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運車可沒有再延遲的理由了。出了休息室,司黎艾乖乖跟著騎士往車廂走,而女孩重新坐到了格雷娜的臂膀上,身後跟著依舊緊張的騎士杜魯。


    “09……2503?”


    “嗯?”走至車門,司黎艾側頭看向那以送別救命恩人為理由而跟隨的女孩,“您喊我?”被叫了這麽多次,他自己也慶幸自己終於能對這串數字熟悉了些。


    女孩的眸子一瞬掃過車廂,並無人發覺。


    “叫你的數字有些不禮貌,我們通個名吧,”她拍拍座下的臂膀,示意格雷娜靠近些,她脫了手套,伸出自己的小手,下頷微微抬起,“按禮儀,你先。”


    紳士與淑女,當是紳士先有所表現。女孩已然伸出手,放下身段不顧司黎艾當下的身份,那麽司黎艾便可以行吻手禮迴應。


    吊在車廂門右側的油燈點亮了刻著車廂上的“02”號牌,已經半隻腳踏上台階的司黎艾笑笑:“按禮儀,罪人身隻可與您行伏首禮。”他雙腳落到第一階上,微微俯身與女孩平視,“您舍得您的救命恩人帶著傷跪下嘛?”說著,還捏了捏女孩的臉蛋。


    身邊隨身帶著斯特克人,衣裝華貴,稱唿為大淑女,主家一定是叫得出名的大家族。


    他知道女孩沒有別的意思,這種情況,女孩多半是想了解他的情況,說不定還能幫這入疫城的“救命恩人”一把。


    隻是司黎艾不需要。


    去疫城已是定局,沒必要拖遝。


    站在一旁的押運騎士嚴肅地咳了兩聲。


    司黎艾收迴了手,笑著說:“恩就不必報啦,夜深了,小淑女還是趕快迴家吧。”


    說完,瀟灑一轉身,自己進了車廂。


    女孩的手落在半空,明顯還沒從被捏臉的情況下反應過來。


    少傾過去,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命運吧。


    那押運騎士見女孩收迴手,道:“失禮了,淑女。”


    女孩搖搖頭,對那押運騎士:“你,叫什麽?”


    押運騎士歡喜,以為有賞:“我姓關。”


    “小關騎士,”女孩悠然地卷著自己的發尾,“你負責把0送到正確的車廂去。”


    聲音稚嫩,那姓關的騎士並沒有意識到什麽:“我當然會將您的恩人護送到位!”


    “我說,送到正、確、的車廂去。”女孩再次重複了一遍,笑容更豔,“不然,我就以故意擾亂押送秩序為由,讓你也跟著一起去疫城。”


    女孩絳色的眸泛著柔光,在月光下卻越發的清冷。


    等那騎士走後,周圍無人時,她才側過臉對格雷娜道:“將那個在我義肢上做手腳的叛徒處理了,再讓親衛查探一番,我倒是要看看,是誰要害我。”


    格雷娜通曉人性般的問:“需要我傳信給威爾遜大人嗎?”


    少女拍了拍格雷娜的臂膀,將黑紗小帽重新戴上。


    “算啦,這幾日忙,不打擾他。”少女的眉尾一挑,忽的想到什麽,“給迴犧政的列車送個消息,就說……”


    聽後,格雷娜將一小卷密信塞進機械鴿的翅膀裏,送了出去。


    長長的列車鳴響後,又是一卷濃煙。左顧右盼,被押運騎士長找到的司黎艾終於結束了車廂迷途,而後被帶進了三號車廂的一號間。


    司黎艾是真沒想到自己在車廂也能迷路。


    這列車跟分頭等廂,上等廂,普通廂的列車不一樣,這趟列車一共五節,每一節都一樣有四個包間,四人一間一桌,有座無臥——不過要是想有臥也可以的,隻需要把兩人座想辦法變成三人座就可以了。


    每個包間的座位都是長椅設計,兩人一座麵對麵,中間夾著一張橢圓形的木長桌。也就是說,雖然規定一張長椅上坐兩人,但其實是坐三個人也是勉強可以的。


    隔壁二號間就是如此,一位長相兇惡的中年服役者仗著自己是慣犯,在疫城有自己的勢力為由威脅自己身旁那位青年。


    那青年是初犯,氣勢不如那慣犯者,無奈,隻能與對麵那二人協商。


    對麵那二人明顯也不是初犯,甚至還有跟那位慣犯者認識的嫌疑,竟跟那青年要起了價,要十歐斯特才給他座位。


    要知道,十歐斯特在源城已經是貧民區一個月三分之一的工錢了。


    後續,司黎艾不用貼著牆聽都能知道發生了什麽。


    夜深了,車廂走道上的騎士明顯少了許多。貼牆而坐的司黎艾座下動蕩,耳邊是悶響,辱罵,哭聲還有無聲的救助。


    “捂住他的嘴,別讓他叫!”


    “別把人打死了,還要找他拿錢的。”


    “大哥,到時候到站了,能不能……嘿嘿,照顧下小弟們啊。”


    那大哥冷笑一聲,不僅讓他們專門負責收那青年的十歐斯特,還讓他們每個人上交五歐斯特的“入團費”。


    見過比這還要髒的交易的司黎艾對此並不瞪眼咋舌,卻也無奈歎了口氣。


    即將到達的陌生之地,是否也會向自己潑一盆冷水。


    押運騎士的工作隻是將人送到疫城各市的車站,他們並沒有義務保護服役者的人身安全。


    當然,也不會包括隨身的小部分財產。


    服役服有內袋,司黎艾默默地把信件與支票塞到更深處。隻是他奇怪,他所在的一號車廂的門上明明掛了一張登記表,上麵寫了除他以外的其他三人的編號,且編號右邊也已經點名打勾,可半個小時過去了,卻見不到一個人。


    司黎艾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快要滲出淚水——他真的太困了。他想睡又不敢睡,本想出門找個騎士詢問下情況,但車廂走道一片黑暗,再加上隔壁的動靜,他便決定不輕舉妄動。


    半個小時前已是淩晨一時,這車廂裏的人難不成去吃宵夜了?


    正這麽想著,他倏然便看到一束黃光從廂門上的半邊玻璃上劃過,一瞬間散開了上麵的水漬印。幾聲急促的腳步聲後,廂門就被一名騎士猛力推開。


    那查房的騎士麵色嚴肅,拿起門上掛著的登記表就道:“編號。”


    司黎艾說:“0……092……0。”


    那查房的騎士隨便瞟了紙一眼:“幾個數字還記不清楚,過去能做個什麽玩意兒。”


    司黎艾剛想反駁說“你他麽有本事別看紙重複一遍啊”,卻又聽那人問:“其他三人呢?”


    他心想你不知道我他麽又怎麽會知道,想到方才自己對自己開的玩笑,說:“吃宵夜去了吧。”


    畢竟騎士在車上,餐車還是備著些吃食的。但服役者有沒有錢吃就是另一迴事了。


    “嗬。”冷哼一聲,看不出那查房的騎士信沒信,再問他:“有沒有見到什麽可疑的人?”


    你大晚上的不睡覺來查房倒是可疑,他懶懶地靠在牆上道:“沒有。”


    那騎士當下有些不滿,手指抬起來已經是要教訓新人的姿勢,卻緊接著又來了一位騎士。


    那騎士跟那查房的騎士輕聲耳語後,查房的騎士眼睛睜了睜,而後對司黎艾微微俯身:“抱歉打擾您休息了,如果有任何可疑人士,請到前麵的值班房告訴我們。”說著,他還關懷備至地拿著照明燈點了點斜角的值班房。


    這查房的騎士態度三百六十度轉變,怕不是因為現在才記得還有位被特別關照的服役者。


    夜中是非多,更何況上車前就差點發生命案。司黎艾微微側身,順著光線看去:“發生什麽了?”


    那兩個騎士雙雙對了一眼,似是不太想說的樣子。


    “你問我有沒有見著可疑的人,”司黎艾打了個哈切,“你不說,萬一那可疑的人在我睡著的時候襲擊我,你們怎麽交代?”


    “不會不會,”後來的騎士左右搖手,他上前一步,小聲道:“就是前麵車廂有人舉報逃獄,到現在還沒找著。”


    “逃獄?!”


    “噓!”那騎士豎著食指放置嘴前,先讓那查房的去查下一家,“您小聲些,除了我們押送的,就您知道了。”


    逃獄倒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但在車上逃獄就有點不要命了吧。跳窗,應該比墜馬還要痛吧……司黎艾不再想,卻又看了眼空蕩蕩的四人包間,還是多想了些:“不是我這間的人吧?”


    莫圖雖然有提過給司黎艾一個單間,但這從疫城開來的押送車窮得確實騰不出來。那騎士笑笑:“不是不是,您放心休息。要實在不放心,我親自護著門口。”


    “行。”正巧想小憩,司黎艾從口袋裏掏出幾塊零散不純的歐斯特遞到那人的手上:“不夠就……”


    “夠的夠的!”


    司黎艾挑挑眉,這騎士可能還是個見習的,俸祿不多,也沒見過幾次打賞的場麵。他說:“夠?那就給我買兩盒罌貼送來。”


    列車上的物價可不比平常,再加上列車上早已被明令禁止燃淡巴菰,罌貼的價格就更是貴。“……”這掂量一下最多就十歐,忽然折了一半那騎士麵上明顯有些不願,但還是照司黎艾的話去做了。


    至於司黎艾,當然是趁著騎士走掉,偷偷去吃瓜啦。


    列車長廊的燈光十分微弱,勉強能看清路。既然知道是前麵的車廂,那麽司黎艾不多想的就往二號車廂的方向走去。


    與司黎艾所在的車廂不同,這節車廂尤為安靜。不過也是,現在這個點,該睡的也睡了。


    押運列車與普通出行列車不同,每節車廂除包廂內部外就隻有車廂的中間節點設有窗戶。司黎艾走到窗邊,僅能依靠些月光窺探這些不明的鄉野高山。


    原來,已經走很遠了。


    “喲,睡不著啊小夥子。”來人插著口袋走到窗前,也看著外麵的風光。


    司黎艾就著車間的微光朝聲音方向看去,差點嚇得後退一步。那來人身量比他高上一個頭,精壯挺拔,不僅身上,就連臉上都附著大小麵積的燒傷與傷痕,聽聲音像是步入中年。


    那人悠悠走來,似乎沒有敵意。司黎艾反應了半晌,才說:“啊…有點吧。”司黎艾雖沒表露,但心裏還是提高了警惕,反問:“大叔也睡不著?”


    “我啊,我睡很久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那位大叔看著外麵的夜色,伸了個懶腰,“看樣子,你應該是第一次吧?”


    司黎艾笑笑,正常人都不會多去幾次服役的地方吧。他說:“那您是要跟其他人一樣,要我保護費了?”


    大叔一聽,這青年對他來意可是緊張得很呐。“哎喲,被欺負過啦?”大叔開朗的笑了聲,“別那麽緊張年輕人,我隻是個喜歡窗外風景的路人罷了。”


    司黎艾不語,隻是靜靜的看著窗外。


    “我是沅南來的,你呢?”


    “……西元。”怪不得說已經睡了很久了,沅南到西元,再加上中間站休息時間,大概四小時起步吧。


    “商都啊……”大叔聲音沉沉,眼神中似乎是在迴憶什麽,“最壯觀的應該是每日清晨商船迴歸的景色了吧。”


    聽此,司黎艾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也是,他最熟悉的景色了。


    西元當時還不被源城人譽為商都。


    他五歲時,行會還沒有尋到斯特克晶源,但碼頭的生意已經讓入駐行會的各家變得逐漸富裕起來。


    但也因此,父親越來越忙,已經忘了今天是他六歲的生日。


    不過世間總會有溫暖,有人記得他的生日。


    他的叔叔牽著他的手來到貿易港,問他想要什麽禮物。


    絲綢錦緞,墨色香茶,瓷器古玩,袖珍模型……


    他就看花了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叔叔哈哈大笑後,給了他一枚歐斯特錢幣,他說這是今日開港後司家收到的第一筆錢的其中一枚,這一枚歐斯特錢幣的斯特克晶源純度極高,幾乎是他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誰知少年看著手心裏的碧色錢幣良久,最後指著清藍色的海岸說自己隻想跟叔叔踏浪。


    他九歲時,擁有了一枚純度百分百的斯特克晶源製作的歐斯特幣,它在夜間甚至會發光。


    隻是他對這玩意兒興趣一般,因為他幾乎每天都能在他老爹手上見到純度百分百的。


    又是生日,那日還剛好碰上了學習日。


    他雖然是平民,但因為家裏有錢可以跟貴族一起上學。那些貴族的鄙視鏈堪比深海,罵人都是文縐縐的,陰陽怪氣——不過,主要是因為舞蹈課的時,女公子都搶著跟他搭檔做舞伴。


    那日,為了給自己一個完美的生日禮物,他毅然決然跟自己的好兄弟們選擇了逃學。


    不,也不算逃學,因為他還在學堂裏,隻不過是被幾位要好的前輩騙進了馬球場。


    全身是泥的他迴家後被老爹發現上了家法,他紅著屁股,趴在床頭擤著鼻涕,是叔叔幫他擦藥。


    還在他的屁股傷好後給他買了一匹黑色的小馬。


    黑小馬成了黑馬,而幼子也終於成年。


    之後,他倒是不在乎生日禮物了,因為他幾乎想要什麽就會有什麽。


    但最愛的,還是踏浪於清晨的港灣。


    “那邊的人,站住!”


    騎士的警告聲來的過於突然,迴憶裏的司黎艾被嚇了一大跳。


    “來了嗎……”那位大叔淡淡道,“抱歉了,孩子。”


    “什麽——唔!”


    司黎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大叔給反手擒住。他試圖掙紮,但卻發現這位大叔的力氣簡直非人。他說:“大叔,你這是——”


    “噓,先別出聲。”


    “01…1820,”騎士將手放到槍袋上,“快將人質交出來,不然你知道是什麽後果!”


    “交出來的後果更嚴重吧。”編號是0的大叔哼笑一聲,隨後小聲道:“孩子,無意冒犯,但隻有這樣你才能全身而退。”


    司黎艾可不想惹什麽事了,再加上身上傷口還是新的呢!


    “大叔你要幹嘛?”他觀察著車廂的兩頭,騎士已經站位完畢了,“要不自首……”


    倏然,司黎艾腳底升煙,周圍瞬間模糊了起來。


    迷煙彈?!


    騎士不知情況:“糟了,大家捂住口鼻!”


    “隻是普通的煙霧彈……孩子,多謝了。”大叔笑道,“意識很強,但之後還是要提高警惕啊。”


    混亂中,司黎艾被放倒置空車廂內,一會兒便沒了束縛,他順勢轉身看向大叔的方向。


    “趴下!”


    一瞬間,竟又猝不及防。


    車廂響起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與此同時伴隨著唿唿的風聲。


    窗戶的玻璃炸裂開來,幾片玻璃碎片瞬時紮在了司黎艾身上——但幸運,沒有打到致命部位。濃煙也隨著風,滾滾吐出窗外。


    司黎艾雙臂放下時,車內的濃煙大部分已經散去。


    艸,這大叔跳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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