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畏懼的心情隻有一霎。在反應過來之後,少年不可自抑感到幾分惱怒,握著馬鞭的手鬆了又緊,咬著後槽牙居高臨下望向祝談意——


    馬車車簾拂動,年輕秀美的婦人下車,女使立即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阿般不情不願冷哼一聲,繃緊的手背鬆開,翻身下馬,立在婦人身後。


    旁邊有侍從提著燈籠,昏黃燭光透過一層細綿紙,照亮四周。


    亮的不止有侍從手裏的燈籠,還有馬車四角裝飾的琉璃燈,把私塾大門這一角照得明亮,恍然如天色將亮那會兒的光線。


    婦人神色溫柔,“小先生,我們想見一見陳玄乙先生,能麻煩你進去通報一聲嗎?”


    她察覺到了祝談意不太聽得懂官話,所以特意用了好理解的句式。祝談意瞥她,略一頷首,進去敲陳玄乙的門。


    這個點陳玄乙本該睡了,他披著外衣出來,聽完祝談意磕磕絆絆的形容後,臉上原本殘存的那幾分困意全部消失。


    祝談意問:“要,見嗎?”


    陳玄乙站在原地,片刻沉默,夜色中隻剩下蟬鳴聲陣陣。他攏了攏衣襟,走下台階,道:“你迴去睡吧,我來處理。”


    祝談意望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困惑——陳玄乙摸摸他的腦袋,安撫了一句:“我認識他們,都是故人。”


    *


    周扶光把院子裏的一塊石頭搬迴房間,打了盆水,坐在兩張床鋪中間的空位上,不緊不慢磨那把劍——她從井裏撈起來的那把劍。


    鐵鏽漸漸被磨掉,露出劍身上原本的花紋。


    周扶光往上麵灑了點水,衝掉紅鏽,手指尖拂過劍身:這把劍看著普通,但磨幹淨外麵的鐵鏽後,露出來的劍身又似乎有那麽點特殊之處。


    鑄劍材料暫時看不出來,但能辨別出一些罕見的氣息,例如白露或者月華。這些東西經常被鑄器師放進熔爐裏,這樣就能為器物附加屬性,遇到靈台屬性合適的主人,便能發揮更大的能量。


    這把劍看起來比較適合水象。


    雖然湊合,但也能用,周扶光所修行的劍訣,恰好也是水象。


    劍磨好了,她用一張幹淨的手帕裹住劍身,將上麵流淌的魚鱗狀水痕擦拭幹淨。房間門開合,周扶光握著手帕正好擦拭到劍尖——她抬眼看向門口,隻見祝談意從門外進來。


    周扶光:“是誰在敲門?”


    祝談意:“……縣令,的客人。”


    鎮龍村除去每年夏天必定來一次的外鄉人外,八百年也不會有什麽客人。


    縣令的客人指代的是誰,不言而喻。


    周扶光擦幹淨劍,鬆開手,兩邊折疊的手帕在她掌心平攤開,粗糙布料上浸開鐵鏽顏色。她把磨新了的劍插迴那個老舊的劍鞘裏,站起身揉揉自己脖頸,又側過臉看向祝談意。


    祝談意正打開抽屜,把自己的啟蒙書和紙張拿出來抄——她想起陳玄乙和自己說的一些事情。


    陳玄乙說讀書使人明智,但一個備用的心髒並不需要太多的智慧。所以皇帝就將這個兒子單獨關在冷宮裏,有煉氣期的高手暗中看守,除去一日三餐和送日用品,還有定時來給祝談意洗腦的人之外,不允許他接觸任何外人。


    在漫長的,無人交談的封閉環境中,他似乎給自己臆想了一個遙遠的‘故鄉’,並為那個‘故鄉’創造了獨特的文化與語言。


    周扶光並不覺得祝談意可憐。她見過很多比祝談意更可憐的人,和周家那些缺乏修道天賦的孩子比起來,祝談意的經曆也不算可憐。


    但她就這樣立在門口,看著祝談意低頭找東西,緊繃的削瘦的下顎,在脖頸上落下條明顯的陰影線。周扶光肩膀靠著門框,用劍柄敲了敲門扉。


    祝談意因為那點聲音而抬起頭來看她,燈光在他漆黑的眼瞳裏照出一點火焰的形狀,輕輕的跳躍著,明亮又輕快。


    周扶光道:“我要去斬蛟龍了。”


    祝談意一愣,很快的反應過來,眼睛瞪大,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表情。


    周扶光又補充了一句:“如果遇到打不過的人來找你和陳玄乙的麻煩,你就告訴他,斷青河底下鎮壓著的那條蛟龍,就要被周扶光殺掉了。”


    那條蛟龍對大梁而言應該很重要。周扶光不知道陳玄乙將要遇到什麽樣的麻煩,她隻是覺得蛟龍應該要比七竅玲瓏心更重要些——周扶光要斬蛟龍,這句話說出來就很可信。


    比起陳玄乙和祝談意,對方應該會優先趕去地下暗河那邊找她的麻煩。


    周扶光不覺得祝談意可憐。但她信守承諾,決心不準祝談意死在這個地方。


    她說完這句話,也不等祝談意反應,便抱著劍徑直出去。等祝談意反應過來,想要追出去時,庭院裏已經沒有周扶光的影子了。


    她去斬蛟龍,如此勢在必得。


    *


    私塾,書房。


    侍衛都被婦人勒令留在外麵,屋內隻有她,阿般,抱劍女使,以及陳玄乙。


    書房內能坐的椅子隻有兩把,陳玄乙進屋後自顧自坐了一把。阿般對陳玄乙的行為很不滿,但礙於出門前母親多次叮嚀,他不敢隨便在麵上將不滿表達出來,隻是撇了撇嘴,連忙拉過剩下的一把椅子,塞到婦人麵前,請她坐下。


    陳玄乙兩手交疊搭在自己膝蓋上,望著對麵婦人年輕端正的臉。他知道麵前這位婦人,是當今的新寵,大將軍的獨女,是大梁的貴妃。


    她的臉渾然不像一個寵妃的臉,很端莊,很嫻靜,一點也不狐媚。但又確實是這張臉的主人,如今正在被言官彈劾,指責她魅惑君王。


    陳玄乙遠在鄉下,卻也對此略有耳聞。但他聽了隻是笑笑,並不上心。他想這世上真正能魅惑君王的女人,是絕不會被言官彈劾的。


    她們會在言官彈劾她們之前,先掐斷言官的喉嚨。


    陳玄乙沉靜道:“你來找我,是有什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婦人突然起身,直挺挺跪在了陳玄乙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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