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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明天要迴家啦?”林沐霜走進安康的房間坐在椅子上問靠在床上看書的安康。


    “是啊。你爸媽同意你去了嗎?”


    林沐霜搖搖頭。


    “去玩一兩天也不行?”


    “我爸說他的廠急著開工,讓我抓緊時間設計。”


    “哦。”


    “你覺得奇怪吧?”林沐霜說。


    “奇怪什麽?”


    “每一次我說要去你家玩,我爸總有各有理由拒絕。什麽你太小帶著不方便啦,什麽你寒假作業暑假作業沒做完哪裏都不許去啦,什麽要參加數學競賽好好複習啦,什麽你媽一個人在家需要有人陪啦。我媽這麽大人了,還要我陪什麽?我又不是小孩,騙我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每一次都來這一手。”


    安康想想好像是這麽個情況:“那到底是為什麽不讓你去呢?你現在又不是小孩。”


    “我哪裏知道?”


    “那我去問問舅舅吧。”


    “算了。問也白問。他那個人強得很。這個暑假我也確實事情多,幫他把那個設計好好搞搞吧。做設計和畫畫還真不一樣。我畫的幾個草稿拿給程工看,我都看得出來他不想多說。說多了怕打擊我。唉。”


    第二天下午安康是坐舅舅安排的一輛麵包車到上海南站的。以前去火車站都是坐公交,這一次改坐麵包車是因為他們要拿一個又重又大的紙箱子。紙箱子裏裝的是一台彩色電視機。


    把一台巨大的彩電在各種交通工具上搬上搬下對體力對脾氣都是極高的考驗。還好安康已經長得有一人高了,力氣也不比舅舅小多少。連在長途車上因為把箱子放在過道裏而惹起的爭端,安康也能向瞪眼睛的對方通過自己的肱二頭肌展示自己的打擊能力,以及抗打擊能力。


    每次安康迴家的時候路上都要花不少時間,但是舅舅從來就不在安康家裏住。頭天坐公交車到上海南站,然後坐夜間通行的火車,然後轉長途車,最後包當地老鄉的拖拉機送安康到家。在安康家吃個午飯,再按照和來的時候相反的順序乘各種車輛返迴上海。


    不過這一次因為帶了個彩電迴去,所以安康的舅舅在他家多呆了兩個小時。僅多呆了兩小時而已。


    安康的父母看到一個巨大的電視機包裝箱擺在客廳裏的時候震驚了,而當他們看著一個活生生的大電視機從箱子裏剝出來擺到八仙桌上時更是驚呆了。這可是十裏八鄉方圓十公裏之內的一個極致存在。即便在縣城裏家裏有彩電的人家也不多,何況還是這麽大個家夥。


    安康的父母愕然之後推辭了半天,但是最後也隻好笑納。畢竟這台電視機是從上海曆經千辛萬苦才送過來的,真要不要的話,人家還得再費功夫拿迴去。


    安康的舅舅之所以在安康家裏待的時間多了兩小時,主要就是為了跟這個彩色電視機進行肉搏。保險起見,安康的舅舅買的這個彩電和他在上海的家裏麵的那個是同一個品牌,隻是比家裏的那個更加先進一點兒。所謂先進就是操作更加複雜一點兒。當然,操作複雜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有安康在家裏一個多月,應該能把他父母培訓好。問題主要在於架設天線、調信號。這可是一個技術活兒。


    安康和舅舅、父親三個大男人輪流往屋頂上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土方法把電視天線給架到了屋頂的最高處。


    安康的父親又用鑿子在牆上鑽了一個眼兒,把天線的線從這個眼兒裏拉到客廳的電視機上。


    不過,最終的問題還不是架設天線的問題,而是調整天線接收信號的問題。不知道是這個電視機的信號接收方式不一樣,還是彩色電視信號的發射頻率跟黑白電視信號不一樣。家裏的黑白電視接收的信號都很好,完全按照黑白電視的天線的把方向調整好之後收到的信號也不盡人意。


    最後舅舅和安康兩個人研究說明書,安康的父親站在屋頂上繼續聽指令來調整天線,終於把圖像給調出來了。效果雖然說是不好,但是隻要不是站得離電視機太近看著還是能夠湊合的。


    不管怎麽來說,從這個彩色電視機上得到的視覺享受也比人家家裏給黑白電視機上裝彩色膜的那種假彩電的效果要好很多。


    安康見過那種黑白電視機上用的彩色膜。那種膜一般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純色的,有各種顏色可選。另一種是同一個膜上分三種顏色,上麵是藍色的,那是天空的顏色;中間是綠色的,那是森林的顏色;下麵是黃色的,那是土地的顏色。當然,這樣的膜如果用來看景還馬馬虎虎,如果是用來看人,那人的臉上就自然也是三種顏色。


    雖然給黑白電視裝上彩色膜是一種心理安慰,但是在看久了黑白色的情況下這樣的改變也不能不說是一種視覺衝擊。況且,還可以依據心情手動更換不同顏色的彩色膜。


    雖然說彩色電視機的信號不太好,但是安康卻有解決之道。他把家裏原有的黑白電視機擺在彩色電視機的邊上。當需要看那些對畫麵精度要求高的節目時,旁邊的黑白電視機可以作為補充。至少,看著黑白畫麵,聽著彩色電視機的立體聲音響,也是一種享受。


    安康發現每當舅舅在他家裏的時候,父母總是顯得非常的局促不安。這種局促不安和鄉下人麵對城裏人、或者農民麵對鄉裏的幹部的局促不安全然不同。農民麵對鄉幹部的局促不安是那種不知所措的局促不安,而父母對舅舅是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的局促不安。


    就好像舅舅來他們家看中了什麽感興趣的東西就打算順手捎走一樣。當然安康他們家就是一個普通農民的家,什麽值錢的東西也沒有。


    局促不安在舅舅離開之後也便蕩然無存了。


    安康把半年來在上海的所見所聞告訴父母,又把單放機的耳機給父母一人塞了一個,讓他們聽自己特地帶給他們的磁帶。


    安康以前迴家帶的主要是書,這一次特地帶了磁帶迴來,就是因為舅舅給他買了方便攜帶的單放機。


    這些磁帶了有幾盤是學英語的,有一盤是林沐霜硬塞進去的,當然是張國榮的一個專輯。林沐霜讓安康迴老家了也要堅持練習張國榮的歌。說是等他迴上海之後要檢查作業的。另外幾盤磁帶全是安康為父母準備的。兩盤流行歌曲、兩盤父母喜愛的地方戲曲。


    流行歌曲還好解決,隨便一個路邊的音像店就可以翻錄得到。地方戲曲找起來就有難度了。找了兩個月沒找到,最後安康還是痛定思痛去新華書店買的。錢雖然不多,但也把安康的私房錢掏空了一半。


    山中的夏天依然十分悶熱。


    吃過晚飯之後,安康和父親一起把一張床板搬到屋外來,母親則把八仙桌邊的四把椅子搬出來。把床板往四把椅子上一架,然後支上蚊帳,這便成了消夏的涼床。


    知道安康家有了彩色電視機,許多鄉民們帶著孩子趕了幾裏路過來看稀奇。安康便又和父親把安康以前用的書桌搬出來,把彩色電視機放在書桌上。安康家門口便聚了越來越多的人。信號好不好不重要,看什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電視上看到五顏六色,能夠聽到電視機裏發出似乎近在耳畔的逼真聲音就行。


    安康自然是不會去湊熱鬧的。他帶上單放機、折扇和一盤蚊香去了河中間的橋上。沒想到到了橋上才發現那裏比自己家門口還熱鬧。原來是因為河上風大,許多人來這裏坐在橋上乘涼。蚊香早就點了十幾盤,安康帶去蚊香完全沒有用處。


    安康剛把折扇打開扇了幾下,就被一個熟識的阿叔笑了:“你看康子去上海讀書都變文明了。連扇子也換成折扇了。”


    安康紅著臉解釋家裏的扇子都分給了來家裏看電視的老鄉,隻好帶了折扇出來。這下連扇子也不好意思扇了,隻好找個避人的地方一麵盯著河裏的波光一麵聽單放機。


    山村的夜十分不平靜,尤其是住在離山林近的地方。


    半夜裏,安康躺在竹床上,久久地望著星空難以入眠。


    在上海的時候,他常常思念家鄉,思念父母。可現在迴到家鄉才一天,他竟又思念起上海來。


    安康以為舅舅這一次送他迴家一定會和他父親談明年高考擇校選專業的事情,可是舅舅卻什麽也沒說。最後還是安康在吃午飯的時候提了一句說自己想考複旦大學或者是上海財經大學,學經濟。舅舅沒什麽表示,安康的父母竟也沒什麽表示。然後話題就轉到別的事情上去了。


    這讓安康覺得十分奇怪。舅舅走了之後,他又跟父母說了一次。父母說:“好啊。你舅舅的想法很好。”之後便不多說了。


    就好像安康說的不是高考這個人生中最重要的裏程碑之一,而是要去市集上買幾斤肉。安康轉述了舅舅的意見之後父母說:“好啊。你舅舅的想法很好。不買牛肉了,就買一斤羊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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