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跟我迴趟雷王星。”雷獅用一種稀鬆平常的語氣說。仿佛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


    實際上是第一次。


    “got it~wait…”行雲流水般勾畫法陣的筆一頓,在紙張上留下一個醒目的墨點,伊蘭迪爾迴過頭看著他,眨眨眼,“親愛的,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跟我迴一趟雷王星。我姐想見你。”


    說這句話的其實有三個人,但另外兩個的意見自然被雷獅無視了。


    “呀~如果是姐姐大人發話,就算航線上有兩百頭海怪也必須抵達目的地呐~”


    他飛速畫完剩下的法陣,收起卷軸,從凳子上蹦起來,點著下巴,“啊啦啦啦得好好準備一下見麵禮,送什麽好呢?”


    他摸出終端,嗒嗒摁著數字,撥通了瑪麗夫人的電話,“嗨~夫人在嗎?”


    “élène(伊蘭)~我前幾天離婚了。”


    伊蘭迪爾從善如流道:“je vois,ma chère mademoiselle mary(知道了,我親愛的瑪麗小姐)~”


    雷獅抄起旁邊的枕頭砸到他頭上,“少說廢話。皇姐不喜歡那些俗氣的東西。”


    “別這麽說,親愛的,”伊蘭迪爾擺擺手,衝話筒笑道:“瑪麗小姐可是全宇宙一流的鑒賞家和收藏家~沒有人比她更會送禮~sweety,我記得你是不是收藏過……”


    “嗬嗬嗬嗬~記性真好,你想要那個的話,要用什麽來跟我換呢?”


    “欸呀呀,那得看小姐你看得上什麽~”


    “這麽說,不管我看上什麽你都給我搶來嗎?”


    “bien s?r(當然)~”


    “嗬嗬嗬,就算有了這麽多藏品,我最想要的還是你——”


    “噢噢?多難為情呢~”


    “你背上的紋身,做成屏風一定很好看~”


    “哎呀,這個可能得延後交貨了~我會寫遺囑讓我的大副斯布雷斯先生把這個留給你的~”


    雷獅聽著他語氣中毫不掩飾的諂媚和討好,再看雷蟄發來的拐彎抹角的試探,憤恨地咬著後牙槽,用快要將屏幕搓起電的力氣迴複了他。


    本以為他一定會拒絕的雷蟄都在對話框裏打好一大段說辭,準備發出去了,誰知雷獅居然迴了個:好。


    他懷疑地問:你說真的?


    雷獅的文字充滿嘲諷: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皇兄。


    一周後,一艘中型星艦停靠在了雷王星皇城的港口。


    漆黑的星艦在星光的照耀下展現出深邃的色澤,仿佛深海中的珍珠,流動著海波,美輪美奐。修長的艦身流暢優雅,兩側有類似帆船桅杆的結構,艦首呈錐形,猶如一顆尖銳的箭頭,切割著星際間的虛空,然而,這艘星艦罕見地沒有艦首炮,原本該是炮口的位置坐著一條眺望遠方的小美人魚雕像,她那雙藍寶石雕琢的眼眸是艦身上唯一的顏色,透著天真和向往。


    與其這說是星艦,不如說更像一艘古老的海盜船,從未知的無垠深空駛來。


    不是專門陪船長出海打劫,令人聞風喪膽的火辣美人海翼號,這位活潑好動的小公主叫黑珍珠,是船長探險時專用的船。把看過新聞聯播的三歲小孩都認識的伊拉玫停靠在港口,還是太過考驗雷王星皇家海軍的心理素質,對他魂牽夢縈的海軍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多一群了。


    伊蘭迪爾跟在雷獅後麵走進皇宮,在正殿門口碰上了等候多時的雷蟄。


    “進去吧,別讓父皇久等了。”雷蟄抬了抬下巴,他沒有帶麵具,銳利的視線落在雷獅旁邊的人身上。


    伊蘭迪爾朝臭著臉的太子殿下眨眨眼,行了個讓他臉更臭了的海盜禮。


    他沒有用任何易容魔法,倒不是為了表示什麽尊重,而是沒必要,要不是自己來自異界,雷皇估計早就派人把拐走三皇子殿下的海盜底褲都摸個遍了。


    雷獅摸上冰涼的門,手指磨蹭著門身上的紋路,都記不清自己上一次推開這扇門是多久之前了。


    一隻手伸過來,覆在他的手上,略一用力,替他推開了門。


    雷獅瞥了他一眼,率先步入殿中。


    偌大的正殿空空蕩蕩,隻有四周佇立著幾個衛兵,雷皇端坐在高台上,透過天窗的光在他身上投下蒼白的光線,滋生出更多的陰影。


    身材高挑、麵容冷豔的女子立於台下,一雙和雷獅相仿的紫眸沉靜地打量著他,隱秘地流露出一絲探究和興趣。


    他們三兄妹的關係雖然表麵上疏離了,甚至是背道而馳,但雷獅之於她和雷蟄,就像高飛的風箏,就算遠得看不見了,也總是有根透明的線在連著的。


    雷蟄從觀賽席迴來後就整天明裏暗裏抱怨雷獅談了男朋友就不知道什麽叫兄友弟恭了。


    雷伊無情地道他什麽時候和你兄友弟恭過。又不知道該更驚訝雷獅居然談戀愛了,還是他居然談的是男的。


    作為三兄妹中心思最玲瓏剔透的那一個,她很容易就看出雷蟄和雷霆都對那個叫伊蘭迪爾的青年很是關注。


    但他們對伊蘭迪爾唯一的認知是,他是個海盜,真正的海盜。除此之外,連光族親王的情報網也找不到半點和他有關的信息。


    雖然他曾經參加過凹凸大賽,雷王星還是讚助者之一,但大賽徹底關閉後,所有參賽者的信息也隨之丟失在茫茫宇宙中。


    海盜更是偷走了所有資料庫中屬於自己的那些資料,連擊潰神使陰謀的榮譽也被他棄如敝屣地抹去,他似乎隻希望人們記住他的惡名——海盜王伊蘭迪爾,船長,他經常在電視上反複強調。


    神使對雷王星的壓迫被粉碎後,他們和雷獅的關係也沒必要繼續僵持了,是時候讓分離多年的家人再次重聚。


    然而雷蟄和雷霆礙於男人莫名其妙的麵子,雷伊是這樣認為的,都遲遲開不了口讓拯救了雷王星的三皇子迴家,叛逆的小皇子也不聽他們的,隻有她這個說話不會被當耳邊風的皇姐來出麵了。


    她也確實對那個海盜很感興趣。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她也一直很擅長通過一個人的眼睛來審視他的靈魂。


    然而除了那走起路來搖曳生風的姿勢,她隻看見了一雙狡詐陰柔的眼睛,他的靈魂像是隱藏在海上迷霧中的鬼盜船,能看見的隻有桅杆上飛揚的海盜旗。


    “父皇。”低沉的聲音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雷獅側過頭看向她,“皇姐。”


    記憶中威嚴的父親還是被歲月在身上留下了痕跡。多年的隱忍、和神使明裏暗裏的對抗,讓他的眉頭和眼角生出了細紋,這一切結束後,繁重的重建工作又讓他無法鬆懈下脊梁,臉上多了幾分疲憊和滄桑。


    雷皇深深地看了他許久,露出一個微笑,“你迴來了,我的兒子。”


    “是。”雷獅也迴了個淡淡的笑容,“我迴來了。”


    時間終究是讓當初那些激烈的東西沉寂了下來,剩下懷念和悵然。


    “那麽,這位就是你的……”他似乎在考慮用詞。


    “我的合作夥伴。”


    伊蘭迪爾暗自挑挑眉,移步上前,一手撫胸,微微低頭,行了個完美的宮廷禮,“我是伊蘭迪爾,尊敬的陛下。”


    隻要他願意,他能比所有的王子更像一位王子,即使他還穿著海盜的裝束。


    然而挑不出毛病比全是毛病更讓雷蟄感到眼睛酸痛。


    雷伊新奇地看著他,他真實的模樣比她想的年輕很多,至少在外表上。


    要不是親眼所見,光是聽聞海盜的那些偉大又荒唐的事跡,她還以為他至少跟自己父親同齡。以至於她之前還猜自己的弟弟有某些奇怪的癖好,心情不比把人看成黏黏怪和蝸牛的雷蟄美妙多少。


    “嗬嗬,不必多禮,”雷皇抬了抬手,略微俯身,問:“聽說你是一位海盜。”


    “沒錯,陛下。”海盜驕傲的神情就像一位授勳騎士,仿佛這是什麽光宗耀祖的事業。


    三兄妹心思各異,但都對自己父皇這嘮家常一樣的語氣感到不解。


    雷皇其實隻是單純好奇,畢竟他以前從來沒跟海盜這個群體心平氣和地聊過天,這種心態就好比好奇外星人一樣。


    “我還沒感謝過你為雷王星做的一切,雖然你的出發點不是這個,但我們確實受益頗多。”


    “you’ re wele sir~如果你真的感謝船長,可以考慮改革一下港口的停泊收費規章,上次那個紳士連我的逃生艙都收了一艘星艦的費用。oh,and rum,為什麽這裏的酒館都不賣朗姆?”


    “感謝你的提議,這聽上去確實不公平,我會認真考慮的。至於朗姆,等我們引進種植甘蔗的技術,歡迎你來品嚐。”


    雷蟄滿臉黑線,感覺自己聽到了什麽喪權辱國的合約。


    “你覺得這裏怎麽樣?”雷皇饒有興趣地繼續問,敲了敲王座的扶手,“普通民眾可不被允許進入這裏。”


    “oh really?”伊蘭迪爾略感驚訝地戳了戳下巴,環視四周,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圓滑的腔調不加停頓,吐字中帶著輕浮的彈舌音,“i’m terribly sorry,i didn’t know,if i see one i shall inform you immediately(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如果我看見了普通民眾,我會馬上通知你的。)”


    雷蟄和雷伊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麽,隻有雷獅勾了勾嘴角。


    他可算不上什麽“民眾”,更準確地說,今天之前,沒有一個海盜能進得了雷王星的皇城,更別說皇宮大殿了,嗯,除了三皇子殿下,是從皇城裏出去的。


    雷霆可不滿意他故意繞過自己的問題,他更明確地問:“所以你認為雷王星皇宮怎麽樣?”


    “挺不錯,”伊蘭迪爾攤開手,搖晃著身體,“就是采光太差,船長衷心建議你們再修二十扇落地窗。”


    雷皇眉頭一動,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大笑出聲。


    這一來,連雷獅也驚訝地看著雷霆。他印象中的父親,從來都是嚴厲寡言,苛刻地教育著他們,鮮少流露出強烈的情感。


    雷霆曾經也問過他這個問題,覺得這裏怎麽樣。


    他迴答這裏是牢籠,連窗戶都隻有一扇狹小的天窗。


    “他和當初的你說了一樣的話。”雷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眼神中的慈愛和歉意讓雷獅有些錯愕和不自在,心裏卻軟了一下。


    “呀~畢竟我和雷獅船長可是最默契的搭檔,你說是吧。”伊蘭迪爾哥倆好地摟著雷獅船長的肩,晃了晃。


    “我之後讓他們多修點窗戶,”雷霆微笑著承諾道,視線一直停留在久未歸家的兒子身上,“就修二十扇。你覺得呢?船長。”


    伊蘭迪爾撚起一根辮了銀幣的辮子,挑眉笑道:“can''t agree more,your majesty~”


    “父皇問的是我。”雷獅瞥了他一眼,補充道:“天窗也開大點。”


    “就聽雷獅船長的。”


    一直杵在旁邊的雷蟄不禁腹誹,明明以後坐在這裏的是他,怎麽修幾扇窗戶還輪到該死的海盜做決定了!


    時間就這樣在輕鬆無厘頭的談話中來到了中午。


    “下次帶卡米爾一起迴來吧。”雷霆坐在正席上對他說。


    “好。”雷獅這才落座。


    雷蟄眼睜睜看著海盜和自己父皇一上午的時間就聊成了忘年交,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嘴裏冒出來的天馬行空的胡言亂語裏,有許多都能精準直擊雷王星的體製痛點,連雷伊都忍不住加入了他們的對話。


    用餐結束,海盜又用一盒聲稱是那位傳說棋手親手打磨出的象棋討到了皇妹的歡心,雷蟄對於一個星級通緝犯居然能坐上自家家宴餐桌這件事終於麻木接受了。


    看在他送的那套精雕酒杯實在太讓他感到稱心如意的份上,他勉為其難地帶著他和雷獅參觀賽後擴建了的雷王星皇宮。


    三人行至拐角處,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孩突然跳了出來,她舉起雙手,像一隻可愛的布偶貓,“布倫達!你終於迴來了!”


    雷獅一愣,他居然差點忘了……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呀,這位小美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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