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以死明誌


    時年朝中丞相官淳歌平定北王叛亂,當朝陛下即刻改年號安南為元和以紀念天下太平。元和元年,官淳歌押解北王一府進京,北王謀逆已成定論,在此番平亂中,出現了一支決定勝負的軍隊,相傳那是數年前林拓謀逆時藏匿的林家軍。就在官淳歌迴京的哪一天,朝中頒下聖旨為林家正名,並對林家軍論功行賞。


    而北王做的是滅九族的事兒,自然沒有什麽生還的餘地,蘇見豫親自下旨斬殺,未曾想此時官淳歌卻當堂求情,願以功名換北王一脈不死,蘇見豫雖百般不願,奈何官淳歌的威望甚高,北方百姓請願的甚多,無奈免去了北王的死罪,該為囚禁與天牢,至死方休。


    “你要做的究竟是什麽?”北王一身囚衣卻多了一份坦然,他原以為淳歌是以自己為踏板為林家平反,可現在事態的發展顯然並不是那樣的。林家乃是這一次戰爭中最大的受益者,可笑的確實沒有人可以幫著林家分享這份榮譽。


    “當年你與皇上合謀騙我,這債北王府還清了。”淳歌將一個瓷瓶遞給北王道:“天牢陰寒,此藥可保王爺世子不受寒氣所侵。”


    蘇佑仁眼帶疑惑,卻還是接過這藥,“淳歌,現今天下,隻剩下一個你了,望你珍重。”蘇佑仁還是很感謝淳歌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保住了北王府的血脈。


    “不勞諸位費心,告辭。”淳歌往後退了一步,卻忍不住咳了起來,林方從他身後而出,趕忙將外衣給他披上,不一會兒兩人便消失在天牢。


    望著淳歌蹣跚離去的背影,蘇佑信忽然想到當年太醫診斷淳歌性命不長之事,“父王,官淳歌曾被人斷言早逝,他還要再做什麽。”


    事實上,淳歌可以做的都完成了,所有人欠林家的帳,他都一筆一筆地討迴來了,不能討的,他一輩子都討不來,現在正是退隱明哲保身的時候,可官淳歌卻沒有絲毫退意。


    “他是聰明人,就怕他會做糊塗事。”北王隱約猜到了,又覺得不可能,依著官淳歌這性子,應該不會這麽做的。


    隻是眾人口中的聰明人,卻是一個病秧子,風一吹便隨風倒去,再聰明的人,也擋不住命。


    “你在發抖。”林方攙著淳歌,明明不冷的天氣,可淳歌卻像身處臘月寒冬一般,連牙根都快顫起來了,“今日就讓神醫進京。”


    “不用,我扛得住。”讓秋神醫進京,那淳歌還不如辭官養病。


    林方拉住淳歌,將他護在懷中,“你撐不住了,我知道。”


    淳歌緊盯著林方的眼,這雙眼與林洎當年是何其相似啊,“還有最後一步,棋差一招,我不能止步於此,我也不會。”他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推開林方,徑自上了馬車。


    當夜官淳歌大病,命懸一線之時,下死令不得將京城消息外傳一分,違令者趕出京城,此生不再重用。所有人隻得在淳歌門外,靠著京城那些所謂的名醫,門外更多的是林家舊人,若說當年他們恨不得淳歌早死投生,如今他們隻求多給淳歌一些時日,好歹讓他死在故鄉,也好過客死他鄉。


    “老夫能為官相做的不多,諸位還是備好後事的好。”最後一個大夫從淳歌的房中出來,背起藥箱便走,所有大夫都沒有留下一個藥方。


    此言一出,多少人將要衝進去,林方卻將身子一擋,異常篤定道:“莫要打擾他,我信他,我信他明日會親自走出來的。”


    後半夜門內響起淳歌撕心裂肺的咳嗽,門前林方握手成拳死命克製自己想要進去的衝動,眼中通紅全身緊繃,生怕連那似有若無的唿吸聲都聽不到了。


    “咚咚”天還未亮,卻是早朝前的提示,門外的人一刻也不敢眨眼,隻盼著門內那人一如往常從裏頭出來,哪怕隻是和他們點點頭都行。


    “咯吱”緊閉了一夜的門,終於打開了,隻見淳歌一身官服,與往日無異,就是臉上的棱角更甚,血色全無,僅此而已。


    “別候在門前,都休息去吧,今日我不在府內用膳。”這次再迴京師,大部分時間都是林方陪著淳歌的,但今日淳歌卻讓小旗子伴他左右。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林府,朱叔似乎見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少年,林方卻明白淳歌的意思,隻要他想,那便做。


    “許久沒和你一起出門了。”淳歌指了指前頭的早餐攤,也不介意路邊小販,要了兩碗混沌。


    小旗子強忍下眼中的淚,笑道:“是啊,以為你有了林家的得力幹將,都忘了我了。”


    “忘不了。”淳歌吃力地扯出一個笑,“你我的交情不必慕容他們少。”


    “那倒是。”小旗子的迴答淹沒在老板熱情的招待之下,才眨眼功夫兩碗熱騰騰的餛飩便上來了。


    淳歌慢慢舀起一口湯,“我走之後,最放不下的是你。”這家的餛飩味道沒變啊,所幸他還能常得出味道。


    小旗子握勺的那隻手不由得一頓,將頭埋得更低了,幾滴淚和進了餛飩裏,“我有什麽好放不下的。”


    “你長年跟著我,與他們終究沒有什麽太深的關係,最初的紀念倒是沒什麽,隻怕等你年事高了,處境尷尬。”淳歌吃下了一個餛飩,一口下去,全身上下便暖洋洋的,“你與秋葉樓常聯係,若雲姑娘這些年一直幫著管理秋葉樓終究是個姑娘家,我知她誌不在此,終歸是我對不住她,過些日子你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由你接手秋葉樓,若她不肯,今後你就去幫她吧,她是個好姑娘,就是出身差了些,你倆有個伴,我也安心些。”


    小旗子大口大口將餛飩吞進肚子,帶著鼻音地嗯了一聲,便背過身子抹去了那一臉的鼻涕眼淚,“我吃好了。”


    “那便走。”淳歌攏了攏衣裳,將飯前放在桌上,和老板打了個招唿才走。


    小旗子親眼看著淳歌走進宮門,明明是命在朝夕,也不知淳歌是哪裏來的力氣將這一段路走完的。


    淳歌來得也算早,便在工作的地方休息一會。


    “咚咚咚”伴著幾聲敲窗戶的聲音,一個身影閃了進來。


    “大人”偷偷翻身進來的是當年保護淳歌的統衛之一吳峰,“大人這些日子可得小心一些,皇上他”


    “吳峰也過了不惑之年了。”淳歌倒是不在乎吳峰口中的小心。


    “大人”吳峰愣了愣。


    “那些事,我心中有數,當務之急是將你撤出京城,這個泥潭終究會把你拉下去,必須早作打算。”淳歌咳了幾聲,“你與吳語請命說要混進青山書院一探究竟,趁早離京。”


    “大人,你這意思”吳峰似是明白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兒,莫非淳歌這是在安排後事。


    “就在這兩三日,到了東南,自有人會幫你們安排。”淳歌說完便閉目養神去了。


    吳峰見淳歌態度堅硬,不好多說,作揖退下了。


    吳峰離開後,迴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吳語早早就候在哪裏等著了。那一年他年少氣盛,卻遇見了那個天之驕子,官淳歌這三個字自然而然地便成了他最高處的仰望。


    “義父,你同官相說了嗎?”吳語緊張問道。


    吳峰歎了口氣,“官相不聽,反倒是給我們安排了後路,就這兩天下江南。”


    吳語當場就愣住了,“義父,皇上近幾日一直在差官相的舊事,還讓幾個統衛秘密造了一些不該有的東西,顯然是要將官相置於死地啊,總是是他不聽,可你怎能不說。”語音剛落吳語便要去找淳歌。


    “官相是何等人,想必早在他出征的時候,便想到了後果。”吳峰看淳歌那樣子,分明是了然於胸的,明知皇上最終會對他出手,官相果然不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看懂的。


    “皇上動手了”吳語腦海中浮現出許許多多曾經輝煌最後落寞的人,“那可是九死一生之境啊。”


    “是啊”吳峰望向不遠處的大殿,“可他也不是尋常人,自打成名,他走過的路,哪一次又不是九死一生呢。”


    遠處的大殿依舊金碧輝煌,這一天它迎來了重場戲,百官在列,帝王在位,下跪的卻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官相,官淳歌。


    “好啊,朕信你至深,你終究是辜負了朕。”蘇見豫拿著所謂的搜集來的證據,一甩手盡數跟在淳歌的身側。


    貪汙,以權謀私,賣官,殺人,一樁一件都顯得那樣的可恨,連淳歌自己都不知道他竟做過那些人,而且人證物證俱在。


    淳歌清澈的眼中沒有一絲迷惘,那眼神淡淡的,隻是淡淡的,“臣為官數載,無愧於天地君親師,皇上今日言之鑿鑿,臣願往天牢一遭,因為您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慢慢地淳歌顫著腿站了起來,“可臣如今隻剩下這兩袖的清風和這一世的清名。”


    淳歌的眼中閃過決絕,那神態也近於冷冽:“臣不容任何人詆毀,即便你是君。”


    “臣官淳歌。”淳歌望著高處的蘇見豫,“願以死明誌”


    聲音還來不及迴響,淳歌這個病弱的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向大殿金柱,沒有一個人料到,也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阻擋,隻是眨眼的功夫,那人便血濺金柱之上了,生死不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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