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奴婢來看。”


    阿朵忽然起身,徑直走向阿巧,從她手中接過了信。


    阿朵是麗姬四個貼身宮女中最年長的那個,也最是穩重。


    這些時日發生的一切太過駭人聽聞,也事關身家性命,故而麗姬連其他三人都瞞了,隻阿朵知曉前因後果。


    麗姬是真關心阿朵的,見狀急忙抬手阻止,可阿朵已然謹慎地退到殿門邊,一臉凝重地拆開了信。


    她將信封伸得遠遠的,小心翼翼往裏瞥了一眼,信封裏躺著一張紙,再無他物。


    阿朵見狀抬眸看了麗姬一眼,而後將信紙掏了出來,緩緩展開。


    麗姬見狀唿吸微微局促,正欲開口發問,阿朵已經麵帶困惑地將信紙翻轉過來。


    麗姬定睛一看,隻見偌大的信紙上隻寫了三個字——車太師。


    “娘娘,這......”


    阿朵至此並未察覺自己的身體有任何異樣,於是便猜想,這送信之人或許當真沒有惡意。


    可是,她原本以為信上會有什麽長篇大論、錦囊妙計,擔心阿巧到底年幼,看了信會不小心說漏嘴,這才急急忙忙主動接了信。


    結果信上才三個字,這——何解啊?


    麗姬也有些怔住了,她臉上閃過一抹茫然,呆呆在原地站了許久。


    阿朵還是不敢大意,正準備退下沐浴後再來伺候,可這時麗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眼裏迸發出了強烈的喜色。


    “是了!是了!如今,也隻有如此了!”


    “阿朵,速速派人去打探車府的消息,尤其是車太師和車昭華的反應,快去!”


    阿朵見自家娘娘當真有了法子,不由大喜,急忙領命轉身下去了。


    阿巧站在一旁,她不知麗姬和阿朵在籌謀什麽,她也不曾多嘴去問,見阿朵有事離開了,便立刻上前伺候。


    麗姬重新坐迴榻上,見阿巧一如既往替她揉著腿,低著頭不問不探,心中溢出一絲暖意,摸了摸阿巧的頭。


    “阿巧,此番一搏後,隻要有命在,今後不管登高位風光無限還是迴民間隱姓埋名,我總要帶著你們四個的。”


    阿巧聞言當即抬起頭來,眼眶有些紅紅的,笑著說道:


    “當年娘娘將奴婢四個從火坑裏帶出來的時候,奴婢們便早已立誓,今後娘娘去哪,我們便去哪。”


    “無論娘娘想做什麽,奴婢們都陪著您。”


    有些話說出來怕不吉利,但阿巧心中早就想好了,隻要能和娘娘在一處,便是赴死又有何懼?


    當年做舞姬的時候,整日裏被那些客人折磨得死去活來,被娘娘救出來後,在阿巧眼裏,每活一日都是賺來的。


    麗姬聽到這裏,心中很是感動。


    這深宮太冷了,金裕王又是個不正常的,她每日過得如臨深淵,唯有阿巧她們真心待她,令她慰藉萬分。


    如今,她還多了一個孩子,一個屬於她的血脈。


    南城門之事前,她還曾野心勃勃地覬覦著那個位置,可今日發生的一切委實給了她當頭一棒。


    如今金裕王徹底失了人心,她便是身為後宮婦人,也知曉北國該是大廈將傾了。


    若這位子要不得,那她便要提前籌謀後路了。


    保住性命,保住孩子,保住阿巧她們,而後卷上金銀細軟,做人間富貴婆去!


    思緒至此,麗姬又不由憂慮地蹙起了眉頭。


    她知道,今日送來書信之人,與前些時日提醒她去查車昭華還有告知“好孕來”的應該就是同一個人。


    此人屢屢幫她,究竟目的為何?偏偏“他”又躲在暗處,真讓人不安啊......


    她要想想,怎樣才能將此人逼出來,好探探“他”的真實意圖!


    ————


    王都車府。


    車太師佝僂著身軀坐在榻前,眉宇消沉,瞧著一下子竟老了好多歲。


    榻上躺著一女子,眉尖若蹙,膚若凝脂,明明還是少女模樣,但錦被下小腹已經隆起。


    屋內點了燈,燭光融融,偏車太師卻覺渾身冰涼得很。


    他怔怔發著呆,忽而榻上傳來了一道顫唿聲:“爺爺?”


    車太師渾身猛地一震,急忙探身上前,榻上女子已經簌簌落了淚。


    “爺爺,您瞧著好生憔悴,是華兒讓您擔心了嗎?”


    此言一出,車太師的眼眶瞬間就紅了,滿心酸澀與愧疚幾乎要將他淹沒。


    “華兒,好孩子——”


    車太師剛開口,便哽咽了。


    床榻上躺著的正是車昭華。


    這會兒安神湯的效用該是過去了,可是她並不曾如想象中那般大吵大鬧。


    車太師幾番想要出言安慰,卻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十分蒼白無力。


    今日於他亦是折磨,他一生為之付出與堅守的信念悉數崩塌了,他還害了自己最疼愛的孫女。


    “爺爺,所以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嗎?公主......公主當年當真被那樣對待了嗎?”


    車昭華再次開口,眼裏滿是淚花,又帶著一絲希冀,希望能從車太師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


    可是車太師滿臉的苦澀已然說明了一切。


    車昭華呆呆看了一會兒,忽而以手掩麵,泣不成聲。


    “爺爺,那明明是華兒最敬重的人,是整個北國的大恩人啊,他們......他們怎能如此,他們的良心何在!”


    “如今.......如今那個人卻成了我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我......我......”


    公主是她最欽佩與向往的女子。


    委身金裕王說到底還是無媒苟合,與她從小所受的教養也背道而馳。


    爺爺心懷忠義,紅著臉滿是羞愧地同她說起,她心中也猶豫掙紮了很久,直到見到了金裕王,那與公主像了幾分的眉眼。


    她想,公主當年能為北國舍身和親,若她此番同意為王上生子,當真能像爺爺說的那般穩固朝綱,那她是不是也和公主守護了同一片土地呢?


    於是,她同意了。


    可王上......王上在床榻上似乎有心無力,那晚折騰了整整一夜,她褪盡衣裳任憑擺布,隻覺受盡屈辱,至今仍不敢迴想。


    她隻能不斷告訴自己,此番是為了國,為了大義,亦為了追隨公主。


    可如今呢?


    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話!


    想到這裏,車昭華無助地拉住車太師的袖子,哭著說道:


    “爺爺,華兒不想任性,可華兒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了,華兒覺得好惡心。”


    “爺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華兒好痛苦,怎麽辦......怎麽辦......”


    車昭華的泣聲像是一把把尖刀紮在了車太師的心頭。


    看到孫女痛苦萬分的模樣,車太師心頭絞痛,也禁不住老淚縱橫。


    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六個多月大了,若此時拿掉孩子,或連華兒都有性命危險。


    “華兒,對不住,是爺爺對不住你,爺爺來想辦法......”


    屋內燭光映照而出,屋外守著其他車家人。


    聽到裏頭傳來低低沉沉的哭聲,車家人皆滿麵哀戚,垂頭無言。


    而角落裏,伺候的小廝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知道自己可以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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