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領主給予了奇三日緩期,以將事務囑托給城其他六位執政官,期間諾曼一直寸步不離地跟隨在奇身側。


    直到最後一日,督府人員散盡,諾曼依舊立於事務室門邊。米勒本想頂著諾曼那審視的眼光在督府多待片刻,還是奇勸他不宜久留,大不了夜間離城時再來相送,他才離開。


    奇除了剛知道自己的罪行時表現出了驚訝及不滿外,而後便再無任何其他表現,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給諾曼一種她第二日依舊會出現在督府務政的錯覺。


    “若不是知道你有令在身,我都要懷疑你喜歡上我了。”


    諾曼迴過神,發現奇正靠著椅背,一手支在椅扶手上,手指抵著太陽穴,就這麽意味不明地笑著看著自己。她見諾曼發呆迴神,甚補上了一句:“看來是對那位皇子感興趣,都發呆了呢。”


    令上隻要求奇速返都城,卻並未寫明皇子的身份。若說不好奇那確實不可能,但諾曼真正在意的事情並非這件。


    “督君恕罪。”奇雖不再用本督自稱,但諾曼還是以禮相待著。


    “現在隻有你我二人,何必擺那副君臣架子,”奇稍微坐正了些,腰依舊懶懶地貼在椅背上,“是喬治喬讓你盯緊我的,對吧?”


    諾曼沒將心中的驚訝展露,一副公正公辦地態度道:“屬下不過是按律行……”


    “他平時每隔一兩個星期便會來拜訪我,現在一個月過去了吧……”奇掰著手指,算了算:“喬治喬的狀態不太好吧?”


    “您怎麽會……!”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包括喬治喬現在打著的主意……還有,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但那些信當年我就燒了,”奇好整以暇地坐起身,觀察著諾曼逐漸變黑的臉色,“你們動靜這麽大,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你們想查什麽。”


    這些話如同直接告訴獵人,我早知森林沒有鹿,但因為喜歡看你們去森林獵鹿的興奮模樣,所以什麽都不說一般搞笑。諾曼本就是不事城府的人,對這猝不及防的一席話搞得啞口無言。


    奇深知諾曼不善此道,且對調戲他人一事更是樂此不疲,不擇對象,也不擇時間。她掩唇笑了幾聲,後道:“事到如今,想問什麽便問吧,你我共事多年,你什麽性子我一清二楚。”


    諾曼雖憎恨她對喬治喬所做的一切,但他並非對這位上司毫無其他感情,畢竟她在掌權後一直照拂著維恩家。


    疫城有名有臉的士官皆知他的弟弟昆雖屬神殿騎士院,但因上層壓力,一生隻能著藍衣,卻不知若沒有奇一人力壓其餘六執政,昆連成為普通騎士院的一員都沒有機會。且每當維恩家皇家騎士的身份被歹人利用、栽贓,她皆是表麵按律處罰,實則心底都堅定不移地相信他,相信維恩一家。


    雖然奇曾說過,她不過是看在那位皇家大騎士長的麵子上才做的這些,但她遠遠看向昆立於卞邪身旁時的表情卻暴露了她的本心。


    那明明是隻有長輩看向努力成長的晚輩時,才會露出的滿足與欣慰。


    諾曼沉默片刻,雙手合十問道:“還請督君告知,您當年……是否通敵?”


    奇露出一副“這才對嘛”的表情,她想了想:“算通了吧?”


    諾曼都有些急了,“您……什麽叫算啊,這可是大事!”


    奇開懷大笑,“先說說,你們查到什麽地步了?”


    諾曼欲言又止,咬咬牙還是說了:“當年支援海戰的軍|資少了許多,且這少了的軍資二次售賣給了……赫斯珀利亞。”


    這是父親告訴喬治喬的,後來喬治喬又將此透露給諾曼,隻為讓他進一步調查下去,然而線索在這一塊便都斷了。


    “查得不錯,但我得先知道一件事,”奇拂手讓諾曼向前,輕聲問他:“除了你和喬治喬以外,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她見諾曼頓時皺眉,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我不是問罪,但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諾曼這才說:“屬下並未直言,隻說賣給了赫斯珀利亞的細作,知道此事的隻有威爾遜執政官,09……司小先生,還有屬下的親衛福斯特。”


    奇嫌少露出這般連微笑唇都掩蓋不住的嚴肅臉色,她思索半晌,沉聲道:“我雖了解米勒,但以防萬一,還是希望你能多多提醒他……我知他與你並不交好,但當年我也有負威爾遜伯爵。”


    也有負於米勒……這句話她著實難說出口,因為她從未對那件事而後悔。


    “至於那位司小先生,我已免除他所有的服役期,緩期後,由外交執政官書|記多利安親自送迴源城,”她拿出一張空白信箋,沾墨迅速寫了起來,“這小年輕起初看著還挺順眼的,沒想到是隻陰險狡詐的多瓦……你將此信交予他即可。”


    她將信打上火漆遞給諾曼,他雙手接過後,疑道:“您如此待他,他真的會順從您的意思嗎?”


    “他該!若不是他參與了喬治喬因固執而引起的鬧劇,怎麽會走到這一步?要不是阿邪發現……罷了,想到此就頭疼,”奇煩得“嘖”了一聲,說迴正事:“當年司大,也就是司黎艾的父親……”話說一半,卻是忽然想起晨間那七日禮時,在司黎艾身上看到的影子。


    是啊,他隻是長得像他的母親,他骨子裏的血肉卻與他的父親別無二致。


    “督君?”諾曼見她忽然晃神,話音也消失了。


    奇像是無事發生般繼續道:“那司景晨是個瘋子,他不僅支持領主擴張版圖,還支持赫斯珀利亞打入古都……嗬,總而言之,當年是我與他的意見相合,所以才放任他的行為。”


    “我不明白……”


    “當年你也應當知道,即使古都外圍已是戰火連連,內圍的貴族卻依舊日日笙歌,舞會不斷……他們已經爛到根了,”奇拉開麵前的抽屜,將煙盒取出,將一根卷煙夾在手上,點了點諾普身旁的座椅:“不累嗎,坐著吧。”


    諾曼謝過,為奇燃上火後,也收到了一根卷煙,他側身點燃香煙,坐下繼續聽著。


    “天堂花宴除不盡那些剝削弱者,身處高位卻毫無貢獻的垃圾,但赫斯珀利亞的炮火可以,”奇在諾曼詫異的目光下將吸入的濃煙吞進了肚裏,再次開口時,隻有幾縷竄出,“我知你無法理解,但我沒有辦法,諾曼。”


    “若他們不死,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這淡巴菰是上品,味道醇厚而辛辣,極為醒神。諾曼猛地吸了口煙嘴,眼白處漸漸散出血絲,嗆得淚花差點滾出來。而後,他又聽到奇說:


    “你覺得,自由領主遲遲不征服古都的原因是什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沉重得讓諾曼再無力聽取更多。


    至第三日夜,諾曼都守於督府。奇臨走前拍了拍諾曼的肩膀,看著他與米勒艱難別扭的和好後,才與格雷娜乘上直達都城的飛艇。


    然而歸家看到喬治喬慘白的躺在床上時,諾曼才逐漸迴過神來。


    “諾曼,喬治喬並非良配,忘了他。”奇走之前,如此與他說道。


    喬治喬的計劃裏永遠有他,這次也不例外。他抱著喬治喬已然冰涼的身體,看著他下唇盈出的血掛滿下巴與衣角,鑽心的苦痛與無力感頓時席卷全身。


    他送給喬治喬的那隻鑲了斯特克晶源的手杖放在床頭櫃邊,指引著一封展開的信箋。那是他留給他最後的話語,末尾這麽寫到:


    親愛的,如果可以,請將我的骨燼散予大海,再不返海拉斯。


    還有,我不愛你。


    致,我的榮光。


    ……


    喬治喬的死訊是福斯特帶給司黎艾的,說是心病與癮疾共發,導致氣血不調而死——簡單來說,是氣死的。與此同時,帶來的還有一本老舊的,用機械鎖鎖上的記事本,一卷歸城文書以及一封親筆信。


    “這是什麽?”司黎艾觀察著那記事本旁的機械鎖,他撥弄了兩下輪盤,發現那並非數字鎖,而是字母鎖。


    “喬治喬隻囑咐我將這個給你,沒有說其他。”福斯特來時神情複雜,不知是對喬治喬的死百感交集,還是對司黎艾依舊抱有成見,多餘話一點也沒多說,“這兩件是拉普拉斯給你的。”他將東西塞給司黎艾後便離開了。


    奇信守諾言免除了司黎艾剩餘的服役期,並給他安排了清晨第一班直達西元的蒸汽飛艇,由一位名為維克薩盧姆·多利安的執政官書|記親自相送。


    還真是被捆到都城也不放過自己啊,司黎艾不禁失笑,對那一封打了火漆的信徹底失了興趣。


    他坐在洗塵堂的長椅上再次陷入沉默,要不是黃昏已過,晚鍾打響,他可能會陷入三日前那最後一禮的記憶中再也醒不過來。


    天目上的油膩濕潤感依舊十分清晰,即使他早已用手抹掉,也無法更改禮成的結果。主教畢竟是奇的教父,他雖有所動搖,卻還是在諾曼發令後選擇了奇。


    喬治喬的計劃落空,人也已經被氣死,那他呢,他自己又該怎麽辦呢?


    司黎艾不堪疲倦地倒在了長椅上,深深地唿吸著。


    他不甘地握緊了胸前的木紋十字,進而又去尋找那日卞邪歸還給他的火種吊墜。


    那日好不容易見著彼此,卞邪當時不過半分清醒,話還未說幾句就怒得將吊墜一摘丟到他的懷裏,還要走了那枚他私藏的銀蓮花耳扣。


    “你不是說過,讓我心狠些,別讓你這般遭罪嗎?”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然後給我滾!”


    司黎艾從迴憶裏醒來時,心髒似被火烤一般焦灼,疼痛將他撕得支離破碎。


    他雖然知道卞邪當時是天堂花發作了,但那些話若是卞邪沒有想過,是不大可能罵得這麽順的。


    若知道結果會是這般,他就不該答應渡淮,更不該……


    晨鍾未響,洗塵堂的側門就被推開了。


    “司小先生可真是讓小女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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