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人,需要喊09……”


    “不要!”


    安娜懵懵地轉了下頭,視線看向卞邪。


    驚慌,膽怯,害羞,目測心跳指數超過日常平均值……


    “不許分析!”卞邪心跳加速,一掌擋住安娜的視線,“不早了,安眠酒直接送到我房裏吧,平時的量就夠了。”


    安娜雙手合十:“收到命令,執行中。”說罷,毫無波瀾地走出事務室。


    事務室外,似乎有人在等。安娜迴了句“小大人不想見你”後,門外的人便失落的離開了。


    不久,門外便安靜了下來。


    喉間輕咽,卞邪不知為何突感如釋重負,而後疲勞上湧,雙眼無法聚焦。


    明明努力冷靜了許久,怎麽還是沒有冷靜下來。


    卞邪放下羽毛筆,下意識咬自己的大拇指指尖。


    不就是……不就是親……親了……


    卞邪麵上赤紅,雙指壓在太陽穴上,喃喃:“可我從未親過人啊……”


    還是跟……跟男……男人……


    卞邪細細又想。


    但是他當時好像……並不反感……還……有反應……


    南風之事在疫城也不算稀奇,畢竟男女分管,疫城本地的未婚女性又多靠家中指婚或是神父教養後指婚,不可拋頭露麵種種,領主國律法也未反對南風之事,隻是不提倡罷了。


    卞邪少有的選擇沐浴湯池。


    範德薩家的浴堂有兩處,一處是沐浴堂,一處是浴池堂。浴池堂麵積更大,既能沐浴又能泡澡,隻有家宅的主人和尊貴的客人才可使用。


    卞邪浸泡在湯池裏,愣愣地觀察著周圍的水汽蒸騰在頭頂。


    溫暖而濕潤。


    與那一吻何其相似,卻又十分不同。


    司黎艾當初說喜歡我,難道不是開玩笑……?


    卞邪迴過神,給自己狠狠洗了把臉。


    瘋了吧,他明明說了,一開始並不是要來犧政,而是柟荒。


    說喜歡我,不過是情勢所迫罷了!


    卞邪不再貪戀水中的溫度,擦幹水珠,披好衣物就迴了房間。穿著常服的昆坐在書桌對麵的椅子上,像是等了許久:“你泡澡了?”


    線下無人,也不是工作時間,兩人也不再拘束用語。


    卞邪順了順半幹的發,不太好氣地應了一聲。隨後,坐到書桌前,將還來得及修補的船帆拿起來,試圖用愛好平定內心的慌亂。他問:“什麽事?”


    昆皺起眉頭,“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我什麽時候……”卞邪細細想了下,輕歎了一口氣,“記起了,讓你私下找個可信的匠人裝修室內,找著了嗎?”


    昆點點頭,“嗯,說是最近單子不多,月底或者下個月月初,都行。”


    得虧破損的是帆角的位置,隻需要在圖紙規定的範圍內,用折或裁剪的方式,之後依然能夠固定在支點上。卞邪心中平靜許多,“月初吧,等他不在的時候喚人來丈量一下。”


    卞邪想了想,又補充道:“錢不是問題,多找幾位幫手,盡量兩天內完工。”


    昆又問:“你這是要改造哪裏?”


    卞邪手上的動作一頓,“地下二層。”


    昆頓時站了起來,“司黎艾不過就住個三年,你還真供……”他見卞邪抬眼看他,隻好乖乖坐下來,等卞邪不再盯著他看,他才說:“簡單弄弄就行了,地下二層,本就不住人。”


    卞邪吹掉手上的木屑,“嗯。”


    房間一時隻剩卞邪拆卸零件的聲音。


    許久,昆才開口:“阿邪,我想問你件事兒。”


    卞邪沒抬頭,“問。”


    昆:“你倆吵架了?”


    卞邪雙手一頓,複又活動起來,他淡淡:“沒有。”


    昆歎了口氣,“除了特定的休沐日,你也就隻有緊張的時候才會拚模型。”他見卞邪沒說話,又道:“你我認識這麽多年,我也算得上是……你的摯友吧。”


    心中稍有動蕩,卞邪暫時停了手中的刻刀,抬眼發現昆手上拿著拚接好的船身,笑著遞給他。他接過船身放置一旁,用帕子擦了擦手後,拿起準備好的安眠酒,飲了一口才說:“……算吵架吧。”


    昆這才反應過來:“嗯嗯,是因為什麽吵架呢?”這是時隔多久的坦率啊,可得好好抓住機會!


    可卞邪愣住了。


    是因為什麽吵架?


    因為司黎艾……親了我?


    卞邪不自然地咬了下唇,“他……做了讓我無法理解的事情。”


    昆聽此,就知道這事兒多半不好直說,他點了點頭,繞了一圈:“你無法理解的話,那你會對他做了這種事情而反感嗎?”


    卞邪早已想過這個問題,“不太反感。”


    昆眨了眨眼睛。不理解但是不反感的事情嘛?他又問:“那對你有什麽影響嗎?”


    卞邪想了想,“感覺心情亂糟糟的……我嚐試去理清楚,卻發現理不清楚。”


    昆一想,不理解加不反感,那為什麽還要去理?


    他問:“那你想理清楚的理由是什麽呢?”


    卞邪一聽,不知為何會想起上次集裝箱裏,司黎艾抱著0735的樣子,還有他脖頸上的吻|痕……他心中莫名酸澀,在昆驚訝地神情下,又喝了一口安眠酒。他咬著牙道:“因為,他好像對其他人也做過這件事。”


    好像對別人做過?昆更困惑了,這小子到底幹了什麽?忽然有點想喚安娜過來做個表情分析了。他再問:“那你會因為這件事討厭他嗎?”


    卞邪一聽,想了半晌:“有點。”


    昆撓了撓頭,喃喃:“……我怎麽聽上去不像是吵架呢?”


    像是卞邪單方麵鬧脾氣?


    聲音不大不小,卞邪聽見了,瞬時又愣了。


    這算吵架嗎?


    好像明明是我……是我不太想見他……


    也不知是不是酒後壯膽,卞邪誠實道:“……我覺得是我不太想理他。”


    昆迴過頭來,發現卞邪麵上微紅,想來是安眠酒上臉了。他想了半天,著實沒耐住性子,問:“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卞邪一下子將整杯酒都喝了。他撓了撓已經幹了發,支支吾吾道:“他……他……”著實不好意思,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親了我。”


    利落地說了出來。


    昆再次嚇得站了起來,震驚了半晌後,又覺得這確實是司黎艾會幹出來的事情。他扶著座椅的把手,緩緩坐了下來。


    “也是,他都說他喜歡你了……”忽的,他又想起什麽,猛地又站了起來,“你說的他對別人也做過這件事?!對誰?!”


    “噓,你小點聲!”卞邪也嚇了一跳,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說了是……好像……就上次集裝箱那事兒。”


    昆想了想,“不是解釋了說,0735被下了情|藥嗎,司黎艾也說了什麽都沒發生……”


    昆這才想起來,那天卞邪進了集裝箱後,身上的披風沒了,還讓後麵的人都先別進來……他不安道:“難道……你看到什麽了?”


    卞邪搖搖頭,“不像是做了……那種事,但好像也……”


    昆稍微放鬆了些,“那你問過他嗎?”


    “問……問過。”


    “怎麽問的?”


    “問他,發生了什麽……”


    昆不知為何,有點想罵髒話,但他忍住了。他耐心道:“那司黎艾說什麽了?”


    “就……”卞邪皺著眉,“就說0735被下了藥,暈過去了。”


    昆還是忍著,心裏罵了句髒話。“那你有沒有問司黎艾,他有沒有親過0735?”


    卞邪有些暈了,“我……這我能問嗎?”


    他親了誰,與我何幹?


    昆從口袋裏掏出一根卷煙,正準備找火柴點上時,被卞邪一把搶過。


    昆歎了口氣,“那你不是在意嗎?”


    卞邪將卷煙鎖進抽屜裏,“……我有嗎?”


    “那你為何要理清楚,又為何要問司黎艾是否親了別人,”昆真是恨鐵不成鋼,又不能發脾氣,“或者是說,你心裏在意他嗎?”


    在意他……?


    可是,任務也需要我在意他啊……


    而且,“他三年後要離開的……”


    “那也是三年後的事情了,”昆又歎了口氣,“你心裏到底在意他嗎?”


    連著好幾天,這個問題都在卞邪的腦海裏反複。


    “今天暫未收到外勤邀約,巡禮日的總結呈報迴複通過,本周的西港灣記錄已上交事務室……”安娜在一旁匯報著卞邪的工作日程,還貼心的將特殊事項摘抄了一份,“關於0的日課,您暫未安排。”


    卞邪理了理袖子,剛起床的他聲音還有些沙啞:“他傷好些了嗎?”


    安娜貼心地端了杯溫水,“檢查過,已經結痂,快要好全了。”


    卞邪點點頭,下樓朝事務室的方向走去。他對安娜說:“他行走不便,還是跟之前一樣,若是他說不想吃,你還是給他端些……”


    卞邪腳步一頓,看到司黎艾正一瘸一拐地往大廳走去。他對安娜說:“安娜,你下去扶他,我晚些到事務室。”


    殊不知,司黎艾早就看到了卞邪。司黎艾見安娜過來後,歎了口氣:“小大人說什麽?”


    安娜:“讓我扶你。”


    司黎艾又問:“沒別的?”


    安娜:“若你覺得上樓吃飯麻煩,由我給你端些。”


    正巧,這句話剛好被路過的幾位仆從聽見了。


    “外麵還傳我們家小大人待專屬服役不好,簡直眼瞎!”


    “這外邊的人哪裏能知道宅內的事呢?”


    “哼,也是,大家都對小大人畢恭畢敬的,也就隻有他敢放肆。”


    “別說,也不知道是誰給那人穿小鞋,解氣!”


    ……


    這些話終是越傳越大,梵朵兒不得不同卞邪匯報。卞邪手中的筆一頓,“司黎艾知道嗎?”


    梵朵兒已經習慣卞邪如此直唿0925的名字,隻是他依舊不越界:“嗯,小仆也同09說了。”


    卞邪輕聲應了,繼續批著文卷:“他怎麽說?”


    梵朵兒笑了一聲。


    卞邪看向梵朵兒,“怎的突然笑了?”


    “隻是覺著你倆頗有默契,”梵朵兒像是看出來兩人最近在鬧別扭,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說,若是小大人您問他的意見,就說,全聽您的,您也一定已經想好了對策。”


    卞邪怔了一下,與梵朵兒交代了幾番話後,便讓他離開了。


    我心裏在意他嗎?


    今日後,宅內再無傳言。


    次日,兩人終是碰上了。


    事務室門前,卞邪見到了眼下灰青的司黎艾。


    司黎艾身上的傷基本已經好了,也能自由走動了。卞邪在宅內的動向都是有規律的,隻要準時,必能撞到。


    他這幾日在宅內,反而還沒有外出日課來得有活力。卞邪心中暗淡,自知宅內流言煩擾,自己又因心中困惑所以招待不周,看那冷漠的神態,想來是司黎艾再也耐不住,要來與他吵上一番了。


    卞邪做好心理準備,與往日般麵色如常,問那人:“怎麽了?”


    話畢,司黎艾隻是深深地看著自己,而後終是露出笑意,卻一句話未說。直到安娜靠近,提醒司黎艾:“09,不可直視小大人。”司黎艾這才堪堪收住視線,微微歉禮,幫小大人開了事務室的門,說:“今日在門口守職的是我。”


    卞邪心中驚訝,語氣卻未變:“……就這樣?”


    不知為何,見司黎艾勾起唇角笑了笑:“小大人有什麽吩咐?”


    背後一涼,卞邪總覺得這笑容別有深意。他搖搖頭,進了事務室。


    司黎艾安分守己地在外麵呆著直到晚鍾敲響,直到晚上卞邪工作時間完畢。


    正當卞邪以為一切如常時,司黎艾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自己的臥房,將他一把桎梏在門後。


    事實證明,卞邪的直覺沒錯。


    原來隻是一時的風平浪靜。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在今晚顫抖得支離破碎。


    安眠酒已然喝下,卞邪壯著膽,冷聲道:“大膽,你這是做什麽!”


    隻見司黎艾的眸中再無溫柔,掐著卞邪的下巴抬起就吻了過去。


    見人掙紮著,狠道:“親都親了,躲什麽?”


    卞邪推不開司黎艾,隻好咬緊牙縫。誰知腰被那人的手掐得一酸,輕聲嗚咽一瞬,便被控製了軟處。糾纏不過頃刻,便再也站不穩,隻能依著司黎艾環著自己的腰,騙自己不得不在司黎艾身上找支點站立。


    司黎艾卻一如反常,咬了卞邪的舌後,便不再吻。


    卞邪雙手扶在司黎艾的雙臂上,紅著臉問他:“你到底……”


    “你到底是怎麽想我的,”司黎艾麵上是難見的急躁,“你冷落我,讓我知道你不願意與我相處便罷了,還讓安娜給我送吃的,讓梵朵兒來問我意見,用期待的眼神看我,還這般委屈地讓我親……”


    司黎艾越說聲音越小,那般強勢的氣焰也弱了幾分,最後抱住卞邪。


    “你倒是狠心些,別讓我這般遭罪。”


    卞邪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滿腦子都是那句話。


    我心裏在意他嗎?


    司黎艾又說了許多,安慰了許多,卞邪胡亂地應了。直到聽見司黎艾說,“……見不到你,怪想你的。”


    卞邪見司黎艾還要吻來,卻不再想逃避。


    我不理解,卻又不反感的事情。


    我在意,卻又不敢問的事情。


    我矛盾的出處,都是我麵前這個人。


    我心裏在意他嗎?


    若是他親吻我時,我的心髒能夠理解,是不是就證明,我在意他呢?


    熱浪不再洶湧,海麵掀起的波紋平緩而規律,唯有水中的餘熱依然躁動人心。


    心髒跳動著。


    若著眼當下,他依舊是我的任務。


    亦是我的致命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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