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姬望著車昭華,見她羞愧的模樣不似作偽,不由暗暗歎了口氣。


    若說對車家、對車昭華,她確實是有怨的。


    憑什麽她就要成為車昭華的掩護和靶子,最後還要落得母子雙亡的下場呢?


    可自從前些日子派人探過車府,得知車昭華大鬧著要墮胎開始,她心中對車昭華的怨氣也就漸漸散了。


    她從風月場摸爬滾打出來,最是知曉女子的不易,如今她和車昭華,誰又說得清誰更可憐些呢?


    “車小姐,這世道本就女子多艱,如今你我皆深受其害,我打你罵你要你的性命又做什麽呢?”


    “隻是你現在要出宮,隻怕不易。”


    “雍軍已兵臨城外,金裕王將整個王庭都封了,方才過來養心殿的路上,我瞧見羽林軍都被換了。”


    “那些親衛我聽他提過一迴,隻認人不認其他,你便是拿了金裕王的令牌去,那些親衛也不會放你出宮的。”


    車昭華聞言不由心生絕望,半晌也隻能淒涼一笑。


    “罷了,良臣未遇明主,總是要落得這般下場的。”


    “麗娘娘,爺爺同我說過,喬忠國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一旦雍軍攻入,我自會同喬家將軍他們言明,我腹中的孩子才是孽種。”


    “藥是我爺爺帶迴王都的,我定會盡力解釋其中謀劃,隻盼能借此讓你免於遭難,也算是贖我車家幾分罪孽。”


    麗姬聽到這話,眼裏閃過一抹震驚。


    若說方才初見之時,車昭華脫口而出第一句便是讓她逃走,她已然對車昭華心生好感。


    如今車昭華又如此坦蕩心細,實在讓麗姬不得不另眼相看。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女子啊......


    “麗娘娘,可否去玉朝宮了?”


    幔簾外傳來沈元白壓低的聲音。


    車昭華聽聞男聲,嚇得攥緊了雙手,一臉驚恐。


    麗姬見狀輕聲安慰道:“車小姐別怕,外頭的是北歸王,就是他將金裕王製服了。”


    “好,請稍等。”


    麗姬揚聲應了句,再看麵前眼眶通紅、孤苦無依的車昭華,忽而歎了口氣。


    她對女子總是要心軟些的。


    “車小姐,既然你要替我言明真相,那便跟在我身邊吧。”


    車昭華立刻點了頭,麗姬已經扯下榻上幔簾,給車昭華遮了肚子。


    “先將就著些。”


    說著麗姬又轉身出了內殿,打開養心殿的殿門,將守在外頭的阿朵四人喚了進來。


    隻是打開殿門的時候,麗姬依舊溫溫柔柔的模樣,似乎殿內什麽也不曾發生。


    這時候,車昭華才終於見到了沈元白。


    但是自從知曉金裕王的真麵目後,她對外男便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這會兒隻掃了一眼,即便沈元白是玉琉的兒子,她也不再多看一眼。


    至於角落裏的金裕王,不知被沈元白折磨成什麽樣了,用披風罩著,一點動靜也沒有,車昭華也不敢往那邊看。


    隻是車昭華此刻心中不免奇怪。


    方才明明聽北歸王說要去玉朝宮,怎的這會兒麗娘娘又將人都喚進養心殿裏來了?


    殿內,沈元白看了麗姬一眼,麗姬輕輕點了點頭,二人似乎已經達成某種共識......


    ————


    王都外。


    喬地義喊完話了,可南城門上的守城兵始終不曾應答。


    喬地義麵色不變,畢竟他也沒指望守城兵們就此妥協。


    可惜趕到此處時天已經黑了,北國王都內情況不明,黑燈瞎火容易遇伏,否則早就出手了。


    至於王都守城兵們,他們其實是怕的。


    尤其此刻放眼望去,城外火把連天,昭示著雍軍絕對的人數壓製。


    但是,他們的身後是王都百姓,是王庭,即便王上不堪至此,可滅國當前,他們怎敢後退一步?


    這時候,無論喬家還是北國的守城兵,他們都不曾預料更不敢想象,喪心病狂的金裕王已經對王庭內所有人舉起了屠刀。


    南城門上,守城兵們緊挨著,在城樓上站成了一堵人牆,所有人皆心有戚戚,毫無鬥誌。


    眼看著城下喬地義策馬迴轉,城上無一人敢挽弓追殺。


    畢竟眾人心知肚明,如果惹怒了雍軍,都不必等到明日,今夜他們可能就會不顧一切殺進來。


    眾守城兵正定定望著喬地義的背影,忽而城下響起了喧鬧聲,將他們嚇得齊齊打了個激靈。


    細細分辨後,才發現鬧起來的似乎是城內。


    城樓上當即有人下去查看,緊接著,唿聲響起:


    “車太師!”


    “車太師,您......您怎的變成這樣了.......”


    “是車太師!”


    城樓下,車太師忽然現身。


    他坐在輪椅上,麵色憔悴,比起南城門事發那一日,竟蒼老消瘦了許多。


    身後推著輪椅的是車太師之子、車昭華之父車平錦。


    眾人細細一看,才發現車平錦的右邊袖子空蕩蕩的,竟......竟斷了一臂!


    四周跟著的車家府衛都多多少少帶了傷,瞧著慘烈無比。


    “車太師,這究竟......”


    車太師坐在輪椅上,望著眼前巍峨的南城門,心中苦澀難以言喻。


    到頭了,是該到頭了。


    麵對守城兵的追問,車太師忽而扯開衣襟,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隻見其上趴著一道猙獰至極的傷疤,竟還未完全愈合!


    眾守城兵見狀麵色大變,車太師已經嘶啞著聲音開口:


    “王上無德,罔顧人倫欺辱公主在前,殘暴無度迫害宮人在後。”


    “車某忠國忠君數十載,不敢居功不求揚名,可王上竟派人滅殺我車家百餘口!”


    “府衛拚死相救,車某得以死裏逃生,長子斷臂求生,其餘諸人悉數喪命!”


    “君王草菅人命、濫殺無辜,將車某忠義之心棄若敝履,車某已萬念俱灰。”


    守城兵們聽到這裏,神色劇變。


    要知道,車太師可是享譽王都的忠義之臣啊,最後竟落得幾乎滅門的下場......


    車太師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眼底熱淚洶湧,卻還是繼續說道:


    “國運已盡,不可挽迴。”


    “雍軍一路北征,沿途從未濫殺無辜,諸位忠國之心日月可鑒,但今日再負隅頑抗,不過徒增傷亡。”


    “罷了罷了......”


    守城兵們聽出了車太師話裏的意思,不由地齊齊後退了一步,心頭劇跳,麵麵相覷。


    話語出口之時,車太師已經潸然淚下。


    今夜之決定於他而言,何嚐不是摧心剖肝呢?


    畢竟腳下,是他熱愛並為之奉獻了一生的故土啊!


    可是君王不堪至此,再擁護下去,已然毫無意義。


    還有他的孫女昭華,華兒被擄進了宮,他不敢想象,他的華兒正在遭受怎樣的對待。


    王庭如今尚是鐵板一塊,除了雍軍,再無人能救他的華兒了......


    他車和璧“眼瞎”了一輩子,如今亡國已成定局,他不能再讓城門上這些好兒郎白白犧牲,更要傾盡全力,救下他虧欠太多的孫女!


    “今日投降,是車某的決定,亦是車某對諸位的懇求。”


    “故而今後,萬民史書大可罵車某為賣國賊,若有一日謗滿天下,萬人唾棄,也是我車和璧罪有應得!”


    “兒郎無辜,忠心無錯,既然君王不仁,從今往後,便將你們的熱忱寄春秋、敬山河、護家人吧!”


    說到這裏,車太師緩緩抬手,衝眾守城兵抱拳一禮。


    “車某在此懇請諸位——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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