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扶光沒理他,隻注意著祝談意:下巴脫臼後他嘴巴微微張開——周扶光抓住機會將思堂春灌進去,單手托著祝談意下顎往上抬。


    少年喉頭滾動,咽下酒液。


    接連半葫蘆酒下肚,祝談意蒼白臉頰終於浮起一絲緋紅。周扶光拿開玉葫蘆,又把他下巴給接迴去。


    阿般期期艾艾問:“他會死嗎?”


    周扶光抬眼瞥她,困惑:“你眼睛是瞎的嗎?”


    阿般啞口無言,片刻後的本能反應是生氣。但是看著周扶光那‘你是智障嗎’的眼神,阿般又想起她把短刀扔給祝談意的模樣。


    她覺得周扶光很可怕,出於恐懼,不敢和周扶光發脾氣,縮了縮脖子往後退,默不作聲和周扶光拉開了距離。


    石頭背陰麵頓時就隻剩下周扶光和躺著無知無覺的祝談意了——周扶光自己喝了一口酒,左手拎著酒葫蘆,右手握住了祝談意的手。


    祝談意身體裏那口先天靈氣沒有引導,滿身體亂竄。他也沒有練氣的經驗,若是無人引導,隻怕靈台還沒開,他人就先被自己的先天靈氣弄死了。


    周扶光在用自己的元氣引導祝談意的那口先天靈氣,讓它去到該去的地方,為祝談意打開靈台。


    她收下了祝談意的心,卻沒有把自己的心換給祝談意。周扶光的心不是誰都能承受的,以祝談意凡人的身體,根本不能適應周扶光的心,安進他胸腔裏也無用。


    除去這個原因外,周扶光還有一點私心——心髒離開身體後,會在一段時間內繼續被原主的喜怒哀樂影響。而周扶光又和其他人不同,她有個雙胞胎妹妹。


    她與周元絮一母同胞,互相之間互有微妙的感應。這種他人無法插足的血緣關係對周扶光來說已經很煩了,她不想自己和周元絮之間再橫插入毫無血緣關係的第三個人。


    *


    鬱鬱蔥蔥的吊蘭藤蔓纏繞著一輛廢棄貨車。


    貨車原本的顏色已經無法辨認,車身上全是吊蘭墨綠色的藤蔓交纏,唯獨前麵車頭擋風玻璃的位置被人清理了出來——那塊擋風玻璃中間被人打破了一塊,月光正從破開的位置照進裏麵。


    落滿灰塵的駕駛座,中控台,前麵垂下一個全家福和中國結的編織吊墜。被褪色絲織品兜住的那張全家福,裏麵的顏色已經融化成一團,但也沒有變成彩色。


    各種顏色混雜得太厲害,完全變成了一片髒汙的白。


    今夜是紅月。


    留有黑色短發的少年穿著很嚴實的迷彩色服,盤腿坐在老舊駕駛座上,借著月光在看一本書頁已經嚴重泛黃的漫畫書。


    翻過一頁,上麵跳出篇幅很大的一格分鏡,幾乎占據一整頁。


    遠景,堆疊的屍體,還有一把劍;單手壓斜那把劍的女人,微微迴過頭來。是黑白漫,但那畫麵很震撼——少年深眼眶裏兩顆淺色眼珠眨也不眨的看著那一頁。


    他已經把這一頁翻了十幾遍,閉著眼睛都能記住畫麵上角色的每根頭發絲。


    末日讓大家都自顧不暇,在找到這本漫畫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漫畫家這個職業。他以為大家都一樣,生下來就是為了活著的。


    就像這本漫畫裏的設定,周家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成就當代最強的劍修的。


    “珀爾——”


    遠遠的,隊友的唿喚聲傳來——少年合掌蓋上漫畫書,將它小心翼翼收進密封袋裏,然後再將密封袋放進自己的密碼箱中。


    紙質書珍貴而脆弱,需要最優先級的保護。


    被叫做珀爾的少年將自己心愛的紙質書妥善保存好後,才探身靈巧的翻出去。車外站著十來個和珀爾穿一樣衣服的人,隻是他們個子很高——小珀爾跳下去,站到他們中間,個子才到他們肩膀。


    “你跑哪去了?等會我們要出城,準備一下。”隊長把狙擊槍拋給少年。


    珀爾抬手穩穩接住,低頭檢查槍械的同時,迴答了隊長的問題:“我在看漫畫。我們還會去上次哪裏嗎?阿德萊德說那個房子叫讀書咖啡館,裏麵可能還有別的漫畫。”


    隊長一愣:“什麽漫畫?”


    旁邊好事的男人笑著舉起手道:“我知道——封麵上畫著漂亮的,東方女人的畫!哈!珀爾喜歡東方那種女孩子,他還上過那些東方人舉辦的夜校。”


    “嗯,因為我上過夜校,能看得懂說明書,才能當上偵察兵。你為什麽不去上夜校呢?啊,抱歉。”


    珀爾偏過頭,純黑的短發下,那雙淺色瞳孔平靜望向對方,用道歉的口吻道:“忘記了你入學成績沒及格,夜校不會收你。”


    男人臉上笑容凝固,片刻後又暴怒,但怒氣隻在他臉上閃過一瞬。他看見珀爾懷裏抱著的狙擊槍,咬了咬後槽牙,轉身走開——珀爾是搜查隊裏唯一的未成年。


    珀爾是因為太強,所以才在未成年的年紀,被搜查隊破格錄取。他打不過珀爾,故而認慫,他走開後,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噓聲,嘲笑他不自量力。


    而造成這一場麵的少年並無什麽太大的反應,隻是低頭繼續擦拭檢查自己的狙擊槍。少年人的體型對比那些完全長大的男人,要顯得瘦弱纖長,與他手上那把線條冷豔的狙擊槍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對比。


    他不說話時便好像和周圍的背景板融在了一起,存在感變得很低,如果沒有刻意的去尋找,就很容易忘記少年的存在。


    珀爾確實對東方女性的麵容很有好感。


    因為他名義上的母親就是一個東方女人,雖然瘦弱,卻很堅韌,在這艱難的末日,獨自一人將他撫養長大;珀爾覺得媽媽很了不起,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他喜歡這本漫畫裏的一個角色——是個戲份不多卻足夠濃墨重彩的女性角色,她美麗又驕傲,符合珀爾對古老東方女性的一切幻想。


    在珀爾沒接觸過什麽娛樂文化的大腦中,這個名為‘周扶光’,被虛擬出來的漫畫角色,填補了十五歲少年對喜歡的類型的一切補充。


    過去的記憶片刻浮起又轉瞬即逝,麵前那末日混亂的場麵消失,變成了低矮的朱紅色宮牆。


    一扇關死的暗色木門鎖住了這個院子,珀爾睜開眼睛的瞬間感覺自己手腕很痛。他茫然片刻,抬起自己很痛的那條手臂,看見手腕上一道很深的割開的痕跡。


    但那道傷疤愈合的很快,比珀爾所見過的任何一種野獸或者異化者,都要快。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他的手腕又恢複如新——同時,大量毫無營養的記憶灌進珀爾腦海之中,他坐在原地呆立了好半天。


    雖然接收了那些記憶,但是難以理解。


    這具身體的主人似乎過得很痛苦,所以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不知道為什麽,最後變成珀爾在這具身體裏活了過來。


    對方的記憶裏有提到一些東西,但是詞匯量很匱乏,為數不多的一點文化知識還和珀爾原本的語言係統相衝。所以即使繼承了這具身體的記憶,珀爾也根本理解不了對方在想什麽,又為什麽死去。


    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理解這個世界。這間小院非常的封閉,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夠和自己交流,每天定時送到的飯菜也很難吃——連珀爾都覺得難吃的飯菜大概率是狗都不會吃的。


    結合觀察,珀爾得出結論:自己被囚禁了。


    狙擊手的第六感讓他察覺到暗處有很多人在觀察自己。珀爾耐心的反向觀察著那些暗中的視線,記住了他們換班的時間;那些人‘看管’自己並不用心,或許是因為原身足夠瘦弱,所以讓他們沒有戒備心理。


    所以珀爾近乎輕鬆的逃出了小院——隻要精準卡住那些人換班的時間差就行了。因為小院的朱紅色牆壁在珀爾眼裏和花園的籬笆沒什麽區別。


    雖然這具身體沒有他原本的身體強壯。


    但隻要有足夠高的墊腳點,翻過去不過去一瞬間的事情。


    隻不過小院外的人多得有點超乎珀爾的想象。他剛踩著陰影離開小院的範圍,就遇到了一大隊穿長裙的柔美的東方麵孔;這使珀爾驚慌無比,下意識藏進了距離自己最近的房間中。


    他在那個房間裏,遇到了名為陳玄乙的男人——陳玄乙說,按照血緣關係,自己應該管他叫三叔。


    珀爾想告訴他這個男孩已經死了,他不是原裝貨。


    但是語言不通。珀爾比劃半天,陳玄乙確信他得了癔症,看向他的表情更加憐愛;珀爾隻好放棄解釋,保持沉默。


    陳玄乙帶著他偷偷離開了那裏。後來珀爾學了一段時間本世界的文字和語言,才知道他原本住的地方叫皇宮,他們連夜離開的那個城市叫上京,是這個國家一切金錢與權利的集中地帶。


    那時候珀爾已經有了一個新的名字——他叫祝談意。


    祝是他媽媽的姓,他在夜校上課時寫過很多遍,但是因為他不是媽媽生的孩子,登記冊不準他跟他媽媽的姓,為此珀爾傷心了很久。


    到了無法理解,語言不通的異世界。雖然沒有末日,也沒有怪物整天需要他去爆頭了,但祝談意還是覺得無趣。


    他不喜歡那些同齡的孩子。祝談意看那些同齡人,就像石頭縫裏長出來的野草看著溫棚裏的花朵。


    他也不喜歡這個世界,陌生的文字。但祝談意沒有想過自殺,因為活下去是每個末日人刻進骨子裏的習慣——他們認為生命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自殺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祝談意也是這樣想的,但他還是很喜歡漫畫裏那個最後自尋死路的周扶光。


    活在異世界的時間像是針織圍巾,每一次動作都是機械重複,漫無目的的消磨時間。直到夏日上旬那個雨夜。


    夏天的夜晚下雨是很常見的天氣,因為夏日總是這樣狂亂又令人捉摸不定。


    祝談意聽著雨聲閉眼小憩。他的神經在末日環境經年累月的刺激下,已經很難進入真正的睡眠,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淺寐。


    敲門聲勝過雨聲砸進祝談意耳朵裏。他在外麵門響第一聲時就已經睜開眼,然後下床撐傘去開門。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村子裏,似乎沒有人知道他和陳玄乙的真正身份,所以祝談意很好奇會是誰這麽晚來敲一個私塾先生的房門。


    暴雨敲打在油紙傘的傘麵,又順著傘骨邊緣匯聚成細小的水流淌下來,打濕祝談意的鞋麵和褲腳。他傾斜手裏的傘,將門隻推開一條縫,順著那條縫,一貫沉默安靜的往外看。


    恰好有閃電掠過天際,帶來短暫的,宛如白日一般的明亮。過亮的曝光不到一秒,而這樣過度的明亮落到門外少女身上,卻有著擊中人心的力量。


    她白皙而美麗,縱然眉眼間都帶著驕矜,但那驕矜於她,正如多切割麵的寶石鑲嵌於純金的王冠。


    寶石總會令王冠更加美麗又昂貴。


    祝談意呆呆望著她,腦子也在這一秒的閃光裏空白。


    他心愛的紙片人,隻存在於泛黃書頁上的幻想,在此刻變成了現實——她甚至比紙頁上的形象更加年輕,微微抬著下顎,一雙很會罵人的桃花眼有些不耐煩的瞥著祝談意。


    很沒出息的,祝談意臉紅到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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