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細麻繩一端綁在自己手腕上,周扶光接過祝談意撕下的衣擺,重新包紮了尾指斷口。


    她的尾指是半月前被斬斷的,半個月過去了,傷口卻半點也沒有恢複,隻能靠元氣勉強止血。周扶光所修行的功法講究內息充盈心體合一,元氣運行時所行經脈比一般修士更迂迴細致——如今她斷了尾指,已經練成習慣的元氣運轉途徑中間斷了一截,以至要催動法決或運行元氣時,都會出現堵塞乃至反噬。


    除此外,便是斷指傷處糾纏的劍氣。


    那些劍氣並不強大卻格外纏人,難以驅散,逮著機會便要重新撕開傷口往周扶光經脈中鑽去。


    若非她經脈中元氣充足,能堅守陣地,整條右臂早就被那些劍氣給纏廢了。也唯有周扶光這般基礎紮實到可怕的修道者,才能在長達半月的劍氣折磨中保住自己的胳膊。


    斷指傷口包不包紮,對周扶光來說其實區別不大。即使是陳先生的那些藥,也隻是暫時緩和她的傷勢罷了——若要根治,唯一的辦法仍舊隻能是等。


    等待傷口處的劍氣自己將自己消耗掉。


    到時候傷口自然便能複原。


    隻不過祝談意都把衣服撕給她了,周扶光也坦然接受。


    包紮完傷口,她轉而看向被細麻繩綁住雙手,靠著石壁縮在一邊的水鬼。


    水鬼身上白衣始終幹淨雪白不染纖塵,黑色長發披散落地,完全擋住了整張臉。但即使看不見它的臉,也能感覺到水鬼的注視正在往祝談意身上飄。


    準確的說,是在往祝談意心口飄。


    周扶光冷笑,手掌拽住細麻繩用力一扯。細麻繩收緊貼在水鬼皮膚上,它當時發出一聲慘叫,身上與麻繩接觸的地方冒起白煙,還有細微的烤肉的香氣。


    水鬼吃痛,收迴目光,不敢再覬覦祝談意心髒。


    “往前走,我讓你停再停。”周扶光踹了水鬼一腳,水鬼不情不願走在了前麵。


    兩人一鬼沿著石道前行,水鬼打頭陣,周扶光居中,祝談意走最後。他垂著手,手背因為深可見骨的撞傷,而神經性的顫抖。


    但祝談意並沒有吱聲,隻是默默將受傷的手藏到身後。


    沿著石道越往前走,耳邊所能聽見的水聲就越龐大,同時四周的溫度也越來越低。饒是周扶光這樣的體質,也感到幾分涼意。


    她分神側目,迴頭瞥了一眼走在後麵的祝談意——祝談意始終安靜,雖然嘴唇被凍得微微發白,但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說。


    隻不過他走路的速度明顯比剛開始要慢了許多,眼神也有些渙散。


    周扶光停下腳步。祝談意沒注意,險些一頭撞上去,但周扶光沒有讓這件事發生。


    她在祝談意撞上來之前,用一根手指戳住祝談意心口。祝談意打了個激靈,眼睛驀然睜大,有些飄忽的意識緩慢迴籠,視線正與周扶光相對。


    周扶光個子很高,而十四五歲又恰好還沒到男生拔個子的年紀,兩人站得近了,能看出來祝談意甚至還要略矮周扶光一些。


    祝談意:“怎,麽……”


    周扶光解下腰間玉葫蘆,塞進祝談意手心,語氣不容置疑:“喝兩口。”


    祝談意不知道這是什麽,隻是在和周扶光對視兩眼後,他乖乖的擰開酒塞——周扶光的酒葫蘆裏麵插著一根吸管,和葫蘆口是為一體,都是同樣的玉石鍛造。


    酒香味撲鼻而來,裏麵裝著什麽東西不言而喻。


    祝談意覺得周扶光這樣做必然有她的理由,所以問也不問就喝了兩口。


    酒水入喉的瞬間,祝談意還略微詫異了一下。


    他以前也喝過酒,偷偷喝的——好奇,想嚐味道。但是周扶光的酒和祝談意以前偷偷喝的那些酒完全不一樣,明明是烈性酒的氣味,喝下去卻全然是滋潤甘美的味道。


    隨著酒液入口下肚,一股溫熱的氣隨著酒一起進入身體。祝談意原本因為四周過重陰氣而凍得發僵的四肢,也漸漸緩和過來。


    周扶光讓他喝兩口,他便真的隻喝了兩口。喝完後祝談意在自己衣袖裏摸來摸去,摸出一張折疊整齊的幹淨手帕,把酒壺的吸管口擦幹淨,擰上蓋子,還給周扶光。


    周扶光看了眼祝談意手裏幹淨的手帕,旋即又收迴目光,重新將玉葫蘆掛迴腰間,轉身踹了水鬼一腳,惡狠狠催促:“誰讓你停下來的?繼續往前走!”


    水鬼一縮肩膀,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迅速往前小碎步跑去。


    又往前走了許久,石道內逐漸被白霧彌漫。那白霧又陰又冷,人隻要走入其中,衣袖很快就會被沾濕。


    祝談意原本腳步就輕,周扶光隻能靠他的心跳聲來確定他是否還在自己身後。但即使如此,這白霧也令周扶光不喜。


    在白霧中前行小半時辰後,走在前麵探路的水鬼忽然停下腳步。周扶光一扯手中細麻繩,水鬼痛得吱哇亂叫;但這次,不管周扶光怎麽扯繩子,水鬼都隻肯原地躺下打滾,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往前半步。


    周扶光皺眉往前方看去——這霧顯然不是普通的白霧,她的視線完全無法穿透霧氣看清楚前方深處有什麽東西。


    水鬼死活不肯往前,周扶光也沒真想打死它。畢竟答應過陳玄乙要留水鬼的性命,自己吃住都還在私塾,總不好拂了東家的麵子。


    周扶光環顧左右,最後走近一邊的石壁,左手握拳提氣,擺開架勢凝神,一拳打在石壁上!


    她用了巧勁,力道控製得分毫不差,一拳在石壁上打出個深邃下陷的坑。打完一個坑後,周扶光又用同樣的方式在旁邊打出一個坑,然後將兩個相鄰的陷坑打通,把細麻繩綁在上麵。


    無論周扶光做什麽,祝談意都安靜的站在她身後看著,不出聲也不說話。


    倒是周扶光,做完這一切後又向祝談意解釋:“先把水鬼拴在這裏,我們繼續往前走。”


    “這水鬼寧願挨打挨罵都不肯再往前,前麵肯定有什麽令水鬼害怕的東西,你跟緊我,別走丟了。”


    祝談意點頭說好,默默往周扶光那邊挪了半步,拉進兩人之間的距離。


    周扶光迴頭看他,也看見她和祝談意之間那半米距離。白霧太濃,分明隻是距離半米,祝談意的臉在白霧後麵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幹脆主動上前,一把扣住祝談意手腕。


    祝談意的手腕皮膚也涼,他身上體溫偏低,仿佛要和四周陰冷的白霧融為一體那般的冷。周扶光默默給他輸送少許元氣抵抗白霧,解釋了一句:“還是牽著手吧,這樣安全點。”


    祝談意愣愣的,慢半拍的張嘴,尾調亂飛的擠出一個‘好’字。


    兩人往前走了一會兒,看見前麵白霧中隱約有人影頓地而坐。周扶光看那人影眼熟,不禁加快腳步走到對方麵前——走近了一看,卻是之前被她用細麻繩栓在石壁上的水鬼。


    水鬼望著周扶光。


    周扶光也望著水鬼。


    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旁邊祝談意猶豫的開口:“我們,在,繞圈?”


    周扶光:“約莫是迷魂術障眼法之類的。”


    這鬼地方陰氣重得離譜,若是有懂陣法的人依勢建造迷陣,效果確實會斐然。


    周扶光不擅長布陣,但卻極其擅長破陣。她抬起左手掐訣,元氣內斂流轉,一念風起。那風顯然也不是普通的風,帶著一股熱氣,仿佛是剛吹過火焰——風吹入白霧,正如滾油潑雪,霎時白霧消散,露出兩邊濕潤漆黑的石壁,還有石道頂端倒垂下來,幾乎抵到二人頭頂的巨大鍾乳石。


    從石道頂上倒垂下來的鍾乳石極多,每塊鍾乳石上都綁著一具風幹的屍體,正兀自低著頭,空蕩蕩眼眶方向統一的注視著周扶光與祝談意。


    周扶光咂舌:“難怪這底下陰氣重得要死,掛這麽多死人在上麵,陰氣不重才奇怪。”


    也難怪那水鬼不吃人都能從魂變鬼。這麽重的陰氣,就是一隻癩蛤蟆,在裏麵泡上個七八年,也該修煉成精怪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被綁在鍾乳石上的屍體當即齊刷刷轉動腦袋,麵容追隨著周扶光。


    它們不知道在這裏掛了多久,身體早就風幹,眼眶裏也空蕩蕩沒有一絲血肉。但隨著它們轉動脖頸,骨頭摩擦發出‘哢哢’聲,總讓人生出一種這玩意兒是活物,正在‘注視’外來者的感覺。


    周扶光是一點也不怕這東西,隻是擔心祝談意害怕,眼角餘光瞥向祝談意——少年還是那副懵懵懂懂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嚇懵了,還是根本不害怕。


    她道:“風把陰氣吹散,迷魂陣暫時無用,我們先找出路,別看那玩意兒。”


    祝談意‘哦’了一聲,收迴目光,乖乖跟著周扶光往前走。這次二人沒有再遇到鬼打牆,而是暢通無阻的一路走到深處。


    路上,二人頭頂的鍾乳石一直沒有斷過,同樣,鍾乳石上綁著的屍體,也從未間斷。周扶光讓祝談意別看,自己卻邊走邊看,偶爾遇到位置較低,雙腳垂到她麵前的屍體,周扶光還會停下來,扒拉一下屍體的小腿,細看它腳上的鞋履。


    看了一路的屍體,周扶光很快就發現了這些屍體的特殊之處——他們身上的衣服雖然不完整,但看製式,也不像大梁國子民。


    但具體是什麽地方的衣服,一時半會,周扶光也認不出來。


    石道地勢往上,走到盡頭,周扶光眼前視線驟然開闊起來——她不自覺睜大眼睛,放輕了唿吸,眼珠直勾勾盯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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