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點落下來。


    摩天輪車廂劈啪作響。


    還有一圈的時候,景崢給她發微信,雨下得太大,他去便利店再買一把傘,叫她在出口處等他。


    從摩天輪上下來,程霧宜乖巧地站在出口。


    隔壁是旋轉木馬,雨沿著旋轉木馬的廊簷念珠一般落下來。


    七歲的某一天,她就是坐在旋轉木馬上,看母親消失不見的。


    程霧宜突然想再坐一次旋轉木馬。


    “想什麽呢?”景崢走過來,再她麵前晃了晃手。


    程霧宜迴過神來,按亮手機看了看時間:“我想……”


    話音未落,突然,他們這一片區所有設施的燈一齊熄滅。


    人群一下子騷亂起來。


    “雨下太大,應該是設備短路了。”景崢說,他的思緒全部被吸引過去,隻冷靜地打開手機手電筒,站在程霧宜身前——


    “跟好我。”


    -


    言之圓夢助學金的申請細則在隔天周二的早自習分發下來。


    評選標準除了基本的家境成績人品這幾樣,還加了一條,優先女生。基金會還會組織幾輪麵試,考察申請人的談吐口才。


    “班長,你媽媽好人美心善啊!”


    “girlshelpgirls!”


    “景班,報這個名能不能見到你媽啊?”


    “景班,能不能給我走個後門啊?”


    景崢沒說話,隻說這次是學校範圍的甄選,為了保護隱私,叫同學們自行封裝好送到教務處。


    劉百川家境完全不需要助學金這樣的東西,拿著報名表折紙飛機玩。


    袁雨詩這時走過來,問他和景崢昨天去了哪兒,為什麽翹了物理課和自習。


    “哦,昨天我有點抽筋,景班陪我去醫務室了,我倆就在醫務室開了幾把黑。”劉百川按照景崢之前交代給他的話說,又故意壓低聲音,“校花同學,你不會跟班主任打小報告吧。景班平時對你不錯吧。而且你知道的,陳和平最近更年期發神經,手機查得比女生大姨媽都勤。”


    “放心。”袁雨詩說,“那……程霧宜跟你們一起嗎?”


    劉百川故意裝作一臉驚訝:“霧宜妹妹也翹課了,哇!稀奇啊!她為啥翹課啊?”


    “……”


    袁雨詩有些掃興,但知道景崢沒有和程霧宜在一起,又有些慶幸,不耐地擺了擺手:“……我怎麽知道?”


    教室另一頭。


    “許言之……”程霧宜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正在填言之助學金的申請表,如果能順利申請下來的話,她每學期會多一萬塊錢的補助,言之圓夢基金會甚至還承諾,如果受資人表現優異,還能繼續資助她直到大學畢業。


    對程霧宜來說,這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去爭取的一筆巨款。


    剛剛填好,程霧宜的同桌薛彩彩踩著上課鈴姍姍來遲。


    彩彩拎著個飯團,在早自習上狼吞虎咽。


    “慢點吃。”程霧宜將寫好的助學金申請表放好,細心拿起彩彩的豆漿。


    薛彩彩努力吞咽著:“霧宜,跟你說個大新聞!”


    程霧宜將吸管利落噗呲插進去:“你說。”


    薛彩彩:“%&@#%#&”


    程霧宜:“……”


    後來不用薛彩彩告訴她,整個早自習上,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雲嘉一中附近,最近出現了好幾起公交色狼案件。


    作案的人應該是老手,每次都挑監控死角的地方下手,受害者大多數是高中生,零星有些中年婦女。


    據說,作案人中等身高,瘦弱,總是戴一頂鴨舌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並且準確認準了女性受到傷害時不敢第一時間聲張的羞恥心,才導致一直都沒有被抓獲。


    “媽的,什麽人啊真的惡心!”劉百川嫉惡如仇,十分嫌惡地啐了一口。


    袁雨詩誇張地排著自己的胸口:“天啊,還好我不坐公交車。”


    汪丹穎則表示要改坐地鐵。


    景崢一直在寫作業,像是全程沒有參與這場討論。


    劉百川不滿,直接把景崢一塵不染的白色板鞋踩上一腳:“喂,要不要跟我守株待兔?”


    景崢也不生氣,手下的筆不停:“好啊,說說你的計劃。”


    “咱們分工合作,就主要盯學校附近這幾條公交線,反正特征不是都有了,假以時日,一定能抓到他。”


    景崢眼睛都不抬:“抓到了,然後呢?”


    “然後……”劉百川被問住了,噎了一會兒道,“移交法辦唄。”


    景崢懶懶出聲:“鹹豬手這種小事,連案都立不了,最多也是隻能行政拘留。而且,如果是未成年的話,甚至連姓名都可以用化名,也不會留案底。”


    劉百川:“……那怎麽辦?”


    也不知道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路過他們座位也聽了一耳朵的程霧宜突然出了聲:“要是我是男生就好了。”


    劉百川揉了揉耳朵,示意他在洗耳恭聽。


    “就……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咯。”女生聲音小小,說出來的話卻驚人,“如果我是男生,哪天在公交車上遇到他,送他去警察局之前,一定要狠狠摸他一把,越猥瑣越好,不是喜歡摸別人嗎?就也嚐嚐被猥褻是什麽滋味咯~他摸別人幾次我就也摸他幾次,他摸別人哪裏我也就摸他哪裏。”


    “……”


    劉百川是全程皺眉聽完程霧宜這番話的。他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對眼前這個小鎮姑娘產生了,和初次見麵時完全不同的印象。


    “臥槽,霧宜妹妹,你好變態啊!”


    “……”


    “但我好喜歡。”


    “……”


    “犧牲還挺大的。”景崢嘴角勾了勾,意味深長地評價了句。然後向劉百川叮囑道,“行了,別逞英雄,開班會我會強調這事,叫咱班女生最好結伴上下學。”


    -


    放了學,程霧宜拿著封好的助學金申請表,去了教務處。


    高三放學晚,教務處這些行政機構早就關了門,職員隻在門口留下來個信箱,用來收集這些申請表。


    偌大的教務樓,沒有一盞燈亮著。聲控燈靈敏,隨著程霧宜的腳步聲應聲而亮,她一走卻又馬上熄滅。


    深秋夜裏的風聲冷且淒厲,程霧宜有些害怕,將表塞進信箱裏就想離開。


    經過拐角,迴廊的那盞燈一直亮著。


    程霧宜扭頭瞥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景崢那雙被劉百川踩了一腳的白色球鞋。


    景崢是背對著她的,所以和程霧宜視線相接的,


    是鄭俊鵬。


    隻見景崢俯下身子,笑著在鄭俊鵬耳邊說了些什麽。


    換其他人來看,從肢體語言來判斷,你會覺得兩人關係還不錯,甚至可能還是朋友。


    但程霧宜不是其他人。


    她從來都是,景崢霸淩鄭俊鵬卻什麽都不敢做的袖手旁觀者。


    鄭俊鵬自然也看見她。


    男生的眼神裏沒有半分光彩,無神地瞥了她一下,就將眼神挪向別處。


    隨後,景崢輕輕拍了拍鄭俊鵬的臉頰。


    “鵬仔,上次我就說過吧,叫你剁掉你那髒東西,下不去手我幫你啊?”


    “……”


    程霧宜抱著書包,天人交戰了幾秒,終於——


    “班……班長。”


    景崢動作驟止。


    少年扭過頭,有一瞬間的怔忡。


    程霧宜攥著衣袖下擺,推了推墨鏡,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我來交申請表。”


    然後她顫抖著走過去,悄悄瞄了一眼鄭俊鵬,吞了吞口水,正要出聲。


    “——你好,我是鄭俊鵬,景崢的朋友。”鄭俊鵬說。


    程霧宜:?


    程霧宜眨了眨眼睛,聲音都帶著顫,靠近景崢說道:“……我正好想找你,那個,你能陪我去換藥嗎?”


    景崢挑了挑眉,看了眼手表:“今天不是才周三?”


    隻是和景崢對視上一眼,程霧宜就覺得心跳困難。她勉強讓自己聽起來毫無異樣:“提……提前了。”


    景崢也不拆穿,隻是定定地看她,笑吟吟地迴:“行啊。”


    走的時候,他甚至不忘像好bro一樣撞了撞鄭俊鵬的肩。


    城中村。


    這迴不像上次景崢來那樣,巷子再稍微往裏走一點,那些穿紅著綠的絲襪女郎就如雨後春筍一般長了出來。


    那些女人,也毫不忌諱他們身上穿著的是校服,直勾勾地盯著景崢,嘖了一聲,眼裏的意味明顯。


    程霧宜頭皮發麻,景崢倒是自在得多,甚至還能有來有迴地迴應給她們眼神。


    小診所門口,景崢照例還是等在外麵。


    胡醫生正幫一個肥頭大耳的社會哥包紮傷口,男人傷得重,渾身都是被打的痕跡,帶血的紗布換了好幾條。


    看見程霧宜,胡醫生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曆:“不是約的周五嗎?”


    “那天要考試。”程霧宜在兩頭騙。


    於是胡醫生叫程霧宜稍等,加快動作起來。


    程霧宜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等。小診所雙氧水的氣味彌漫,還有男人劣質發油味道,應該是隔壁發廊飄過來的。


    發廊門口,紅藍白燈柱快速旋轉。到了夜晚,一切就更加不加掩飾。


    裏屋內,粉色的燈光漏出一些到室外來,迷離又荼靡。


    透過小診所的窗戶,程霧宜看見發廊裏出來一個穿黑絲的女人,徑直朝景崢走過去。


    和在學校時很不一樣,景崢單手隨意勾著書包,連笑仿佛都不再收斂。


    夜裏風大,女人穿得又足夠清涼。兩人說著話,而後不知道是女人要求,還是景崢主動,隻見他脫下了校服外套,徑直遞給了女人。


    少年放蕩又不羈,眼神沒半分幹淨,笑裏帶著邪,沒有一絲一毫分寸感。


    也是,第一次看到景崢,他就是這個樣子。


    溫柔、熱心、體貼,這些全都是是他的假象。


    冷血、虛偽、是大少爺,更是霸淩犯,這才是他。


    “阿霧,進來換藥了。”胡醫生喊。


    程霧宜恐懼地收迴目光,掀了簾子進去。


    胡醫生看了看她傷情:“嗯,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能好了。”他說著,把棉球塞進碘酒瓶裏,開始操作。


    “我看你們班班長人還挺好的,真的陪你來。”胡醫生和程霧宜聊起來。


    少女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好。”她喃喃地說。


    在她眼周發現淚水的時候,胡醫生心疼地哎了一聲,還以為是自己換藥換得太疼,一直道歉。


    其實不是。


    程霧宜隻是想哭。


    或許是怕得想哭,又或許,是還有別的。


    結束的時候,胡醫生告訴她,傷口已經處於自愈階段,隻要按時塗藥,很快就能好。


    程霧宜沒告訴胡醫生,直到高考前,就算好了,她也不打算摘下這副墨鏡。


    診所門口,程霧宜拿著眼藥膏出來,和她一起的,還有之前那個腦袋開花的男人。


    景崢和站他身邊的黑絲女人說了句什麽,女人看程霧宜的眼光立刻就有敵意,脫下了景崢的校服,悻悻離開。


    少年朝程霧宜走過來。


    他沒解釋,好像也並不打算解釋,隻看著和程霧宜一起出來的男人,語意不明地問她:“那就是你說的,那些城中村鬥毆打架的男人?”


    “……”程霧宜愣了一瞬,然後突然反應過來,他是指昨天她被堵在廁所時,對袁雨詩狐假虎威說的那些話。


    ——“你知道城中村住的都是些什麽男人?你知道城中村每天發生多少械鬥?你知道他們打起架來有多不要命?你覺得我認不認識那些男人?”


    “……”


    診所的簾子這時候被掀開,胡醫生拿著包藥走出來:“阿霧,還有內服的藥沒拿。”


    “你該不是故意不拿的吧。”胡醫生揣測。


    程霧宜連忙搖頭。


    這迴是真忘了。


    胡醫生迴去的時候,沒忘叮囑景崢:“村裏挺亂的,挺晚了,記得保護好我們阿霧。”


    景崢說了一定。


    迴去的時候,程霧宜照例沒讓景崢送她到家。


    他們在路口分別。


    路口,終於有了個垃圾桶。


    景崢毫不猶豫地就把手上自己的校服扔進了垃圾桶。


    “程霧宜。”


    這迴他叫她名字的時候,不再像以往那樣清楚板正。


    程霧宜嗯了一聲。


    少年聲音霧霧的:“我跟你那些男人比,誰比較厲害啊?”


    “……”程霧宜有些赧,“什麽啊?”


    月亮很好,不遠處開在路口的快炒店還在熱火朝天地營業,鑊氣飄滿了一整條小巷子。


    景崢微微躬下身子,就在少女耳旁說:“別找他們,找我吧。”他語調低沉,甚至有點啞,“我可以保護你。”


    “……”


    “當然,前提是你得需要。”


    程霧宜臉倏地紅了:“以後我都會按時來換藥的,你放心。”


    景崢挑了半邊眉毛,不置可否:“怎麽信我們阿霧呀?”


    程霧宜:“……”


    男生身子又俯下去點:“揚淩會所,還想去嗎?”


    “……”是上次程霧宜跟蹤田沁萍卻沒能進去的地方。


    程霧宜這迴終於確信,他是切切實實,在引誘她。


    程霧宜直視他:“條件?”


    她不算了解景崢,眼前的這個人對她來說,其實還很陌生。但她莫名覺得,景崢今天,不算高興。


    景崢深深看著她眼鏡。


    不,眼睛。


    “程霧宜,你以前長什麽樣?”


    “……”


    看著程霧宜沉默的樣子,景崢努了努嘴唇,才繼續道:“聽我的話,按時塗藥,就帶你去。”


    程霧宜點了點頭。


    不過少年似乎並不打算放她走,道別時,他輕扯住她袖子。


    “以後不要亂跑。”


    暗示的意味明顯。


    像是叮囑,又像是警告。


    一如既往地,他還是那般迷人又危險,用氣音跟她說——


    “我們阿霧。”


    “要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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