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初, 蘇陌坐著將軍府的馬車進宮。


    兩個丫鬟青竹和三月陪她一起進宮,白翼安排青竹跟在夫人身邊伺候,三月在宮門口守著將軍府的馬車等候。


    從將軍府沿著護城河往北,繞過皇宮走小半圈,走東華門進宮,馬車需要兩刻鍾,隔著老遠,距離東華門五六百步時, 馬車就走不動:前麵排隊進宮的人太多!


    馬車非常緩慢的往前蠕動。


    蘇陌安靜的坐在馬車裏,她現在幾乎不怎麽用暖貼了,沒辦法,暖貼的熱和自身的那種冰冷交織在一起,似乎更難受,所以她現在的狀態就是:穿的中規中矩,有身為 備受冷落的二品武官的夫人該有的那種蒼白和頹廢。


    臉上撲了細細的粉,特意從空間兌換的那種看起來略有病容的粉;嘴唇抹了淺櫻色的口紅,襯得小臉 似乎更加的蒼白;眉毛微微用眉粉掃的略粗,看上去有點蠢笨;眼底則是暗青色的眼影,力求看起來備受折磨但是竭力掩蓋。


    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可憐兮兮但是憑著一腔誓不低頭的骨氣強撐著 的那種狀態,瀕臨崩潰的狀態。


    車廂外有人在問:“可是輔國大將軍府,蘇夫人的馬車?”


    蘇陌坐直脊背,好吧,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開演!


    臨時護衛孟青的聲音:“是,您哪位?”


    車廂外丫鬟語氣傲慢:“慶安郡主有令,請蘇夫人移步郡主 的馬車!”


    孟青正要詢問夫人,蘇陌淡淡的聲音:“請姑娘帶路吧。孟護衛,不用跟著了。”馬車反正也走不動。


    孟青:“是!”


    三月跳下馬車,放下矮凳,青竹提著一個不顯眼的包袱,扶著夫人下馬車,下了馬車之後,青竹扶著夫人跟在那位丫鬟身後,從側邊步行往前走。


    通往東華門的路上,積雪已經被清除,今日雪停,隻感到寒風凜冽刺骨,蘇陌不敢穿看起來太好的大氅,隻 披了非常普通的青色重錦大披風的,披風僅到小腿處,她憑著直覺感受到小腿到足踝成了冰塊。


    青竹把披風的兜帽給夫人戴好,倆人低垂著頭往前走。


    旁邊排隊等待的馬車裏:“看,這就是那位蘇夫人。”


    “聽聞差點被西戎殺手殺了。”


    又一個馬車裏:“這就是那位假千金?”


    再一個馬車裏:“姐姐,這就是蘇二姑娘?”


    。。。。。。


    每經過一個馬車,會傳來不同的議論聲。


    排隊的人最無聊,裏麵都是官家小姐,自然不怕非官家小姐的蘇家養女 聽到,所以,即便有馬蹄輕響,有旁邊內侍小黃門維持秩序,蘇陌依然能清晰的聽到許多人的議論。


    她不是原主,會被這些議論搞得不想也不敢出門,她冷淡的微微低頭,隻管往前走,步行到東華門,郡主府的馬車停在門側,這裏隻有寥寥幾輛馬車,不用排隊。


    蘇陌跟著丫鬟走到郡主府馬車,丫鬟:“稟郡主,蘇夫人到了。”


    慶安郡主冷淡的聲音:“上來吧。“


    蘇陌扶著青竹上 了郡主的馬車,跪坐在馬車廂給郡主請安:“郡主福安 。”


    慶安郡主似乎沒有聽到,吩咐車夫:“進宮。”然後靠著車廂盤腿而坐,手裏是一個做工精巧的青銅嵌三色石的暖手爐。


    蘇陌保持著附身跪坐 ,雙手交握,低頭彎腰行禮的姿勢。


    馬車慢慢向前,到了下一個門口,郡主也要下馬車,有體麵的人,宮裏會事先 準備輿轎,沒有體麵或者宮裏沒人的,則需步行。


    令蘇陌感到驚奇的是,慶安郡主下轎後,步行進內宮。


    蘇陌低頭跟在後麵,心想:郡主 的外祖母先太後已經不在了,大長公主若是不在,她在這宮裏,原來也屬於沒有靠山沒有關係戶的那種?


    走過長長的甬道,一行人轉而向慈寧宮方向走,此刻倆人身邊,並無其他人。


    慶安郡主冰冷的聲音:“你說往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其中包含往日的情義嗎?”


    蘇陌落後郡主半步,低聲答:“沒了官家小姐的出身,妾身 配不上提往日的情義。”


    慶安郡主語氣更冷:“你倒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


    蘇陌稍微有點倔強的迴了一句:“即便如此,也是艱難度日。”


    慶安郡主沉默不語。


    隔了一會兒,蘇陌沒有忍住,請問:“郡主大婚後,過得可好?”問完,蘇陌想扇自己一耳光,問這些淡話幹嘛?可原身的情緒作祟,她沒有忍得住。


    慶安郡主渾身的氣息忽然稍微溫和了些,稍微而已。


    “嗯。”


    蘇陌不死心的繼續問:“您,還好嗎?”


    蘇陌:問完趕緊滾啊!蘇離陌,人家都不稀罕搭理你,就你還記得往日的塑料姐妹情!呸!


    慶安郡主忽然又渾身冰冷:“不要你管。”


    蘇陌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 郡主身份尊貴,外麵那些個花花草草哪怕長得再好,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庸脂俗粉,郡主不可自苦。”


    慶安郡主忽然暴怒:“大膽!”


    蘇陌“撲通”一聲跪下:好了,原主的情緒終於他媽的滾了!


    原身及笄那年,慶安郡主大婚,夫家是三槐王家後人,她夫君是王家嫡脈二房的嫡孫,頗有才名,且極為風流 。


    原身在尚書府被磋磨時,也曾打聽郡主的夫君 王彥身邊,嬌妾美婢成群,不是個良人,便忍不住擔心記掛這位昔日的好友。


    上次在錦園時人多,原身這種情緒不明顯。


    今日先是被郡主喚進馬車不用排隊,再是倆人一同步行走過長長的甬道,原身不知哪裏抽風,又不自量力的關心起來前好友。


    蘇陌跪地附身,趕緊請罪:“妾身逾越,請郡主勿怪!”


    慶安郡主臉色神色晦暗不明,看了一會兒,示意身邊丫鬟說話。


    丫鬟:“人來人往的,你如此下跪,是想讓郡主落個跋扈的名聲?還不快起來?!”


    郡主看了看說話的大丫鬟金桔,蹙了蹙眉。


    蘇陌趕緊起身,退了兩步,等郡主又往前走,才緩步跟隨。


    當今聖上即位時十三歲,今年也不才十五歲,身邊隻有兩個貼身伺候的 低階美人, 還沒有後妃,如今前朝後宮,都是蘇太後說了算,兩人要先去太後的慈寧宮請安,然後再去景福宮聽國師講經。


    慈寧宮裏,一個宮裝美婦人陪坐在太後旁邊,原身對她有記憶,這是肅親 王妃。她是超一 品誥命,又是當今聖上 的 皇嬸, 所以坐在離太後最近的位置。


    兩邊雁翅排序,一溜的誥命夫人,誥命夫人身後一排椅子,應該 是她們的女兒,再往後,則是各位夫人小姐帶丫鬟和仆婦,最外麵,則是慈寧宮的宮女嬤嬤。


    慶安郡主向太後請安後,被賜座在太後下首第一排,蘇陌磕頭後起身退到角落找了個座位,借著廊柱遮掩自己。


    蘇太後和王妃、郡主、幾位貴婦說了幾句話後,眼風一掃,語氣淡然的問:“離陌,你坐那麽遠,是想哀家親自喊你過來嗎?”


    蘇陌脊背一僵:蘇太後怎麽可能是沒有看到自己呢?她可真是幼稚!


    她趕緊從角落裏出來,往前幾步,跪下,態度謙卑:“妾身不敢,妾身給太後請安,太後金安!”言辭間,顯得很是笨拙。


    “過來哀家看看。”


    蘇陌起身走進蘇太後,不敢抬頭,心裏掐算: 太後十五六歲入宮,十八九生子,當今聖上今年十五,所以太後其實才三十多歲?


    蘇太後聲音清潤:“你是哀家的侄 女,無需如此拘謹。”


    蘇陌不知該說什麽,便保持了沉默。


    蘇太後:“這裏人多,你去偏殿,瑤玉已經到了,你們姐倆去說說話吧 。”


    不等蘇陌開口,一個中年嬤嬤上來屈膝後說:“二小姐請,大小姐在後麵偏殿。”


    蘇陌:我是蘇夫人,不是什麽狗屁二小姐!


    如此稱唿原身的,應該是蘇太後帶進宮的人。


    尚書府蘇同慶不是太後的直係親屬,是太後的堂兄。太後是蘇家長房嫡女,蘇家長房沒有立得起來的男子,三房長子蘇同慶文采斐然,年輕時很有才名,且是同進士出身,在戶部一步步爬到戶部侍郎。


    蘇太後當年為了給兒子奪嫡增加助力 ,一路扶持蘇同慶做到了戶部尚書,蘇家長房,也成了蘇太後在宮外的極大助力。


    蘇陌跟著嬤嬤進入慈寧宮後院旁邊的偏殿,遠遠的,便聽到了蘇瑤玉的聲音,蘇陌想:蘇瑤玉還是這麽放肆,宮闈之內,大聲喧嘩,也就是仗著太後寵愛,才會如此恣意放縱!


    心念微動,收拾蘇瑤玉其實不用從蘇瑤玉下手,從蘇瑤玉的助力開始也行!


    蘇陌踏入偏殿,原本熱鬧的笑鬧聲頓時低了許多,有人輕笑著提醒蘇瑤玉:“蘇大小姐,你家二妹妹來了。”


    蘇瑤玉眼神裏似乎含著一條毒蛇,不懷好意的看著蘇陌:“蘇離陌,咱們又見麵了,你不是說以後再相見,當做陌生人麽?這是幹嘛來了?”


    蘇陌歎口氣,蘇太後豈會不知自己在賞梅宴上和蘇瑤玉鬧的那一場?蘇太後,這是故意讓自己前來,要麽來給蘇瑤玉認錯,要麽讓蘇瑤玉拿自己撒氣的!


    蘇陌是大將軍夫人,蘇瑤玉再怎麽樣,不過是個無品級的貴女。


    蘇陌找了個角落,靜靜的走過去坐下,眼觀鼻鼻觀心的沉默不語。


    蘇瑤玉臉色當然掛不住:“你這副樣子,是對太後的安排不滿意?”


    蘇陌微微抬眼,聲音清冷:“ 妾身 盛家婦,謹遵太後懿旨,來和蘇大小姐說說話。”


    蘇瑤玉被噎,眯了眯眼。


    旁邊有人用帕子捂住嘴咯咯笑:“瑤玉,你這個妹妹,好好玩!”


    有蘇瑤玉的舔狗則嗬斥蘇陌:“蘇離陌,你看見長姐都不上前見禮,真是不懂規矩!”


    有人弱弱的提醒:“蘇離陌說了 ,以後和瑤玉見麵,便當做陌生人罷了。”


    蘇同慶身邊自然也有妾室,一群人中那個穿著綠色錦繡長裙那個,便是蘇同慶最寵愛的庶女,蘇念玉。


    蘇念玉嬌柔的站起身,走過,盈盈福身:“妹妹見過二姐姐!”


    蘇陌嗯了一聲。


    蘇念玉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眼中含淚,一手扶心,一手微微抬起指著蘇陌:“二姐姐?!你見了大姐姐如此無論,傳到父親耳朵裏,會惹父親生氣的。”


    蘇陌淡然:“哦,三妹妹你最是善解人意,咱們眾多的姐妹中,父親也最疼愛你, 若是父親生氣,望你多多開解,替姐姐美言幾句。”


    蘇瑤玉眸光一閃。


    蘇念玉斂眉遮住眼中的嫉恨,低聲說:“二姐姐,姐妹之間,哪有解不開的 仇恨?你向大姐姐低個頭,你們之間的不快,就此揭過,不好嗎?”那語氣,若是蘇陌不向蘇瑤玉低頭,她似乎又要被氣哭了!


    “ 和長姐鬧脾氣,真是不知所謂。”


    “這是還心裏不舒服呢,唉,都占了十五年的便宜了,還不知足。”


    “ 刁民最是可惡,前幾天我們府上去南城施粥,那些個刁民,連個謝都不會說,隻追問我們施粥到幾時,還埋怨粥太稀了,真是不知足!”


    “他們都是又懶又饞,可有的更是貪得無厭!這一個貪字,迷了多少人的心性啊?”


    。。。。


    蘇念玉看大家話頭已偏,這邊無人關注,也便沒了表演的興趣,福了福身,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蘇夫人,現在天寒地凍,百姓食不果腹,不知大將軍府的粥棚,設在了哪個路口?”說這話的,正是剛才那位說刁民的貴女。


    蘇陌微笑不語。


    那人追問:“不會吧?大將軍府難道沒有設粥棚?”一臉的不可置信,有人咯咯的笑起來。


    蘇瑤玉不懷好意:“你們不知道,我這二妹妹的夫君,癱在床上,我二妹妹,哪有時間出來做善事?都在家做善事了!”


    “癱子啊?不是昏迷不醒嗎?癱子也比昏迷不醒好點,癱子都會說話呢,瑤玉你這二妹夫,難道連癱子都不如?”


    蘇陌懶得聽,提高聲音:“我夫君盛淮安,曾經在西北駐守邊境十年,是為大周流過血 的將士, 你們如此笑話為大周流過血的武將,可見,諸位的家教,果然是不同凡響。”


    一貴女立刻反駁:“我們哪裏笑話為大周流過血的武將了?你不要給我們扣大帽子!”


    蘇陌:“敢問小姐,你家長輩,是武將還是文職?”


    這貴女便是於綿綿。 父親是工部侍郎,她是蘇同慶的妻子於氏的娘家侄女


    說起來原身當初貴為蘇家大小姐時,功課安排的緊,學習之餘還要尊祖母和父親的安排和對蘇家有幫助的人打好關係,於綿綿父親是五品工部員外郎,對蘇家毫無用處,這種親戚,原身的祖母和父親,甚至不會讓原身浪費時間和她多說話,自然原身和於綿綿的關係很不好。


    其實原身 在尚書府 裏也是如此,他父親是庶女們,下麵幾個叔叔的嫡庶子女,原身都不怎麽來往,不過是偶然見麵,對方向原身這個嫡長女行禮問好,原身淡淡的嗯一句罷了,說不上任何 情分。


    於綿綿被蘇陌這麽一問,臉上一紅:“你也太目中無人了!我父親是你的舅舅!”


    蘇陌:“於家舅舅是朝廷命官,和我家夫君也算是同僚,想來不會由著子女拿戍邊的將軍來開玩笑!”


    於綿綿尷尬的冷哼一聲,轉頭不再看蘇陌。


    “盛大將軍為護衛我朝安危負傷昏迷,你們確實不該如此笑話他,離陌,你不要怪罪她們。”聲音柔媚,和蘇瑤玉是一掛的。


    “我祖母也曾經癱過半年,僅有一隻胳膊還會動,雙腿卻已無知覺 ,每日裏需要擦身數次,還是生了褥瘡,說起來,難為情的很,屎尿都不知,我祖母頗有氣節,不思飲食,半年就走了。”


    這話說的,一來隱晦提出屎尿不知,二來,有氣節的都餓死了自己,沒有氣節的才苟活呢!


    青竹再沉穩的性子,聽到此人貌似善良實則嘲諷之言,忍不住怒目而視。


    “你祖母那是體恤子孫,走了也免得自己受罪。”


    “天啊,盛大將軍如果屎尿不知,蘇二小姐豈不要給大將軍擦身?”


    “離陌妹妹,真是難為你了!”


    “就是就是,一進門就照顧夫君,聽聞盛大將軍還有三個兒子,離陌妹妹,真的很不容易呢!”


    蘇陌看青竹往前走了半步,立刻抬頭看她。


    青竹看夫人眼神中暗含警告,低著頭又退下。


    這小小的細節,被蘇瑤玉看在眼裏,她嗤笑:“不知好歹的人,身邊使喚的人自然也不知好歹!”


    另外一人順著蘇瑤玉的意思嬌聲嗬斥:“大膽賤婢,在慈寧宮都敢如此放肆!”


    這帽子扣過來,不可謂不大,青竹撲通一下跪倒在蘇陌身邊。


    蘇陌放下抱著暖手的茶杯,起身把青竹扶起,淡淡的掃視一屋子魑魅魍魎,冷笑:“本夫人謹遵太後之意,和蘇大小姐已經說過話,本夫人有事先走 ,諸位見諒!”


    不等有人開口,她吟吟一笑:“諸位都是賢良淑德,溫柔善良之人, 將來 有一天應該也會給公婆夫君擦身洗澡,還得幫著夫君照顧一屋子的庶子庶女,諸位也會很辛苦,本夫人在此先給諸位說一聲:你們辛苦了!”


    她自稱本夫人,在座的貴女們再怎麽樣,也不敢攔住二品夫人不讓走,隻是這夫人臨走前說那幾句,讓在座的幾乎都變了臉色:太惡毒了 !誰想照顧公婆擦身?誰想照顧一屋子庶子庶女啊?!卻不想她們剛才的話對蘇離陌有多惡毒!


    蘇陌說完就要離開偏殿,蘇瑤玉看她走到殿門口,給旁邊帶著蘇陌來嬤嬤使了個眼色。


    那嬤嬤朗聲道:“二姑娘,奉太後口諭,請二姑娘到旁邊小屋裏跪經!”


    蘇陌頓住腳步, 跪經 ?嬤嬤恭敬的上前,示意蘇陌:“二姑娘請跟老奴走。”然後往旁邊一個更偏僻的院子走。


    進了這個院子,滿目的積雪,蘇陌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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