一段兒。

    這山也不高,估麽以前是城裏哪個大戶包下的,種了一山的李子樹,後來大戶遷走了,這山就落在了前前任太守手裏,那太守悄悄昧了,暗裏賣了三年李子,應也落了筆銀子。走前覺著這山移不走挺可惜,又不樂意後麵的人也能賺這筆錢,因叫人將李子樹砍了不少,剩下寥寥幾棵結的李子還都是酸的。

    劉太守到任時,這片山已經荒得七七八八,他鑽在裏頭吃了幾個歪歪腚的酸李子,倒牙抹淚地把前幾任官員的祖宗都罵了一通,無奈隻得任它荒下來。

    ——沒法子,任期就那麽幾年,誰也不願做自個兒栽樹旁人乘涼的買賣。

    蕭瀾之前帶著程邕等人在城裏摸地形時早就留意過,與之差不離的在城東也有兩個山頭,他前些天尋劉太守問了一嘴,劉太守含含糊糊的,既大不好意思說租契都在自己手裏,又想得幾個銀錢,隻能先說迴去問問,蕭瀾猜的明白他那點兒小九九,也不道破,隻叫他迴去慢慢問。

    陪著延湄走了一段,二人下馬,蕭瀾搓了把土在手裏,這裏的土不錯,將這些李子樹全拔了,翻土晾上一個秋冬,若能蓋上兩場大雪,來年種什麽應都不賴。

    延湄前後左右繞著他走了一圈,站在半腰處往下眺望,說:“太荒了。”

    “是啊”,蕭瀾也往下望,他們爬的不高,遠看不到濮陽城的全貌,然就目光所及,仍有大片的農田荒置,眼下時節正是該收秋的日子,但地裏並沒有多少人。

    “人少”,蕭瀾隨口道:“得想法子讓人多起來才成。”

    延湄看著他,過一會兒說:“難民很多。”

    蕭瀾瞅她一眼,笑起來,越笑越厲害,最後抱著胳膊倚在李子樹上,延湄不知他笑什麽,皺皺眉自顧自往前走。

    日頭打他身後映過來,發冠上閃著金色,蕭瀾邊笑邊問:“這片山上種什麽好?”

    他心裏想著延湄定然會說“種桃子”,他也覺得種桃子挺好,桃樹好活,招人,結了桃子也好販賣,桃木還能做物件辟邪,就是掛果的年頭稍長,卻也無妨。

    蕭瀾等著她說,結果見延湄在前頭使勁兒招手,對他盎然道:“種這個!”

    “……”

    他幾大步過去,見延湄一手環著棵半懷粗的樹,樹幹烏黑,葉子似楓葉般染著紅,蕭瀾問:“什麽樹?”

    “桕子樹”,延湄摸摸樹幹,另一手也環過去,將樹合身抱住。

    蕭瀾把她拉開,看樹上掛著一串串像春天裏柳絮子似的東西,摘了一串捏開,有籽,聞起來一股酸澀的味道。

    “做什麽用?”他狐疑地問。

    延湄想了想,指著他手裏的籽說:“有油”,又拍拍樹幹,“木頭好。”

    蕭瀾沒怎麽聽過這種樹,打眼看了看,就這有兩棵,要不是這山沒人租種,八成早被砍了。他琢磨一下猜多半是延湄跟曾在山野裏見過,不是甚名貴的樹種,遂將那一串紅籽捏在手裏道:“先迴府罷。”

    延湄戀戀不舍地又看兩眼,蕭瀾隻得說:“這兩棵給你留著。”

    迴去時延湄有些累,騎的沒有來時快,到了城中日頭已轉到正西邊,蕭瀾看到一家買點心的鋪子,便勒停了馬,說:“下來,咱們進去看看。”

    延湄乖乖跟著他,可還沒進鋪子的門就見程邕打南麵急馳過來,馬還沒停穩便旋身下來,“侯爺,匈奴攻城了!”

    “選了個好時候”,蕭瀾說了句,倒不意外,畢竟他和常敘都知道總有一場硬仗得打,這半個月無論匈奴在城外如何挑釁,他們就是一兵不出,為的就是不叫匈奴摸著底細。

    隻是來不及送延湄迴府了,他反身直接將延湄往自己馬上一拎,“走。”

    還沒到城門處便已聽到城外打著哨子的呐喊。

    匈奴人向來野性,鼓聲擂得響,嘴裏的野哨也一聲高過一聲,後陣裏有人操著口慘不忍睹地漢話嗷嗷喊:“小子們!攻進去!放火吃飯!女人可勁兒睡!”

    蕭瀾快步踏

    上城牆,相比外頭的匈奴人,城牆上安靜得多。

    城下搭了梯子,匈奴兵悍氣,一個接一個地往上頂,城牆上的箭像雪花一樣往下落,他們不畏,死一個上一個,踩著屍體往上攻。

    蕭瀾直接將延湄塞到城樓裏:“呆在這裏,莫出來。”

    常敘快步過來點個頭,延湄穿著胡服,他看了兩眼才認出來,蕭瀾與他邊走邊道:“熱水和鐵水燒好了?”

    “好了”,常敘說:“就等著他們再上來些。”

    “桐油呢?”

    “備了二十桶”,常敘道:“這玩意兒不多,主要是製兵器的工匠們用。”

    “夠了”,蕭瀾道。

    他兩個到了牆垛旁,下麵屍體已經遍地,箭矢雖多但抵不住匈奴人的攻勢猛,蕭瀾當即力斷地一揮手:“把開水抬上去!”

    幾十個早就準備好的土兵兩人一組,把燒得滾開的大鐵鍋抬上來,常敘舉旗,一聲令下:“倒!”

    十幾鍋滾燙的開水嘩啦一下齊齊從城牆上扣下來,外麵登時嚎聲四起,匈奴兵連人帶梯翻下去,城牆上得了個機會士氣一震,緊隨著又是一波滾水澆下來,城外四處都是殺豬般的嚎叫。

    匈奴後陣裏指著城牆上嘰裏呱啦一通亂罵,顯然覺得他們的招數很卑鄙。匈奴人是不服輸的,畢竟水燙也就那一下,咬死了牙忍住也就過去了,幾乎沒有停頓,後陣裏下令繼續攻城。

    常敘哈了一聲,揮旗。

    這迴齊齊澆下去的是燒開的鐵水。

    城外一片血腥氣漫開,有的聲都沒出直接便被燙死了。

    匈奴人氣炸了,不得不先暫停攻占城牆的方式。

    日頭已落,天色漸暗下來,常敘喘了口氣道:“匈奴人腦子轉的也快,不會叫咱們喘息太久。”

    蕭瀾點頭,鐵水畢竟有限,況且用完了這幾鍋想要再等燒開費時的很,根本來不及,他道:“等餘下的鐵水用完,立即將所有的桐油倒在城牆上。”

    “嘿!”常敘一拍大腿,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叫道:“我咋沒想到這法子呢!”

    城外匈奴果然很快有了法子,他們爬牆的兵每人頭上披了條火浣布,防火隔熱,剩餘的鐵水再澆下去傷亡便沒那麽大。

    常敘這邊一刻不停地下令:“把桐油潑在城牆上!”

    二十桶桐油油嘰嘰地沿著城牆淌下來,城牆上一下變得滑不溜

    秋,頂在城牆上的木梯直接滑倒開去,砸在匈奴兵身上,城牆上爆出聲轟然大笑,跟著用狼牙拍砸下去,匈奴兵躲閃不及,直接被紮穿,根本無處著手。

    蕭瀾絲毫沒有放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和常敘都深知這個道理,他本來還想用火把點了牆外的桐油,然而匈奴人早備了火浣布,估計不太頂用,現趁著這次打擊敵軍士氣時出戰,城內八萬守軍,此刻也在士氣高昂之際。

    他轉身著甲,卻見延湄就在他身後,“怎麽出來了?迴城樓裏去!”蕭瀾眼下沒有功夫與她多說。

    延湄臉色有些發白,城牆上血氣太重,她不可能一點兒不怕,但還是站得直直的,這會兒倒是韓邕派來保護延湄的人先稟道:“侯爺,是這工匠剛剛非要求見夫人,屬下不敢僭越。”

    蕭瀾看了一眼,是軍中的工匠,剛剛準備桐油的,他問:“何事?說。”

    那工匠肩上扛了塊大木板,聞言趕緊放倒在地上道:“小的冒犯了,實在是……”

    蕭瀾:“說緊要的。”

    那工匠將木板翻了個,一臉激動地說:“敢問這圖可是夫人剛剛畫的?”

    蕭瀾轉臉看延湄,延湄皺眉說:“是我。”

    工匠登時大喜:“侯爺請看……”

    蕭瀾沒用他說完,自己已經看明白了,——木板上,用碳條畫了輛,床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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