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渡淮,臥在冰冷的待罪室裏,腿上的傷雖然已經作了簡單處理,卻還是十分疼痛。他不敢也不能翻身,隻能像遺體躺棺材一樣,麵朝待罪室的天花板。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了隔壁待罪室開了門,那女人的聲音又冷又嫌,沒過多久就離開了。再後來,便是聽到司黎艾和那名叫昆的騎士離開的聲音。


    還好,沒牽連到他。


    渡淮歎息一聲,知道今夜不會有人帶他離開,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待罪室的門一開他便醒了,閉著眼睛警覺地聽著周圍的聲音。直到門口有人走了進來,說了聲“他隻是發燒了”,他才略微放鬆下來。


    是福斯特。


    門悄然關上,腳步匆匆,一隻手探在渡淮的額上。


    渡淮睜開眼睛,喉嚨幹澀的厲害,“……我能出去了嗎?”


    福斯特表情淡淡,像是知道渡淮在裝睡,“先轉移到醫療樓,有人接應你。”


    “嗬,接應?”渡淮冷冷地笑了一聲,聲音喑啞,“春天想讓我死。”


    0728的事情他不是沒有匯報過,他記得那個瘋女人聽到這件事後麵上帶著無法參透的笑意,隻說她會處理好。


    福斯特一時無話,他不清楚上麵的想法,不敢對渡淮保證些什麽。


    “罷了,”渡淮合上了眼睛,“做你的事吧,別管我了。”


    “我帶你去醫療樓,”福斯特將扣著渡淮的機械腳銬解開,換上了平時服役者常戴的腳銬,“我保護你。”


    渡淮被福斯特從冷床上扶起來,“狼叔知道嗎?”


    問的是伊爾德知不知道他不顧任務就來這兒了。


    福斯特不像是做錯事的模樣,淡淡:“嗯,老師沒攔我。”


    渡淮笑了笑,不再多言。


    又是個蠢男人。


    晨鍾響起,犧政又開啟了新的一天。


    終究是幫司黎艾請了假,不用再去礦區勞役。


    “什麽情況?”


    “他燒的跟個火爐一樣,根本起不來。”


    “我去看看……”


    “別——他……他不在地下……”


    “你……他睡……他在哪?”昆張嘴張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該怎麽把意思說出來。


    “……”卞邪麵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昆說,“我房間。”


    昆輕輕咳了一聲,跟著進了事務室。


    哎,前幾日不還吵架來著?


    卞邪坐在事務室的桌前,迅速閱覽著今早遞上來的港口日誌,安娜給司黎艾看完病後便跟昆和卞邪來了事務室,過了司黎艾要被燒成傻子這個話題後,卞邪說:“你看看這個。”


    安娜將右手手臂上的儲存模塊打開,將一個木質盒子放到了桌麵上。昆將木盒蓋子推開,發現裏麵是一片“金色的葉子”。


    “金箔葉?”昆看了半天,也沒瞧出個端倪。金箔葉這東西雖然昂貴,在疫城也十分少見,但隻要有錢,定是能隨意買到。昆著實沒想明白:“這就是所謂的黑市通行證?那我們仿照這個拿金箔做一個一模一樣的,不也能進去?”


    “不清楚,”卞邪從日誌上簡單的抄了些重要的日程,“可能得等司黎艾清醒一點再問問。”


    “是了,0735——”


    “我看到你給我留的申請了,我已批過,讓人快馬加鞭送去騎士院了。”


    昆小心翼翼地探道:“……你今天,心情挺好?”


    卞邪皺了皺眉,“什麽?”


    “呃……”昆欲言又止,“你嘴角……注意點,人家病著呢。”


    卞邪這才想起晨間的一時貪歡,不想承認:“……上火了。”


    “您說的是,”昆一臉“我才不信”的樣子,麵上揶揄著,“昨天克裏斯汀跟司黎艾見著了。”


    “嗯。”卞邪淡淡。


    “這麽平淡?”昆一臉看戲,“你就不好奇我們說了什麽?”


    卞邪完全不上當,“神殿騎士長沒空聊八卦吧。”


    “哎,猜對了,”昆一臉可惜模樣,“就是沒想到救了司黎艾的是她。”


    自博赫丹出事後,犧政晚鍾後的巡邏部署全權由神殿騎士院負責,每日都由神殿騎士長的副官下發新一版的巡邏分配,人員構成和分配區域幾乎找不到任何規律。


    哎,命運呐!


    “今天不是休沐日。”卞邪頭也沒抬,提醒道。


    你該迴去執勤了!


    “這不是怕迴去見著克裏斯汀嘛。”


    上司兇得很嘞!


    “上學日日見著,怎麽上班怕上了?”


    你還會怕她?


    事務室外,軍靴踏在地麵上,匆匆而來。


    安娜前去開門。


    昆淡淡,“……加班太多,她看我不順眼了。”


    在他的記憶深處,少女永遠抿著紅唇,一襲飄逸柔順的長發,笑容燦比春日的花海。


    安娜方才關上門,那隸屬艦長宅的騎士便匆匆走到卞邪的桌前,向兩位問好後才道:“報告,在下去晚了一步,那服役者已被送去醫療樓。”


    卞邪與昆相視一看,昆先開口:“可知道是誰簽的轉移申請?”


    “是威爾遜騎士長親自簽的。”


    犧政在職的威爾遜姓一共兩位,一位在職卻不在本地的提督,另一位便是神殿騎士長,克裏斯汀。


    一聽是克裏斯汀親自簽的,兩人便不再多問,讓那騎士歸隊。


    等門重新關上,昆才道:“昨晚我見過他的傷,確實比司黎艾的要嚴重的多,轉移給醫療樓也應當在流程……”


    卞邪忽的打斷:“司黎艾的傷是怎麽來的?”


    昆一時啞然,見卞邪的臉色如常,才緩緩說:“……聽說是幫0735擋了一刀。”


    司黎艾竟沒同卞邪說嗎?


    卞邪輕輕眨了下眼睛,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一般,將港口日誌放置到一旁。短短不過半個小時,他已經寫好了幾份文卷,他從中先拿出一份遞給昆:“優先送這卷到議政廳,同當值的政務官說五日後西元商船就要靠泊西港灣,讓他們早日決斷。”


    內政要向黑市借錢的消息已然傳遍,隻是遲遲不見拍板。


    昆展開看了一眼內容,“聽我兄長說,黑市來的談判官要求加收的利息比外政要多上一倍,而且提出要犧政來年礦區的在平均純度以上的三成產源,這胃口也太大了。”


    “議政廳的老人在上麵呆的太久,對黑市的交易手段還是不夠了解,踩坑才正常。”卞邪拿起椅背上的外衣穿上,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你去哪?”


    “東港。”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黃昏。


    睜眼時隻能看到灰白色床幔的司黎艾將額頭上的濕帕子拿了下來,用手背一觸,發現熱度已然降了不少。


    他呆呆地望著床頂,忽然想起些什麽,反手將原來蓋在自己額頭上的帕子拿在手上細細端詳了一會兒。


    熟悉的幽藍色,其中一麵的左角繡了主人的簡名。


    他扣在自己的鼻子前嗅了嗅。


    厚重的水汽味,還有一絲即將散去的清香。


    帕子的主人喜愛橄欖花的香味,即使過季,也會保存幹花,讓家仆製作成角皂。


    是今早剛起時,身側最誘人的味道。


    還是那方帕子,他還帶在身上。


    司黎艾傻傻地笑了一聲。他捂著依舊發疼的腹部微微側身坐起來,仔細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竟是聞到了燕麥甜粥的味道。


    正打算拉開床幔,卻聽到了開門的聲音,他靈機一動,迅速又躺迴到床上,將帕子重新蓋在自己的額頭上。


    “還沒醒?”


    “你先去樓下看看晚餐做了沒,我去看看。”


    門輕輕關上。


    進屋的人將身上的配械輕輕放置在案上,又打開了收藏櫃繼而又關上,之後脫了外衣披在椅子上。


    沒過多久,一隻手就從床幔的縫隙中伸了出來。


    床上的人紅潮已然褪去,唿吸相比早上平穩了許多。


    “粥也沒動……”卞邪口中喃喃,將一角床幔掛起,坐在床邊正準備把那人額頭上的帕子收迴,卻在靠近時發現了異常。


    卞邪用手比了個“槍”,食指戳在司黎艾的眉宇間,而後倒數:“三、二……”


    司黎艾笑了一聲,一手抓住卞邪的手腕,將人拉向自己的懷抱。他裝作很委屈的樣子:“親愛的,你好兇啊。”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要不是被褥隔著,兩人的心髒都能聽見彼此的聲音。


    這聲“親愛的”叫得卞邪猝不及防,麵上忽的就臊了。他假裝鎮定的樣子,被抓住的那隻手的手臂支撐在床上,用另一隻手掐住司黎艾的下巴,“放手。”


    司黎艾雙手一空,眼睛半眯著,“主人說什麽呢,不是你抓著我嗎?”


    柔軟的床麵上,是卞邪壓製在司黎艾的身上。


    卞邪才知道又被調戲了,趕緊鬆了手想直起身,卻又被司黎艾找著空隙,腰被一攬,後腦勺被一按,隨後響起了“啵”的一聲。


    卞邪的唇被啄了一口。


    司黎艾裝著一臉驚喜,“哎呀,主人怎麽親我,是不是喜歡我呀?”


    “你……!”卞邪羞憤地愣是說不出一個字,隻能趕緊站起來,讓司黎艾碰不到他。


    司黎艾低聲笑著,心中直誇卞邪可愛。


    “什麽時候醒的?”卞邪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襟。


    “才醒,”司黎艾灼灼地看著卞邪,也看到了他眼中的不相信,“真的,你開門前幾分鍾醒的。”


    卞邪皺了皺眉,“還難受嗎?”


    司黎艾笑了一聲,也不管問的是傷口還是頭,“你過來看看。”


    卞邪剛打算挪步走去,卻怕司黎艾又耍陰招。隻見那人將狐狸眼彎出一輪月,真摯地對他道:“阿邪,不逗你了。”隨後用一隻手支起身子,靠在床頭,拍了拍床邊。


    卞邪安心坐到司黎艾身邊,用手探了探司黎艾的額頭,確實是不太燙了。他收迴手,想著晚些再讓安娜量一次體溫。


    他眼睛透過半蓋在司黎艾身上的被褥,觀察著他腹部的刀傷。


    “沒了?”司黎艾等了許久,笑意有點留不住了。


    卞邪收迴視線,淡淡“嗯”了一聲。


    司黎艾耐著性子,手往腹部的傷口上隨意一搭,“你沒什麽想問?”


    卞邪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沒來得及親自問司黎艾的傷是哪裏來的,都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


    幫0735擋了一刀。


    卞邪雖然從昆的口中得知了0735跟黑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也猜到0735靠近司黎艾是別有所圖,可司黎艾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察覺不到端倪?隻是以他的性格,更喜歡將計就計,對高風險高收益的事情更是熱衷,再加上卞邪願意幫他包著底,很多事情都進行的很順利……但卞邪是有私心的。


    卞邪不願承認心中對司黎艾的占有欲,隻能僵硬的轉換話題,他將臉側了側,不再看司黎艾:“0735被轉移到內政的醫療樓了,下一步你——”


    卞邪的臉被司黎艾強硬的轉過來,看到的隻有茶眸中逐漸燃起的火。


    “我想聽的是這個嗎?”


    卞邪一愣。


    “為什麽親我。”司黎艾把話說的很平淡,實際想表達的意思卻很炙熱。


    當時的他是夢是醒,卻不代表他失憶了。


    卞邪沒有迴答,反而雙手握住司黎艾的手腕,故作疼痛的樣子。


    司黎艾看了心底委屈又心疼,卻還是冷著臉笑了一聲,手上的力度絲毫未減,甚至用拇指捏了一下對方的下頜骨:“卞邪,你什麽時候學會撒嬌了。”


    人道是,順勢而為。相處的這些日子裏,卞邪知道司黎艾在處理和他的情感問題上吃軟不吃硬,隻要他稍微服軟,連哄帶騙,準能糊弄過去。


    卞邪見司黎艾火氣未滅,隻好再軟些:“你……掐疼我了。”


    司黎艾知道卞邪狠了心要岔開話題,更怒:“我用沒用力,用了多大的力氣,你卞邪不知道嗎?”


    卞邪無奈地將雙手落下,麵上露出一副失落的表情,就這樣耷拉在司黎艾的虎口。


    像極了一隻做錯事情的小貓。


    司黎艾於心不忍,鬆了些手上的力,聲音卻還是冷的:“迴答我。”


    卞邪看了司黎艾一會兒,又錯開眨了眨眼睛,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迴過頭便雙手撫在司黎艾的肩膀上,閉上眼就要親過去。


    司黎艾指尖猛地一用力,製止了卞邪的動作。


    “呃……!”卞邪這次是真的被掐疼了。


    “你……!”司黎艾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怒得鬆開卞邪的下巴,從另一邊拉開被子,將安娜準備好的布衣穿上,看著那已經涼了的燕麥甜粥說:“罷了,你不想問也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到晚飯時間了,小大人請下樓吧。”


    司黎艾下床,還不忘給那帕子沒收了。


    心中怒道,卞邪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兩人坐在席上,一人站於座後。上菜時除了仆從的介紹聲外,皆是安安靜靜。仆從看著座上兩位的眼色,介紹的聲音越來越小,內容也越來越簡潔,最後默默留下一句祝禱,迅速離開。


    安娜關上門後,昆才開口:“你們倆……又什麽情況?”


    司黎艾站在卞邪和昆的身後,一副恭恭敬敬地模樣:“照規矩,待大人們吃完我才能離席用飯。”


    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卞邪,臉上寫著“他什麽時候懂規矩了”的樣子。


    卞邪卻一臉淡然,拿起刀叉就開始用起來,他對昆說:“不是有事要說。”


    昆覺著氣氛不對,卻又不得不以公務為主,他側頭尷尬地問司黎艾:“……黑市通行證你應該看過了吧,你知道該怎麽用嗎?”


    “嗯,我問過……”司黎艾不自然地頓了頓,麵色不變繼續道:“交易完後我便問伊爾德,這片金葉子該如何使用在哪使用,他卻說隻有聯係人才知道這些,交易人是不能知道的。”


    “交易人明顯是伊爾德,那麽聯係人?”


    “是給我傳達交易口令的人,也就是0,”司黎艾的視線朝卞邪看去,又自然地收迴,“0735像是知道我今天一定會交易似的,我剛下班他便在基地門口等我。我們皆知那裏不是說事的地方,離淨街的時間還早,便準備往東街少人的地方再談。”


    卞邪聽到司黎艾說是0735等他下班時,手上的刀叉停了一會兒,複而又切肉起來。


    “他同我說,他也不知道詳細地點,隻能帶我到指定地點後等下一位聯係人,如何使用得看接待人,就是我想要交易的賣家的意思。”


    昆點點頭,“那指定地點在哪?”


    “很可惜,我暫時還不知道,”司黎艾話中帶著慍氣,“剛想討論這個的時候,就發現有人跟蹤我們,原以為是巡邏來的騎士,誰知道是0735的仇家追上門了。”


    “仇家?”卞邪放下刀叉,想要將餐盤換成湯盤。


    司黎艾邁開一步,在昆錯愕的表情下,禮貌地將餐巾帕遞給卞邪後,幫他把湯盤換成了餐盤。期間,與卞邪保持了完美的距離,衣角都沾不上。


    “當時還在押運車上,有人找0735的不痛快,正好被我撞見了,”司黎艾這些話還未跟昆說過,解釋道:“0728就是帶頭的那位,跟昨晚跟蹤我們的人一模一樣。”


    卞邪聽後私下也調查過這件事。


    原真是英雄救美,怪不得0735看司黎艾的眼神……


    “卞邪,”昆見卞邪沒反應才喊了他的名,“怎麽突然發呆?”


    卞邪搖搖頭,“那就隻能等0735出院才好有進一步的動作了。”忽的,他又聯想起一件事:“博赫丹的事情現在還是由諾曼的人負責吧?”


    昆點點頭,“嗯,想來博赫丹的死因跟我兄長猜想的一樣,到時我迴家同他商議一番。”


    湯盤留剩殘渣,卞邪又用餐巾帕擦了擦嘴,正準備離席,發現司黎艾已經不在座後。司黎艾走到了安娜身側,同安娜說:“小大人房裏的燕麥粥還在嗎?”


    安娜迴:“方才收到廚房了。”


    司黎艾點點頭,為走過來的卞邪開門。


    卞邪側過頭同安娜說:“廚師今天做的奶酪包很好吃,還有嗎?”


    安娜迴:“還有,需要我送到您的房間嗎?”


    卞邪頓了頓,也不去看司黎艾:“分給下人們也嚐嚐吧。”


    下人,當然也包括司黎艾。


    說完,便先一步往事務室走去。


    昆跟在卞邪的後麵,隻見司黎艾的眼睛都快黏在卞邪身上了。他拍了拍司黎艾的肩膀,“怎麽又鬧脾氣了?”


    司黎艾歎了口氣,“……他對待不想麵對的事情經常避而不談嗎?”


    昆仔細想了想,“不全是吧,就像他其實很討厭早起,但作為艦長繼承人他會克服這些,也不曾出言抱怨。”


    司黎艾想了想,“那另外是什麽情況呢?”


    “唔,”昆又琢磨了一會兒,“一般是他認為他不該做或是沒有把握成功的事情吧……家主向來看中結果,教導我和卞邪的時候也常提醒我們,人們往往忽視過程,結果對於大部分人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昆麵上擔憂著,又補充:“卞邪有時會因為想不明白,喝了酒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天……”


    話畢,昆才發現司黎艾還愣愣地呆在原地,視線依舊落在卞邪離去的路上。


    忽的想起很久前卞邪也是這般模樣,來問自己該如何對待司黎艾。昆拍了拍司黎艾的肩膀,提醒道:“他習慣把話藏在心裏,可能得多花點時間。”


    司黎艾看向昆,明了後,無奈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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