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迴到大叢林,是一個暮夏的夜晚。


    皎潔的月光悄然染上一絲寒意,寒光籠罩叢林,一片明朗。那些在物質界散盡光輝的星星,在叢林上空璀璨依舊,千萬年來夜夜如此。


    時間仿佛隻在大地上流淌,在少年心中加速,短短的幾天,就過了一輩子。


    穿過鋪滿落葉的幽徑,有一盞燈,小小的火苗像從冰裏冒出來的。


    祂曾告訴他,如果覺得不夠亮,祂可以讓月光多照到這裏。


    “不是因為這個”他迴答,“家裏亮著燈,是想告訴你,有人在等你。”


    “納西爾?”嘉德羅斯見他腳步快了幾分,發出了詢問。


    “他在等我。”


    “誰?”


    然後他就看見了林深處的那個人。


    清霜飛降在他身上,和他同樣偏冷的氣質融合成了一種柔和的、他從未見過的溫情。


    “格瑞?出什麽事了?”


    他沒有問你為什麽在這裏,因為他從加速的時光中獲得了納西爾在靜止的時光中無法獲得的洞察力,看見了祂看不見的悲傷,正在侵蝕那人的內心,又被他的沉靜給冰封。


    “納西——”格瑞向祂走來,突然停在半路,躬起身體,點點刺目的鮮紅從他的指縫間落下,掉在翠綠的草葉上。


    月白的身影閃現到他身邊,“你的神力……”


    祂恢複了本相,沒有五官,沒有表情,叢林深處突然刮來一陣急嘯的風。


    “是誰——?”


    格瑞擦掉唇邊的血跡,輕輕推開他,麵色若常地說:“沒有誰,是我自己的問題。”


    雷獅摸著下巴站在一邊,微眯的紫眸中驚訝和有趣各占一半。他剛才發現,他和格瑞的契約貌似並沒有失效,隻是被菲爾拉鑽漏洞騙了過去。


    但它正在失效的路上,不是因為菲爾拉,而是因為簽約人違約了。


    “我來是想告訴你……”他的語氣沉重下來,冰冷的目光看向麵色同樣凝重的嘉德羅斯,“他們想對付你了。”


    “是,菲爾拉來找過我。”嘉德羅斯沒有迴避,“他們也讓你來?”


    “之前或許會,但之後不會了。”格瑞攤開手,“我的神力在流失。”


    他神色淡然,仿佛自己隻是在失去一樣無關緊要的東西,而不是讓許多人夢寐以求為之癡狂的力量。


    “你會死嗎?”


    雖然剛發現他居然也和雷獅一樣,跟自己又多了一項爭鬥的理由,但出於對他實力的認可,要是失去了這個對手,嘉德羅斯也會遺憾的。


    “不會,隻是會變成普通人。”


    “那不是也很嚴重。”嘉德羅斯嘀咕道,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換位思考一下,要是他變成一個普通人……反正他做不到像格瑞這樣安之若素。


    “那些力量本來就不是我自己的,再修煉就是了。”


    他看上去竟有一種釋然的輕鬆和莫名其妙的喜悅,好像他什麽都沒有失去,反而得到了更寶貴的東西。


    魔鬼的契約是強大而有效的。


    陰差陽錯的違約讓智慧之神的謊言過了有效期,失去的記憶浮上來,他想起了魔鬼的簽約聲明。


    『如果把時間拉長到永遠,這是一份沒有人能遵守的契約。你得到的將會再次失去,但這些本來就不是你的,和讓你違約的東西相比,它們一文不值。以上都是一個該死的女人說的,第二份契約是她搞出來的,跟我無關!』


    “我的事不是重點,”他嘴角的淺笑散去,“之後我沒辦法加入戰鬥,你們……”


    “用不著你操心。”雷獅打斷了他,冷笑道:“等的就是他們。”


    他走過來,勾住納西爾的肩,“明天日落後,看我送你一份大禮。”


    魔鬼一諾千金,他確實送了祂一份大禮,貴重得無法用任何東西來衡量,還無法拒絕。


    大叢林對一切生物都是開放的,祂沒有從世界樹接到任何需要閉門散客的意誌,也沒有接到消滅他們的指令,因此就算知道他們是來對付自己的,祂也不會封閉世界,以局外人的心態來做局中人。


    “真是個白癡,”雷獅無奈又好笑地捏著祂藏在迷霧後的臉,“我更白癡。”


    “為什麽?”


    “白癡,等你有了臉你就知道了。”


    納西爾拉下他的手,“你不是說到時候會告訴我嗎。”


    “那你當好觀眾,等我迴來就告訴你。”


    “好。”


    嘉德羅斯親了親祂的眼睛。


    “我很喜歡曬太陽,我也喜歡看月亮。納西爾,謝謝你,這個世界很漂亮。”


    莫名的不安促使祂伸出手,隻抓到了他的一縷金發,從祂指尖溜走了。


    天使們和低級神祗吹著神聖的號角浩浩蕩蕩地行進,林海在他們澎湃激昂的戰歌中翻著浪花。


    他們是神明的下級分裂體,帶著威嚴的漠然和難以捉摸的神情,他們前進了很久,卻似乎永遠在天邊徘徊。


    所有的天使都很相似,仿佛他們的上級神明都是同一個。他們在戰爭與榮耀之神的鼓舞下,背負著對父神的崇高信仰和無上榮譽感,將要把世界用秩序和規則的鐵鏈拴住,為所有生物決定正確又同樣相似的命運。


    在一片難以辨別的茫茫白色中,祂看見了那雙赤紅的眼睛。它的主人,那個紅發的天使,曾指責祂的冰冷,現在它卻快要被同化成一樣的白色,像熄滅後的白灰。


    納西爾現在才明白,在無比遙遠的誕生之初,那個預兆之夢裏的夕陽,是魔鬼熔鑄自我時燃燒的火焰。


    那熊熊烈火焚盡雲煙,顛倒山月,熔化了神明妄圖關住世界的牢籠。


    萬物誕生之前,有三個源意識。


    一號和三號為了爭論要自由還是要秩序,整天打來打去。


    漫長的、連時間也無法幹涉的混亂,持續了很久很久……在這混亂中,二號夢見了一個世界,在那裏,祂不再是孤獨的。


    創建世界需要一塊基石,於是祂自毀了,一個世界,誕生了。


    一號意識看到三號意識想要控製世界,祂發動了戰爭,祂們碰撞消亡,上升的三號意識成為了天界,下沉的一號意識成為了深淵。


    祂看見了世界的真容,從生命發源的湖泊中看見了“他”。


    原來,他不是誰的代言人,他就是那個不甘寂寞的二號意識。


    在無限的時光中孤絕流離,有了身體,有了靈魂,有了心。


    他終於進入夢中的世界,欠他一個迴答的人卻不會迴來了。


    仿佛是宿命的輪迴,因為他的不作為,他的旁觀,他的沉睡,從三號意識中誕生的那個魔鬼,再次燒掉了自己,為了喚醒他。


    好在這一次他成功了,因為他在燃料裏加入了新的東西,烙在了他的精神裏。


    納西爾再次取下一節指骨,在火海中鑄造了一柄長劍。


    戰神岡加洛斯率增援直入世界樹頂端的日月神殿中,看見的是一個端坐高台,橫劍而笑的青年。


    沒有人見過他,那雙眼睛卻不會讓人認錯他。


    “告訴我的老朋友,你的主,”他說,“萬物自有因果,世界與他無關。”


    言盡,他將手中長劍插入地麵,震碎了神明前前後後給物質界施加的諸多幹涉,斷掉了父神給萬物降下的天命。


    岡加洛斯被新生的界域法則彈迴天界之前,隻來得及看見他眼中消失的靈魂,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


    “那裏還有人在等我……”


    一場從未有過的暴雨降臨了物質界。


    “媽媽你看,下雨了!”


    “秋天來了,下雨很正常。”


    天真的孩子接住一捧雨水,伸出舌頭舔了舔,“這雨怎麽是鹹的呀。”


    他擦了擦臉,“感覺……好悲傷。”


    第二次創世戰爭以荒謬的和平結束,魔鬼的懦弱被教會大肆宣揚,第三次創世戰爭的慘烈無聲無息地被時光埋沒,甚至沒人知道戰爭有過第三次。


    隻有精靈在史書中對此有過簡短的記載:


    『深淵第一領主和我們最初的王以本源為代價,將產生的能量爆發重塑,煉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巨環,將深淵和天堂隔絕在多元世界之外。』


    『神明和魔鬼無法再像之前那樣,隨心所欲地親臨幹涉主物質界,也不能隨意向人類傳達“教誨”。』


    『此後誕生的生物都有了獨立的命運和意誌。』


    『那些天使留在物質界,成為了精類生物的祖先,他們肅清墮落的惡魔,建立了迷失之國後,最後的原初天使隱居在了森林中。』


    『深淵的領主和我們的王解放了世界。』


    『因為熔鑄,他們丟失了真名,隻有世界知道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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