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平王留步!”


    戰場上,幾位人族尊王紛紛出言勸阻。


    “老王爺為人族立下無數功勞,無需再犧牲了,此地交給我等便可。”


    有尊王想下去阻攔,反而被妖王們糾纏住,脫不開身。


    至於其他修行者,根本攔不住一位去意已決的五境煉體士。


    妖族更是不會擋道,乖乖遵從霧冥的旨意,紛紛讓到兩側,並投來饑渴而期待的目光。


    五境煉體士的血肉,雖不比妖王妖丹,但對這些大妖來說,同樣充滿了誘惑力。


    它們想象著霧冥撕碎這煉體士的場景,忍不住嘴角勾起,腥臭的涎水不停流淌出來。


    一條仿佛通往死亡的道路,浸泡在血泊中,自陰平王腳下起,直入迷霧深處。


    白發蒼蒼的陰平王,手按腰間佩刀,目不斜視,直直盯著霧中的身影。


    五境麵對六境,卻依舊戰意昂揚。


    “當年你用計斷我無敵路,今日續路,就從你開始。”


    昔日,霧冥麾下有一隻無敵金雕崛起,橫掃各路妖王,名揚天下。


    金雕公開挑釁陰平王,聲稱這人不過是假無敵,一旦遇到真正的天才,就會原形畢露。


    無敵遇無敵,境界相同,又針鋒相對,這種情況下,往往隻有一方能繼續走下去。


    最終一場公平決戰,陰平王惜敗於金雕,還因此害死了一名前來搭救的好友,導致道心破碎,實力大跌。


    多年後才發現,是霧冥偷偷給金雕注入妖帝精血,拔苗助長,再刻意安排各種對手,才扶起來這麽一尊無敵妖王。


    就連金雕自己,一開始都不知情,還以為是得了奇遇。


    直到最後,它根本控製不住體內濃鬱的帝血,當眾爆體而亡,真相才得以揭曉。


    這布局前後長達四十年,以十多位妖王的重傷和斃命作為代價,就是為了阻擊陰平王,斷其無敵路。


    人皇知曉此事後,勃然大怒,親自出征,直搗金雕一族腹地。


    還俘虜了一大批幼雕,拿迴去代代培養,當成拉龍輦的飛禽,以此作為羞辱和警告。


    可陰平王的路,終究是斷了。


    心氣一弱,再難重振,總是比當年差了點意思。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妖帝霧冥,也沒有得到像樣的報複,依舊囂張不可一世……


    戰場中央,陰平王握緊了刀柄。


    往事蹉跎,他曾站在山巔,卻又跌落山崖,先是被萬人讚譽追捧,然後又遭受無數指責與嘲諷。


    再迴首,已是四百年後,昔日的同伴紛紛離世,那崇拜他的整整一代人,罵他的整整一代人,也都不在了。


    當年他曾是無雙名王,所向披靡,被譽為人族的希望,春風得意,笑看天下英雄。


    如今隻剩垂暮一老翁,須發花白,腰背佝僂,身影落魄,孤獨地站在無數妖獸中間。


    這就是光陰的力量,冰冷,殘酷,無情。


    陰平王卻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此刻麵色淡然,朝著迷霧深處,大步前行。


    此行結局難料,但他終究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被白袍書生一語點醒後,隻想最後再試一試,隻求不留遺憾……


    漸漸的,周圍萬千頭大妖騷動起來。


    它們看出了不對勁。


    陰平王身上,正在發生某種不可思議的變化!


    每走一步,他臉上的皺紋便少了一道,腰板挺直了一些,腳步輕快了一分。


    仿佛,正逆著時光長河而上,越走越年輕,越走越朝氣蓬勃。


    這位老邁的王者,將全部生命力爆發出來,若流星當空,釋放漫天光華,刹那間璀璨耀眼。


    走到最後,他大步如飛,氣勢如虹,一往無前,直直衝入迷霧之中。


    真正的無敵道,當遇強則強,遇強更強。


    光陰無解?妖帝不敗?


    他不信,他不甘。


    那就,先斬一刀!


    風起,霧湧,天地昏暗。


    在無數道驚疑的目光裏,一聲吟哦,自迷霧深處傳開,隨著烈烈的風,拂過萬裏荒原。


    “百年歲月何須記?今日一刀仍斬敵。”


    嘈雜喧囂的戰場,突然萬籟俱寂,再無半點聲音。


    霧冥囂張不屑的狂笑聲,早已戛然而止。


    戰場上方,仿佛出現了一道空間裂痕,如湖麵漣漪,悄然蕩漾開去。


    漫天雲霧,一分為二,豁然中開。


    一朵血花,瑰麗如紅梅,鮮豔欲滴,在濃霧盡頭無聲綻放……


    寂靜結束,世界恢複正常。


    下一刻,茫茫雲霧消散,霧冥的身影已經消失,煞氣衝天的殺生刃也不見蹤影。


    天朗氣清,陽光灑落。


    蕭撻站在荒野上,拍手大笑,“好!好!”


    陰平王坐在一旁,又恢複成了衰老不堪的模樣,將刀插在地上,聞言也笑道:“蕭帝尊,我這一刀如何?”


    蕭撻認真道:“過去的情況我不清楚,但是最近一千年,你這一刀,當屬人族最強。”


    陰平王點點頭,坦然接受了這個評價,隻是歎道:


    “可惜,還是差了一點。”


    差了一點,沒能斬開霧冥的妖丹。


    也差了一點,沒能向死而生、在最後關頭晉升帝境。第一大限,難倒了無數豪傑,也難倒了燈枯油盡的他。


    “所以還是失敗了嗎。”


    寒風蕭瑟,陰平王的氣勢迅速虛弱下去,麵色也逐漸灰暗無光。


    他思緒飄然,迴憶著人生的一幕幕場景,又想起年輕時的那一日。


    山雨,破廟,蛛網。


    一隻蜘蛛,懸在蛛絲上,晃晃悠悠,試圖補好自己的破網。


    卻又一次次地被雨滴打落。


    它仿佛感覺不到疲倦和沮喪,但最後,身體被雨珠打濕,還是無奈地躺倒在了水泊裏。


    “失敗,的確是貫穿人生始終啊。”


    不過,此刻的陰平王,卻一臉平靜,緩緩露出微笑。


    他終於看開了,成與敗,其實沒有那麽重要。


    有了這驚豔一刀,陰平王便感覺,一切都很值得。


    無情的時光也好,強悍的妖帝也罷,都沒能真正擊垮他。


    他無所畏懼,他永遠敢於出刀——這,便是真正的無敵。


    逐漸模糊的視線裏,前方好像浮現了一個白袍身影,在衝他點頭。


    耳畔也響起那個溫和的聲音:


    “你做得很好。”


    陰平王艱難地伸出手指,顫抖著指向前方,“蕭帝尊,你看到了嗎,那個白袍書生……”


    蕭撻轉頭,身軀微微一震,迴答道:“看到了,我看到了。”


    “真看到了?”陰平王臉上再次露出笑容,“原來,這不是幻覺啊。”


    “那你,替我說一聲謝謝……”


    ——


    “師父,為什麽不救他?”


    蕭撻扶起已無意識的老者,不解地轉頭,詢問身邊的白袍書生。


    祝安走過來,打量著陰平王平靜的麵龐,眼中流露欣賞之色。


    隨即解釋道:


    “不到最後一步,看淡生死成敗,又怎能獲得真正無敵的心境?”


    蕭撻依舊不能理解,連連搖頭,“可走完最後一步,命都沒了,光心境有什麽用?”


    頓了頓,又不禁歎惋:“這老弟臨近大限,又跟霧冥拚殺,生命力徹底耗空,心境再超脫,也不能起死迴生,可惜了。”


    “人死,魂魄猶在。”祝安不慌不忙,取出一枚漆黑的圓珠,貼在了陰平王額頭。


    圓珠仿佛阻隔了一切光線,一團黑暈看不真切,但能見到,一縷半透明的虛影從陰平王眉心飛出,迅速遁入圓珠。


    祝安滿意地點點頭,這次收取魂魄,身邊隻有徒弟蕭撻,沒有外人,他才能及時出手。


    上次收取嶽長庭魂魄時,卻是等了一會兒,最後隻剩四分五裂的殘魂,花了好幾百年才修複完好。


    和幽冥天下相比,萬妖天下的陽氣更加充沛,隻適合血肉生靈生存。


    魂魄一旦脫離軀體的保護,暴露在外界,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即便是修煉神魂的煉神師,也難以幸免。


    所以,在這個世界,陰魂作祟的情況非常少見。


    想死後魂魄不散,要麽死在極陰之地,要麽依附於其他軀體,但兩種情況都難以長久,遲早會受到陽氣的侵害。


    最好的辦法,是用至陰寶物單獨收納魂魄,再配合煉神秘術,隔絕一切陽氣,陰魂便可一直生存下去。


    至陰寶物難得,此類秘術罕見,能施展秘術的煉神強者,更是鳳毛麟角。


    蕭撻觀察師父施法,好奇地緊緊盯著,就好像小的時候,看師父用拳風擊穿鐵板時一樣震驚。


    “這是……把他變成鬼了?”蕭撻不禁嘖嘖稱奇,“在我印象裏,能做到這一手的就一個人,但也隻是勉勉強強,遠不如師父這般輕鬆。”


    煉神之道,自法祖傳法開始,在人族的發展就極為緩慢,沒出過六境,連五境都屈指可數。


    人族最強煉神師,那位玄機閣老閣主,便是五境巔峰,顯形境界。


    老閣主死後,以寶物貯藏魂魄,見人時,借幽月流沙顯形,看似擺脫了肉身的束縛,超脫了生死。


    但他秘法不夠精深,必須借助玄機閣的陣法,才能隔絕陽氣,維係生存。


    平時無法踏出玄機閣,等於自囚於牢籠,境界也再難突破。


    蕭撻可不羨慕那種憋屈的生活,甚至想一想就頭皮發麻,憐憫地瞅了陰平王一眼。


    “師父,這老弟以後還能見到太陽嗎?”


    祝安淡然道:“放心,他以後活得隻會比伱好。”


    聽出師父語氣不善,蕭撻縮了縮脖子,明明是快一千歲的糟老頭子,可不知不覺間,又成了少年時挨訓的樣子。


    果然,祝安收起黑色圓珠後,開始教訓這個徒弟。


    “以後要勤加修煉,別沒事就到處亂跑,聽到了嗎?”


    “下次若是被殺生刃斬了,我可不會救你,自生自滅吧。”


    蕭撻腆著老臉,一幅你隨便說、我就是不聽的模樣,突然又靈機一動。


    “真要被殺生刃弄死,那師父就把我也變成鬼吧。”他改變了主意,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


    祝安嗬嗬一笑,“殺生刃煞氣衝天,在斬殺你身軀的同時,也會泯滅神魂,你連做鬼的機會都沒有。”


    蕭撻驚恐地瞪著眼睛,終於有了些緊迫感。


    事情辦完,祝安也不逗留,附近有太多雙眼睛看著在,他可不喜歡這種感覺。


    蕭撻站在原地,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些感慨。


    這戰場上數以萬計的修行者,數以萬計的妖族,遠處更有多名帝境強者在關注著此地,可誰也沒有發現這個白袍書生的存在。


    出入於萬軍陣中,卻如同隱身,如此手段,簡直匪夷所思。


    “這老怪物——”


    正低聲咕噥著,腦袋卻突然梆的一下,仿佛有人敲了他一記頭栗。


    蕭撻六境武夫,此刻卻疼得齜牙咧嘴,揉著腦門苦笑道:“懂了,師父您一點也不老,還年輕著呢。”


    頓了頓,又出聲提醒道:


    “霧冥突然祭出殺生刃,或許另有所圖,指不定就在憋著什麽壞水兒……”


    祝安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還表揚了徒弟一句。


    “不錯,終於長點心了。”


    ……


    遠處天邊,妖族的第一和第四帝尊,正在暗中關注著戰場,另一邊,蒙蒙陰雲之上,也有大蛟盤旋。


    不過它們都是袖手旁觀,看到霧冥被蕭撻和陰平王打成重傷,也毫無支援的意思。


    見一道身影倉皇逃向南方,幾位還笑了一聲。


    “這老三也是夠倒黴的,下血本請出了殺生刃,結果也沒能逞到威風,反而被打得如此狼狽。”


    陰平王的突然爆發,在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這人,本就是潛力超群的六境種子,早就被四大妖帝關注著。


    當年,為了讓那隻金雕崛起,幾位妖帝都準備了合適的挑戰者,跟金雕水平差不多,又稍遜半分,白送過去,“喂”出了一條無敵之路。


    可以說,陰平王被算計,是四大妖帝聯手布局的結果。


    它們不想人族再出一位帝境,便經常這樣,防患於未然。


    這次,陰平王的絕世一刀,的確驚豔,但也僅此而已,畢竟人太老了,一刀之後燈枯油盡,死的不能再死。


    妖帝們沒將他放在心上,而是將目光投向另一處偏僻的角落。


    戰場上,人族大軍已經發起反攻,高喊“為陰平王報仇”,怒吼著衝出長城,殺得血流成河,無數妖獸哀嚎著倒下,荒野染成鮮紅。


    如此慘烈的景象,三位妖帝看也不看。


    這是霧冥的失敗,跟它們沒有關係。


    此刻,它們唯一關心的,隻有那座神秘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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