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機會了。”祝安端著那枚九煉血嬰丹,無情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你我師生一場,我最後能做的,就是給你一點體麵。”


    “嗬嗬嗬……”悲涼而陰沉的低笑聲響起。


    長陵王的臉色,一開始有些微紅,後來漸漸變得脹紅,現在則是滿麵通紅,如醉酒狀。


    再抬頭時,其雙目中也彌漫著鮮紅的血絲,正死死盯著祝安。


    “先生,您是了解學生的——我最怕死了,隻要能活下去,別的什麽也不怕,什麽都敢試一試。”


    “就連人皇出手的可能性,我也考慮到了。”


    “如今人皇沒來,那就由先生您來評評看,學生準備的這一手如何吧……”


    長陵王仰著頭,麵若赤鬼,雪白的發絲無風飄舞。


    血色的火,從他兩個眼眶裏流出,如紅毒蛇吐信,在虛空中肆意舞動,熊熊燃燒。


    整個房間被淒豔的紅光淹沒。


    熾烈的腥風裏,長陵王站起身,撕開穿了不知多少年的書生長袍,露出嚴重變形的身體,一根根肋骨刺破皮膚,彎曲著伸出來,仿佛猙獰的樹根纏繞胸前。


    “先生,看到了嗎?”他的聲音嘶啞沉悶,仿佛在苦苦壓抑暴虐的衝動。


    “我以妖丹打磨身軀,日日忍受劇痛,千辛萬苦才有了這力量,一切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已——你憑什麽把它收走?”


    靜室頂部,一大塊牆麵自動翻開,上百根空心銅管齊齊伸出。


    紫黑色的濃稠血液從管中流淌出來,融入蒸騰的赤紅焰浪之中,發出劈裏啪啦的爆響,令搖曳著的火光愈發深沉妖異。


    長陵王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青色的短刃,刃間寒芒如點點星光,閃爍不休。


    形似枯鬼的可怖身軀行走在血火之中,緩緩逼向祝安,無邊兇威也鋪天蓋地而至。


    “我這一刀,帝境難擋。”


    “先生,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怪異刺耳的長嘯聲裏,有寒芒乍起,如雷霆照徹血紅色的天空。


    同時,也照亮了祝安平靜的麵龐,以及悲憫的眼神。


    “何苦來哉。”


    長陵王嘯聲戛然而止——


    ……


    吱呀。


    昏暗的靜室裏,窗戶突然打開,夕陽的餘暉輕輕灑落,帶來了一絲暖意,外麵樹上的鳥叫隱隱傳來,輕快而愉悅。


    長陵王坐在椅子上,祝安站在窗邊。


    方才的衝突,好似並沒有發生過,仿佛兩人一直隻是麵對麵的交談。


    須發雪白的長陵王,低垂的眉梢在晚風中微微晃動,臉上皺紋如道道溝壑,其間隱藏著深深的疲憊。


    他穿著一件嶄新的書生長袍,滿臉落寞之色,喟然歎息:


    “帝境,真就這麽強嗎?”


    “可惜,我也隻差最後一步啊。”


    感受著晚風拂麵的清爽,祝安重新將鬥笠戴上,聞言糾正道:


    “你差的不止一步,當煉體士不再相信自己的身軀,而是將希望寄托於外物時,就再也不能突破極限了。”


    “你的心,變成了限製你潛力的瓶頸。”


    說罷彎下腰,從牆邊書架的角落裏,撿起那枚布滿灰塵的竹簡,和自己手中的竹簡合二為一。


    五百多年過去了,竹簡上麵的字跡依舊清晰——


    修身,在正其心。


    長陵王望著這根在角落裏吃了幾百年灰的竹簡,神情複雜,似懊惱似無奈,“我又怎麽知道這些呢?”


    “如果先生當年沒有走,一直在身邊教導著我,那該有多好。”


    祝安搖頭,“看,你又開始指望我了。”


    長陵王愕然,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枯瘦的臉頰,一陣恍惚,好像直到今天,才發現自己有多麽可笑。


    “是啊,我完全搞錯了。”


    他沮喪地搖著頭,徹底沒了心氣,怔怔望向窗邊的祝安。


    頭戴鬥笠的青年,在他眼中仿佛又變迴了那個一身長袍的中年書生,背對著窗外的夕暉,周身顯出一層朦朧而絢爛的光暈,燦然宛若神明。


    長陵王低頭,看著自己身上一模一樣的長袍,目光微動,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自己的希望,其實一直都寄托在先生身上啊。


    隻不過,這個“先生”並非真人,而是記憶裏那光輝的形象,在他陷入絕境之時,打開一道門,微笑著等他上來的書生形象。


    這本已成為心境中的一部分,是讓他走上強者之路的精神動力。


    但當他越來越強,越來越驕傲,自認為不再需要先生時。


    他就又變迴了那個被困在地窖裏的小孩,靠自己的力量怎麽也推不開門,內心茫然而絕望,最後隻能選擇依靠邪門歪道。


    “原來是這樣。”


    長陵王仿佛弄明白了人生中最複雜的問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終於釋然。


    “此生能遇先生,吾之幸也。”


    “幸矣,悔矣……”


    祝安已經走到了門口,聞言頓了頓,並沒有迴頭,而是輕輕帶上了房門,然後大步離去。


    ……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到來。


    長陵城裏鞭炮齊鳴,鼓聲喧天,百姓們聚在一起,遊玩逛街,吃流水宴,孩童們興奮地雀躍歡唿。


    老王爺的六百歲大壽,開始了。


    一架停在城外的馬車裏,青陽王依舊一身戎裝,正襟危坐,神情凝重。


    對麵則坐著一位氣質溫婉的中年婦人,秀眉微凝,開口解釋道:


    “窺探記憶沒有捷徑,隻能是神念附體,去主動融入別人的記憶,其中最大的風險,就是迷失自己。”


    “我自己才活了八十多歲,而你給的這幾個人族奸細,都是四五十歲了。”


    “如果把他們的記憶挨個過一遍,上百年的生活經曆灌輸進來,喧賓奪主,怕是到最後,我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了。”


    “換做其他的煉神師,也是不敢隨意窺探的,除非——”


    青陽王正豎耳傾聽,以為有戲,立刻追問道:


    “除非什麽?”


    婦人捂嘴輕笑,眨了眨眼睛,“除非,你能找到一個活了幾千年的老怪物,還精通煉神之道,來幫你做這事。”


    “對於這種老怪物來說,窺探人類區區幾十年的記憶,就跟做了一場夢差不多,毫無影響。”


    “甚至不光窺探,篡改記憶都是易如反掌。”


    “呐,你去找去吧。”說著她掀起車簾,手指著外麵。


    青陽王一瞪眼睛,“什麽意思?”


    “下車啊。”婦人理所當然道,“我是來祝壽的,你是來挑事的,我怎敢跟你一起進城?”


    青陽王哼了一聲,跳下車,雄渾的靈氣立刻包裹而來,托著他衝天而起,迅速掠向王府。


    附近有不少修行者,仰頭驚道:


    “誰這麽大膽,竟敢在老王爺的壽辰上亂飛?”


    “噓——那好像是青陽王。”


    “哦,那我什麽也沒看見。”


    眾目睽睽之下,青陽王飛到了長陵王府門前,沉聲喝道:


    “青陽任玄,來給長陵王賀壽!”


    “老王爺,出來一敘吧。”


    下方一片嘩然,宋府的管家趕緊打開大門,央求空中的青陽王直接進來。


    青陽王不理會他們,依舊懸在半空,雙目越來越明亮,心中戰意好似沸騰。


    越不出來,就說明越有問題。


    本來隻是問一問,現在看來,打上一架也未嚐不可!


    “老王爺,若是有事出不來,那我就進去找你了。”


    等待片刻,聽不到迴應,他冷笑一聲,決定強闖王府內院。


    就在這時,天邊響起一聲悠長的唿喊:


    “人皇陛下駕到——”


    萬丈霞光映染天穹,有龍輦當空,浩浩乎禦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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