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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黎玫很久沒和別人講這麽多話了。


    講她剛來淩市時找房子遇到的黑中介,講她大學畢業第一份工作不給交公積金,講她創業後遇見的各種奇葩客戶。


    說話間歇抿一口酒,冰涼酒液順喉而下,神清氣爽。


    她覺得今晚之所以表達欲爆棚,和麵對的人也有關。


    任遇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在聽她講話時全神貫注,時不時點頭給她迴應,並不插話,也不多言,更不曾講自己的事,隻是靜靜地誠懇地聽,然後消化她的故事。


    薑黎玫在心底暗暗給這頓飯打了高分。幸好,離開醫院的任遇不像在工作時那樣機械無聊,氛圍還算輕鬆愉快。


    任遇聽她講話時,望向她的眼神清澈見底,好像冬日鋪了一層薄冰的湖水,又好像手邊高腳杯裏,加冰結霜的白葡萄酒。


    好像煙熏火燎的鐵板燒都變得不那麽油膩了。


    薑黎玫把米酒和葡萄酒混著喝,很快就有點上頭,她能夠把握自己的酒量,在微醺剛起時停手,買單結賬。


    任遇沒和她搶。


    外頭已經入夜,周五的夜晚最是浪漫而混亂,壓抑了一整周的情緒需要宣泄,街上行人不少,入眼是各色縹緲的燈光和廣告牌,車流如金漿。


    薑黎玫從餐廳走到任遇的車上,冷風迎麵一擊,酒勁兒開始上湧,踩著高跟靴子的腳步有些不穩。


    她在副駕駛坐定,把大衣卷起擱在腿上,用手掌扇風,給自己降溫。


    “你今晚還有別的約會嗎?”


    白皙脖頸和耳後的一小塊皮膚都因為酒精而微微泛紅,任遇掃了一眼,不動聲色垂下眸光,坐正。


    “沒有。”他發動車子,提醒道:“安全帶。”


    “唔......”薑黎玫低頭把安全帶扣好,沉吟了一會兒:“那我們找個地方散散步吧,就當消食,如何?”


    “好。”


    “那讓我想想,去哪裏......”


    這附近薑黎玫常來,大多數都是和吳俞思一起,商圈裏除了商場,餐廳,還有一整條街排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吧和livehouse,四處都是喧鬧,不適合散步。


    起碼不是薑黎玫想象中的散步。


    任遇是一身正氣的乖孩子,她不想領他往醉生夢死夜夜笙歌的路上帶。


    她還在猶豫,任遇先開了口:


    “......你想不想,去我的大學看看。”


    “哈?”


    薑黎玫沒忍住腹誹,果然吧,乖孩子,連飯後散步都要迴歸樸實校園。


    她笑了笑:“當然可以啊,但會不會太遠?”


    任遇的大學她知道,p大嘛,西北角,往那邊去,大概要跨越整個淩市了。她把碎發往耳後撥了撥,想要開窗吹吹風。


    “不遠,我也很久沒迴了,去看看吧。”


    任遇已經打方向盤拐彎,車子並入潮湧一般的車流裏。


    。


    p大,國內最頂尖的學府,多少學子和家長夢寐已久的地方。薑黎玫也是第一次來,跟在任遇後麵,竟然有點膽怯,她把這歸結為學渣對學霸的恐懼。


    校園有門禁,她看到任遇拿了一個什麽卡,滴的刷了一下,門禁應聲而開。


    “校園卡?你的校園卡這麽多年還能用嗎?”


    任遇挑挑眉,把手裏卡片遞給她:“校友卡,往屆校友都有的,可以迴來看一看。”


    薑黎玫哇了一聲:“還有這種東西,到底是p大,真高級。我記得我們學校進出校門還是手寫的條呢。”


    當時她頻繁去校外做兼職,攢了很多出門條,花花綠綠一大摞。


    “而且你們p大學子也真的給麵子。”


    “什麽?”


    “你們真的會迴學校來,時不時懷個舊,遛個彎......我從拿完畢業證那天開始就再也沒迴過學校,那鳥不拉屎的破地方,誰愛迴啊。”


    “別這樣說,你們學校很美,雖然地理位置有點偏,但校園建設很用心。”任遇說。


    漂亮嗎?


    薑黎玫的大學是在羊城讀的,十分標準符合想象的南方城市,充斥著悶熱潮濕,四季都是熾烈高溫,伴隨著一年一度擾人的梅雨季,讓無數和薑黎玫一樣的北方孩子無盡崩潰。


    可能是她缺乏發現美的眼睛,她實在想不出自己的大學校園哪裏美,如今迴憶,隻有桑拿一樣的天氣和宿舍裏的巨型蟑螂令人記憶猶新。


    “哎不對,”薑黎玫一怔,歪頭去看尋找停車位的任遇:“你又沒來過我們學校,怎麽知道?網上看的可不能信。”


    倒車鏡裏映出任遇的臉,他繃緊了嘴唇,瞳仁被側麵駛來的車燈映成淡淡的琥珀色,握著方向盤的手也有些不自然。


    車子倒進車位,開車的人好像也同時鬆了一口氣。


    “是啊,網上看來的。”他垂頭笑了笑,拉上手刹:“美術學院的校園,一定都很美。”


    薑黎玫將大衣抖開,披在身上。


    並沒有看見任遇笑容裏滲出的無奈。


    他們沿著人多熱鬧的體育場走,周五晚,不斷有學生汽車自行車快速駛過,還有三三兩兩的女孩子往校門的方向走,聽她們在聊,一會兒聚餐吃火鍋要多點一份鴨舌。


    薑黎玫一開始還覺得怪異,她的年紀如今走在大學校園裏,心有惴惴,逐漸也就適應了,一盞盞溫黃的路燈之下能藏匿很多東西,比如故事,比如經曆。


    特別是與她並行的任遇,雙手揣在外套口袋裏,肩寬腿長,步速不疾不徐,泰然自若。薑黎玫悄悄打量他的影子,頎長的暗影被拉近遠,但始終與她保持著兩拳的距離。


    把他這樣扔在大學校園裏,完全不違和。


    有的人,不論年紀增長,永遠擁有一身颯拓的少年氣。


    薑黎玫很羨慕。


    她的酒已經醒了一半了,但還是很想開口說話:“哎。”


    她喊任遇。


    “嗯。”燈影在他臉上落在切割線,明暗交接處是高挺拱起的鼻梁,黑睫如鴉羽,有那麽一瞬,薑黎玫覺得麵前的人換成了任尋。


    少年穿著校服在她麵前,伸出一隻手拍她頭頂,笑得肆意桀驁。


    薑黎玫在心裏罵自己一句,麵上不顯,往道路裏側靠了靠,靴子細跟踩上凸起的盲道,趔趄了一下,被任遇扶住,扶的地方剛好就是手肘處的手術傷口。


    隔著兩層衣服,好像還有隱約溫熱,來自任遇的手掌。


    她往迴縮了一下,笑著打趣:“這裏麵可有三萬塊的鋼板,任醫生,碰壞了你要賠錢的。”


    任遇愣了一下,迅速收迴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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