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威爾遜家族的事跡與傳言有很多。


    在海拉斯帕帕氏貴族王統治時期,家族表麵上是最忠實的皇室外姓大臣,實則是公爵奇的鼎力支持者。家族深知當年自由領主變革的決心,因此支持自由領主背後大力扶持的拉普拉斯一族,當時的威爾遜家主便成為了支持公爵奇通過海戰推翻皇室的主力之一。


    因此,在自由領主聯合所有城完全推翻皇室後,公爵奇順理成章成為城總督時,第一個提拔的便是威爾遜家。


    然而威爾遜家主還未將提督之位坐穩,就遭到了反領主貴族的暗殺,他年僅十四歲的嫡長子米勒·威爾遜不得不繼位,成為了當年一眾執政官中最年輕的民政執政官,保下了提督的官銜。


    傳聞,米勒·威爾遜之所以能夠安穩坐在提督的位置上,是因為獲得了當年的皇家大騎士長,也就是老維恩總騎士長閣下的庇護。


    最重要的是,總督奇十分喜愛他,一度有流言稱他為督君的男|寵。


    “感恩光明的庇佑,尊敬的執政官大人。”司黎艾隨著黑騎的步伐,學著不遠處那些身穿白金侍從袍的仆從,側身讓出一路,雙臂交叉放於胸前,朝那位向他緩步走來的男人傾身行禮。


    貌似中青年的男人著一身墨綠色雙排扣翻領士官服,身形筆挺,相貌成熟端正,步履穩而不急,氣質似那貴族公子,風度翩翩。


    督府距離神殿不遠,算是半個議政的地方,有執政官拜訪也是自然。司黎艾從未想過這土感十足、綠油油的士官服竟是有人可以駕馭,更是未曾想過那些以高傲著稱的執政官會理他這不起眼的服役者。


    “願與眾同樂……”男人打量著麵前身穿深藍色的布衣長衫,耳戴銀蓮花耳扣的短發青年人,讚道:“艦長家的侍從嗎?儀態極好。”


    司黎艾避著目光:“罪人是範德薩校官的專屬服役。”


    男人這才微微低頭,看到了青年腳腕上的鏈銬:“懺悔之人為何會出現在督府?”


    一旁的黑騎有些窘迫地解釋道:“迴大人,督君說……是客人。”


    “客人?”男人語氣不屑,朝青年的方向走了兩步,“抬起頭來。”


    司黎艾微微抬起頭,就見男人轉身問他身旁的女斯特克人:“這是督君客人?”


    黑騎同時也朝那女斯特克人看去,他知道,那是督君的“親信”,格雷娜。


    格雷娜朝司黎艾看去,似是辨認般頓了頓,道:“非也。”


    司黎艾一怔,不言。


    黑騎忽的緊張起來,“……這,他確實是校官的專屬服役啊?”


    “校官的專屬服役為何會被請來此地?”男人威嚴十足,帶著些許慍氣責道:“若是侍從便罷了,罪人之身怎能踏入督府?如此不合禮製律法,還不速速帶此人離開!”


    司黎艾雙眸一亮,似是明白了什麽,換成歉意的姿態,雙手合十:“衝撞大人了,罪人這就離開。”說罷,已經後撤準備離開。


    黑騎頓時亂了陣腳,“可提督大人,萬一……”


    提督?司黎艾心中猛地一驚,卻是不敢停下腳步。隻聽見米勒威脅道:“萬一?督君若真讓這藍衣罪人入室,後果你擔得起嗎?”


    聲音漸遠。


    司黎艾戴上了兜帽,一人立於督府大門的不遠處,不久便再見到了那位疫城的提督。他再次禮道:“感恩光明的庇佑。”


    米勒這次不再迴複,隻輕輕拂手免了禮:“長話短說,你為何要來此?”


    聽此,米勒當是知道些關於他的事情,但如此問道的理由還需細探。司黎艾不緊不慢道:“那大人又為何要幫我?”


    米勒冷哼一聲,“方才還誇你儀態極好,這就不裝了?”


    聞言,司黎艾雙手合十:“罪人隻是聽從了督君的命令。”


    米勒皺了皺眉,“僅此而已?”


    司黎艾迴道:“是。”話一落,良久都未聽見對方開口。他低著頭,不知對方的神色,隻能默默等待。


    忽的,感覺對方靠得更近:“做事不要半對半錯,專屬服役轉移的調令還未下達,督府也不是你能來的地方。”米勒輕聲耳語,提醒道。


    司黎艾眼睛微睜,仍有些摸不透米勒的意思。


    遠方,一輛馬車緩緩行來。米勒道:“盡快迴宅,晚些本官親自來找你。”


    司黎艾抬起頭,隻見米勒與那車夫囑咐了幾句,似是要繞行官道的意思。現下時間緊迫,他不敢多問,利落地上了馬車。


    梵朵兒對於司黎艾再次乘車迴宅一事並不驚訝,待他也如往常一般:“訊蠅我已幫你迴過了。”


    “還真行……我的頭發呢?”司黎艾嗤笑一聲,真沒想到毛發也能誤導訊蠅判斷。


    “在小大人的桌案上,木盒裝著。”


    司黎艾應了一聲,正準備上樓卻又折返:“小大人說什麽……?”


    梵朵兒淺淺笑了一聲:“與寄聲器裏的第二條一樣。”


    司黎艾怕這次去督府再也迴不來,便用寄聲器錄了幾段簡單的答複,讓梵朵兒收到訊蠅後,用這些來迴複。


    他很難記錯,因為第二條僅僅隻有兩個字。


    想你。


    午夜的海風喚醒了僅剩的春意,拂於麵時涼爽得驚起一陣戰栗,片刻的睡意也就此消散。西港灣正式封港,淩晨夜襲一戰至魚肚白,雙方皆是疲憊不堪,海魚的船隻與犧政的海艦不得不遠遠相望,休養生息。


    岸上傳來了新的命令。


    “這是何意,我們明明能碾壓那群臭魚,為什麽還要跟他們談判?”同行的一位艦長尉官帶著不解且不滿的語氣,“要我看,直接一炮將他們全轟了算了,又不是沒這實力。”


    “慎言,海魚也是人,他們不過是想尋到自己的頭領。”


    “那又如何,他們在海上肆意妄為,打劫多少船,殺了多少人,這就對他們心軟了嗎?!”


    “是啊,他們本就為惡多年,逐殺是為命運地指引!”


    “那也不能莽撞啊……上一戰他們明顯毫無畏懼,投入的源能也不比我們少,想必是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啊!”


    “若因著幾艘破船毀壞了我們的海艦,著實有些……”


    “這些年,西港灣雖說已是布防到位,但也遠不及當年海戰前的水準,若是他邦見縫插針,想必又是一場惡戰啊!”


    “和平解決也未嚐不可……”


    “是啊,況且源能炮一開,那些沉船殘餘還得由我們親自處理……這怎麽算都不值當啊!”


    “哎,校官還沒說話呢……”也不知是誰提了這一嘴,桌前的討論聲頓時靜了下來,視線紛紛看向那立於海域圖前,默不作聲的青年校官。


    自範德薩校官出海逐賊,又順利營救西元監督官後,無人再對這年輕的指揮官的能力抱有質疑。


    昆立於他身側,見他手上把玩著一隻機械蠅,視線雖落在海域圖上,人卻有些晃神。不得不踏一步,輕聲提醒道:“小大人,等著你發話呢。”


    隻見卞邪手上的動作一停,機械蠅含在掌間,雙唇微張:“殺。”


    話音冷冽如風,赤紅如血的雙眸掃過桌上所有人的神貌,將所有人的態度盡收眼底。可惜片刻,那些武夫方漲了士氣,卻是聽那青年話鋒一轉:“但先禮後兵,麻煩文尉官擬定談判詞,若今夜安靜,就讓機械鳥送去,若今夜暴起,那便迎戰再議。”


    那武尉官不明:“既是要殺,為何要多此一舉呢?”


    聽此,也無須卞邪作答,昆已是冷眼看去。若是隸屬神殿騎士院的海騎隊便罷了,艦長的武尉官還敢質疑自己的上司?那武尉官也並非毫無眼色,雖不明此番目的,卻也知軍令如山,不容置疑,行軍禮後離開了駕駛艙。


    待其餘士官散去,菲斯克才道:“他是個直腦筋,還請小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淩晨一戰多由那名武尉官抗壓作戰,卞邪知其勇猛,對菲斯克道一聲明了。不過菲斯克在一旁聽著,也不懂小大人的心思,問了些別的後,還是道:“此番作為無異於是拉長戰線,浪費源能不說,這封港的時間也要拉長了……”


    昆莞爾,“副官是想說,此番作為不像小大人的作戰習慣?”


    菲斯克也是訕訕一笑,哎了一聲。


    卞邪不答,隻將手上的機械蠅遞給菲斯克。他不解地接過,仔細一瞧,這機械蠅像是被多次修複一般,隻有堅硬的腹部還算完整,那兩眼已是破碎,連金屬雙翅都有些略不堪折。


    他用指甲輕輕一扣那腹部,一枚紐扣便掉了出來。


    定睛一看,又驚又喜:“這是……?!”


    “最遠不過十五海裏,但依照這個時間,多半是依靠海風行船了。”昆在海域圖上點了一點。


    “切勿聲張,”卞邪拍了拍菲斯克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勝負未分,命運還未知曉。”


    菲斯克深深一拜,將那枚紐扣遞給昆,離開了駕駛艙。


    迴到船艙的小間內,卞邪將那臨時信梁折迴室內,關上了圓窗。他正想摸蠅腹,卻是眼睛一瞟,發現昆正玩味地看著自己:“……這般眼神盯著我作甚?”


    昆看破不說破,憋著笑,轉身背對著他。


    這機械蠅的腹部多蓋了一層甲片,一看便是載了小物件的。卞邪將蠅腹上的甲片一扣,那不過一指寬,被團成卷的信咕嚕一下就滾到了手心裏。


    他捏住一頭展開,心裏默念著字句。


    親愛的神明,我終日祝禱,為何枕邊還是空無一人?


    有些別扭的舊神語花體字擠滿了這一絲半粟,卞邪忍俊不禁,心道一句“矯揉造作”,張口卻是喚昆將他的儲晶盒拿了過來。


    機械蠅一路振翅飛往艦長宅,左右見不到熟悉的信梁,隻好轉彎繞去了後院。它見那盞熄滅的源燈下有一青年,雖不是長發,卻甚是熟悉。


    那小蠅蟲剛一靠近,就發現那青年對麵還站著兩人,似乎在對話。


    正常來說不應打擾,隻不過它身負重任,毫不猶豫地就飛向青年的肩頭,小爪一下子黏合在青年的布衣上,片刻便安全降落了。


    司黎艾話說到一半沒想到被訊蠅打斷了,他抬眼看向那兩位神色各異的男人,尷尬地咳了兩聲,將訊蠅取下捏在手心裏。


    “失禮。”說罷,他別過身,就著月光去看那蠅腹。


    跟去時一樣,上麵蓋了一層啞光的晶甲片,防止物什掉落。


    那層甲片扣得緊,他方才修得指甲,花了好些功夫才扣下來,差點還把物什落地上了。


    那物什窩在手心裏,他小心翼翼地用另一隻手捏著那似粉似白的玉珠,定睛一看,原是一顆圓潤的粉光珍珠!


    心髒不由得輕顫。


    卞邪還給他迴了信。


    那折成方塊大小的紙片,被他一點一點地展開——


    親愛的神明,請賜予信物,落於他的枕側。


    寫不夠,反麵還落著精美的花體字。


    似我,與他纏綿。


    他撫摸著那顆已然變得溫熱的珍珠,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什麽嘛……


    原來你也是懂浪漫的。


    司黎艾將件件收進胸口處的內袋,轉身朝院門看去——他沒想到今晚前來的除了提督米勒,還有總騎士長諾曼。


    他微微低著視線,眼睛卻是在二人之間打轉。


    兩位都內著輕裝,外披著夜行鬥篷,此刻正麵麵相覷,互相打量著彼此,有種水火不容的氛圍。


    很明顯,他倆不是一同前來的。


    “總騎士長閣下為何會來?”


    “那當然是因為知道執政官大人要來,本騎前來護駕。”


    “你這是監視!”


    “喲喲喲,擔不起,擔不起啊!”


    傳聞有言,因著城執政官行公務時常受製於總騎士長維恩,導致執政官內部多有不滿,包括被維恩家庇護過的威爾遜提督。


    現在看來一分不假。


    可不知為何,司黎艾看這兩位比自己大了十幾歲的男人較勁,感覺跟看卞邪和昆鬥嘴一模一樣。


    司黎艾及時打斷:“感恩命運女神的安排,可這時間有限,二位不如長話短說?”


    “那煩請總騎士長先迴避一二。”說罷,米勒似還白了諾曼一眼。


    諾曼匿笑一聲,隻當沒看見,朝身後的灌木林走了幾步。


    米勒迴頭一看:“再後退兩步!”


    無奈,諾曼雙肩一聳,不得不又退兩步。他比司黎艾還要高幾分,這一退,整個人都埋進了灌木林裏,月光透著他的影子,像是被樹枝勾起來似得。


    活像個吊死鬼……


    米勒視線轉向司黎艾:“你跟他很熟?”


    司黎艾忙迴過神:“罪人怎麽會跟總騎士長……”


    “少裝模作樣,”米勒毫不客氣道:“你的第一份轉移書就是範德薩校官跟總騎士長簽訂的。”在他看來,剛拿到任務的卞邪不像是會將他納作專屬服役的態度,若不是跟其中一人交情頗深,又怎可能如此輕鬆?


    然而事實很“殘酷”,但解釋無益,司黎艾也不想繞彎子:“煩請提督大人明示。”


    態度明確,雙方皆不想浪費時間。米勒雙臂交叉,問道:“你可是司景晨的兒子?”


    “是。”他的身份應當不是秘密了,司黎艾倒是有些心理準備。


    “那司景晨可對你透露過,關於赫斯珀利亞海戰的事情?”


    他為何會突然詢問此事?


    司黎艾心中警鍾大作,卻也不敢猶豫:“沒有。”


    “別緊張,”米勒朝他靠近,視線盯著他:“本官隻是需要一個真相。”


    真相?


    司黎艾見他將手伸入鬥篷中,拿出了一張有些舊損的羊皮卷,隨後展開遞給了他。


    他定睛一看,赫然是那年海戰物資到達古都的驗貨記錄,有些墨雖然已經變得淺了,但依舊能依稀辨別出上麵標明的每項物資的名字與數量,甚至還備注了某些源能武器的用法……以及落款除了思爾德之外,還有威爾遜和維恩。


    “不用懷疑,這絕對是真跡,”不過一瞬,米勒就觀察到了他目光中的那一絲質疑,“這是本官在思爾德的臥室暗格尋到的,上麵的簽名也是家父的真跡。”


    男人兩指一撮紙側,又一張羊皮卷露了出來。那後一張羊皮卷雖不算保存的特別好,但勝在文字清晰工整,比上一份的內容看著要清晰許多——但為什麽這兩卷的內容相差無幾呢?!


    他點在數量那一欄上,“我不明白的是,為何上麵的數量會與當年父親記錄的不一樣。”


    司黎艾一驚,拿起那兩張羊皮卷對比起來。


    “這件事雖由不得本民政官來管,但事涉家父的清譽,又聽聞司二先生有意與犧政開啟新的合作。”


    司黎艾對上那審視般的視線,莫名緊張起來。


    “還請司小先生給個準信,這筆生意真的要這樣不明不白地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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