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譚瀚池攬著左安寧入睡。


    知歲已經三歲了,正是頑皮的年紀,整日都叫著要去喬府找嬌嬌姨姨。


    左安寧白日裏帶著知歲在喬府玩了大半日,似乎有些累了,今夜枕著他的臂彎,不過說了幾句話便睡熟了。


    譚瀚池輕輕摸了摸左安寧恬靜的麵龐,臉上盈滿溫柔的笑意。


    或許,該是再要一個孩子了。


    前幾日他去兗國公府,祖父拉著他下了好幾盤棋,嘴上雖什麽都不曾說,他卻是意會了。


    “兗國公”這個爵位世襲罔替,當初求娶寧兒之時,祖父便同他有言在先,他與寧兒的長子要姓左,入左家族譜,繼“兗國公”之銜。


    當時他欣然應允,便是不希望祖父他老人家留下任何遺憾。


    知歲出生後,祖父亦將知歲疼進了骨子裏,如今祖父年歲越大,想來是有些著急了。


    思及此,譚瀚池輕輕蹭了蹭左安寧的額頭,心中熱氣翻湧,又憐左安寧累了一日,便斂下欲望,攏著懷中人閉上了眼睛。


    便......明日吧。


    良久,困意襲來,譚瀚池隻覺整個人飄飄忽忽的,忽而一腳落空,入了夢。


    夢中,他正走在一個陌生的小道上,忽而瞧見遠處的歪脖子樹上吊著根......白綾?


    他心頭一緊,隨即唿吸急促。


    他幼年失恃,旁人總有意無意在他麵前提起,說他母親是吊死在樹上的。


    這樣的話到底在他年幼的心中留下了痕跡,偶爾夢中就會出現一個吊死在樹上的白色身影,每迴都將他嚇醒。


    如今瞧見有人想要在樹上自縊,譚瀚池想都沒想便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這時一個女子從樹後走了出來,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踏上一塊石頭,將脖頸伸進了白綾裏。


    她的臉瞧不清,隻見發髻梳得齊整,雙手正抬起攥著白綾,袖口滑落到肘部,小臂上全是觸目驚心的青黑痕跡。


    “小心!”


    情急之下,譚瀚池隻能疾言出聲。


    哪知那女子似乎早已決意求死,聽得聲響當即雙手一鬆,將腳一蕩,就晃晃悠悠懸在了白綾上。


    這一刻,譚瀚池也顧不得什麽繁文縟節了,三兩步奔上前去,將人攔腰抱了下來。


    那女子劇烈掙紮了起來,口中疾唿:“放了我!放了我!誰也不必來救我!”


    那女子情緒激動異常,譚瀚池手上用了力,牢牢將女子攔住了。


    這一刻,在女子聲聲低唿聲中,譚瀚池卻忍不住在想:若當初有人及時救下母親,拉母親一把,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思及此,譚瀚池心中漫起濃濃的惻隱,開口的聲音也尤其溫和:


    “姑娘,我知你定是遇到難處了,瞧你手上疤痕,許是有人欺負了你。”


    “我見不得這般惡人,你若願意靜下來同我說說前因後果,在下或可盡綿薄之力。”


    沒有什麽勸人珍惜性命的大道理,譚瀚池隻是溫聲重複著上麵的話,良久,女子終於停止了掙紮。


    譚瀚池見狀緩緩鬆了手,這才慢慢退開,目光落在了女子臉上。


    那是一張極柔美的臉,隻是神色過分蒼白,眼眶通紅,眉頭緊蹙,被生活磋磨得淡去了顏色。


    譚瀚池倒沒想到,女子有著如此美麗的模樣,但他很快就移開了目光,低聲引導麵前默默流淚的女子道出自己的遭遇。


    當聽得前因後果,譚瀚池驚異難當。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在二皇子府輕生的女子,竟然是兗國公府嫡女左安寧!


    原來因著二殿下勝局已定,成為了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左世子夫婦便將左安寧送進了二皇子府,想借此謀一場富貴。


    可他知道的,殿下心中隻有孟小姐,對任何女子都不會多看一眼。


    當時兗國公已經病逝,喬忠國被斬首,隻餘喬天經和喬地義還在苦苦掙紮。


    區區兗國公府嫡小姐在殿下眼中,委實算不得什麽,而且還是上趕著送來的。


    故而殿下甚至都沒見左小姐一麵,就將人隨意指給了在場的一個侍衛,那侍衛喜出望外,當即就應下了。


    據左小姐所言,這樁事她是不願的,但是入了那侍衛的屋,她已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那侍衛是個粗魯的,因她掙紮反抗,便狠狠打了她一頓,待到她頭昏眼花之時,便強行要了她。


    可她不甘就此被囚,幾番嚐試逃跑,都被那侍衛抓了迴來,之後迎接她的,便是無窮盡的欺辱與毒打。


    ————


    熟睡的左安寧同樣入了夢,一個和譚瀚池一模一樣的夢。


    她抽抽噎噎同眼前的公子說到這裏時,已經淚流滿麵。


    她撐不下去了......


    她心中原有一樁天大的冤屈要平,她要告訴世人,喬姑父沒有通敵叛國,是她那喪了良心的爹娘將罪證塞進了喬府!


    可是沒日沒夜的侵犯與拳腳徹底碾碎了她的尊嚴,也剝奪了她最後的希望。


    那侍衛早已和看門人打好招唿了,她這輩子都出不了這方院子。


    思及此,左安寧忽而向前一撲,死死攥住眼前人的袖子,顫聲說道:


    “這......這位公子,您說能幫我,那您能將我送出去嗎?將我送迴喬府,可以嗎?”


    她如今別無所求了,為喬姑父洗刷冤屈是她最後的執念。


    真相大白於天下的那一日,她自當梳洗得幹幹淨淨,一頭撞死在那喪盡天良的爹娘麵前!


    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左安寧忍不住收攏掌心,死死抓著麵前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公子,求您!求求您!”


    ————


    譚瀚池望著麵前淚如雨下的臉,即便知曉左小姐的身份頗為尷尬,卻還是歎了口氣,低聲說道:


    “好,我帶你走。”


    便當是......全了幼年時無力救下母親的遺憾與不甘吧......


    譚瀚池雖好心應下了,可心中卻對左安寧的前景感到擔憂。


    因為他很清楚,左小姐已經無處可去。


    三個月前,聽說風流成性的左世子死在了女人身上,淪為京城笑柄。


    至於左世子夫人,他在殿下辦的府宴上見過一迴,她已然成了李須勝的妻子,那隆起的小腹瞧著似乎已經有五六個月了。


    喬家......喬家幾近覆滅,喬地義被派去了北境,生死難料,而喬天經已經下了獄,正靜待處決。


    這喬府,左小姐也迴不去了。


    他如今身為殿下跟前紅人,正是前程似錦的時候,按理來說是不該和左小姐扯上關係的。


    畢竟殿下對李須勝也頗為倚重,喬家通敵叛國的罪證、還有兗國公府的沒落都少不了李須勝的手筆。


    “公子?”


    左安寧掛著淚怯生生喊了句,又時不時扭頭朝後看去,似乎生怕有人追來一般。


    “安心,我既答應了你,便沒有食言的道理。”


    譚瀚池站起身來,當即帶著左安寧去了正院求見。


    屋中,沈元白聽聞譚瀚池要將左安寧帶走之時,麵上稍顯意外,這時院外傳來了低低的吵鬧聲。


    譚瀚池心中頓覺不妙,當即扭頭出屋,正見一人高馬大的男子掐著左安寧的脖子就往外走,渾然不顧左安寧一張臉漲得通紅,已然命懸一線。


    “住手!”


    譚瀚池難言心中驚怒,立刻上前攥住那侍衛的手,一向俊朗和煦的眉眼怒意橫生,冰冷至極。


    “鬆手!”


    那侍衛一看譚瀚池,認得這是殿下身邊紅人,當即鬆了手,客客氣氣說道:


    “譚公子,這是屬下內人,有些瘋癲,竟不知怎的跑到主院來了,屬下擔心她衝撞了殿下,這才急忙要將她帶離。”


    一旁的左安寧彎腰俯身,劇烈的咳嗽一聲高過一聲,幾乎要咳去她半條命。


    譚瀚池雙拳攥緊,這侍衛在人前便如此囂張,實在不敢想象左小姐一直被他如何對待!


    他不曾同那侍衛糾纏,而是扭頭看向已經出屋的沈元白。


    他想,以他這幾年來為殿下在朝堂上出謀劃策的功勞,討要一個人還是可以的吧?


    果然,沈元白自是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與自己的得力幹將離心。


    他抬眸瞥了眼那個侍衛,而後淡淡揚聲:“晁六,讓左小姐跟譚兄走。”


    晁六聽聞此言,霎時麵色大變:“殿下,這是屬下的妻子啊,便是譚大人也沒有橫刀奪愛,搶人發妻的道理!”


    左安寧這時候已經緩過一口氣了,她急忙奔至譚瀚池身後,死死拉著譚瀚池的袖子,泣聲道:


    “譚公子,求您帶我走!”


    若是今日被留下,她不敢想象自己會被磋磨成什麽樣子,此番絕望自戕,其中很大一個原因也是因為,她聽到了晁六與他兄弟的話。


    晁六說......說等他玩膩了,就將她送給他的兄弟!


    譚瀚池感受到袖子上傳來的重量,他也不忍看左安寧再落入虎穴,即便平日裏最不屑仗勢欺人,今日還是改了作風。


    “和離書。”


    他直視麵前的晁六,冷冷吐聲。


    晁六麵色再變,正覺怒氣上湧,沈元白淡淡的聲音已經傳來:“晁六,照做。”


    麵對說一不二的沈元白,即便晁六再如何不甘,也隻能咽下這口氣。


    左安寧聽聞此言,猛地抬起頭來,望著譚瀚池的背影,難言感激之萬一!


    她怎麽也沒想到,一個在她自戕之時忽然跳出來的男子,竟真的將她拖出了狼窩!


    拿到和離書的那一刻,左安寧渾身顫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此去雖注定是死局,但若能為喬姑父洗清冤屈,還喬姑父清白,她左安寧便是死,也能笑著去見最疼愛她的姑姑了.......


    沈元白將譚瀚池喚了進去,臉上似笑非笑,“譚兄,今日可不像你。”


    譚瀚池聞言心頭微驚,卻隻是笑著說道:“多謝殿下成人之美。”


    當年春闈他險些被害,是殿下救了他,這份救命之恩他是無論如何都要還的。


    故而這些年,他一直留在殿下身邊,為殿下在朝堂上出謀劃策。


    他自問不曾使出什麽見不得人的陰私手段,但入了這個局,他已經配不上清白二字了。


    畢竟殿下、李須勝他們對喬家、對兗國公府的所作所為,事後他都慢慢覺出蛛絲馬跡了,不過是一切已成定局,便......裝聾作啞罷了。


    殿下倚重、高官厚祿,他高興嗎?


    說不清了。


    但有一點很明顯,他已無退路。


    殿下不會放他離去的,畢竟謀士隻能放在眼皮子底下,若無法掌控,便隻有抹除一途。


    “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沈元白偏著頭,眼裏有玩笑,亦有探究。


    譚瀚池知曉沈元白的意思。


    殿下如今大業功成在即,左小姐的身份到底敏感。


    於是,他恭恭敬敬拱手道:“請殿下安心,左小姐......定不會出現在人前。”


    沈元白聞言嘴角輕揚,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譚兄,我自是信你的。”


    當天,譚瀚池便將左安寧帶迴了譚府。


    身為二皇子跟前紅人,譚瀚池早已不缺身外之物,但他隻要了一處小宅子,府上除了他,隻兩個年老的仆從。


    左安寧死死攥著袖口的和離書,到了譚府還依舊恍惚,不敢置信自己已脫離苦海。


    譚瀚池見左安寧失神的模樣,不由暗暗歎了口氣,今日一時惻隱,倒惹來了不少麻煩。


    如今隻能先將左小姐安置在府上,待過兩日穩住了左小姐的心神,再給她足夠的盤纏,讓她遠遠出京去吧......


    譚瀚池張了張嘴,原想告訴左安寧喬府與兗國公府的現狀,又擔心左安寧受不得刺激,再次生出尋短見的心思。


    想了想,譚瀚池還是決定先等等,便開口說道:


    “左小姐,今日你雖逃出生天,但無論如何還是要避避風頭的,這喬府在下怕是一時之間無法送你去了,你便在在下府上住幾日如何?”


    左安寧迴過神來,連連應是。


    譚瀚池冒險救了她,她自然也不敢給他再帶去更多的麻煩。


    且聖上誤殺了姑父,造就了一樁曠古冤案,她若要為姑父辯白,或許有一日需要親自去敲登聞鼓,她還需盡快將身體養好!


    “譚公子,今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在府上叨擾的這幾日,可有我能略盡綿薄之力的地方?”


    譚瀚池瞧得出來,左安寧教養極好,她既然渾身傷痕累累,可見是個外柔內剛的,始終不曾屈服於晁六。


    這樣的女子,不可讓她覺得難堪了。


    思及此,譚瀚池微微一笑,指了指東側的幾間屋子。


    “那是三間書屋,若左小姐不嫌棄,可否在這幾日閑暇時,替我掃掃架上粉塵?”


    左安寧聞言急忙點頭,滿心感激。


    就這般,她在譚瀚池府上暫住了下來。


    ————


    ps:沒想到挺有東西可寫的......已經四千多字了,寫不完,根本寫不完。


    那明天繼續,左安寧x譚瀚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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