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何意?”沙摩多驟然警覺起來,眉峰斂起。


    “想來上次相見,可汗也能看得出,殿下身子有些不濟。”葉驚塵頓了一頓,道,“近幾日,他宿疾複發,時常昏迷,須得在山中靜心休養。”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道:“這是殿下幾日前寫給可汗的書信,相信可汗想要同他商定的,都在其內。”


    沙摩多自然早看得出,那蕭譽身體底子極弱,那日在山間背對著自己而坐時,仿佛風大一些就要將他吹倒。


    這樣的人,竟然在暗處藏了這麽多年,隻為圖謀複國之事。心智毅力,可見一斑。


    隻不過,中原有個詞叫做“慧極必傷”。大戰在即,他又如此殫精竭慮,處處謀劃,縱然居於深山之中,又怎麽可能真正地做到“靜養”二字?tqr1


    這麽想著,他不動聲色地展開了手中的信。


    信中,蕭譽一筆雋秀的小凱躍然於紙上,因了氣格不足,而顯得有些虛浮。但這並不能掩蓋他所寫下的,錦繡一般的字字句句。


    從如何補兵,如何謀陣,如何調配軍糧,雙方如何配合抗敵。每一分細節,每一種可能,他都早已算計到,並清清楚楚地寫了出來。


    更是在信中附上了一幅手繪地圖,將自己所言清清楚楚地標注在了上麵。甚至包括一些極為隱蔽的山間小路,若能加以利用,便可出奇製勝。


    沙摩多身在北戎,雖親自南下考察過中土地形,但到底也隻能看個粗略。遠遠比不得他這一份顯然經過多年查探,才繪製而成的地圖。


    這對於長期居於漠北,不熟悉地形的他而言,無疑是如獲至寶。


    沙摩多心下驚喜的同時,對這蕭譽不免又多了幾分佩服。


    “如殿下所說,我梓國滅國多年,餘黨人數有限,且多在暗中活動,故而不能輕易露臉,正麵對敵之事,難免要交付給可汗的人馬。”葉驚塵在一旁開口,及至談及正事時,倒也難得地正經了起來,“但我們卻可以為可汗提供任何你所需要的情報,甚至行刺敵方將領,或者任何你所要殺的人。不論是誰,我們都會力所能及地去試上一試,這幅地圖,便是我們的誠意。”


    而之前刺殺四大王公,便是一次小試牛刀,昭示了他們實力。


    沙摩多道:“你們總共有多少人馬?”


    葉驚塵如實答道:“總共三萬餘人,人雖不多,卻都一心複國,絕非烏合之眾。其中五千人專職情報和刺殺,不宜上戰場。”


    沙摩多沉吟頷首,又看向信上蕭譽的謀劃,的確,兩方最好的配合,便是一明一暗。


    而梓國的這部分人馬,便是他們的殺手鐧,須得到最關鍵的時刻才能現身,好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心下了然,他將信收起,又提筆給蕭譽寫了一封迴信,交給葉驚塵道:“太子的謀劃,我並無異議。既然他身體不適,便權且用書信來往。隻不過……還請他務必早些養好身子,等到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便容不下任何人喘息了……”


    葉驚塵揚手結果,納入袖中,正要走,卻忽然想起什麽,迴身看向他道:“聽聞可汗把王妃軟禁了?”


    聽到對方提及楚傾嬈,沙摩多神情頓時一凜,心下多了幾分戒備。但麵上卻還是看似淡然地一頷首,不鹹不淡地道:“此事還得多謝葉公子之前提點。”


    不愧是蕭譽手下的一把手,看似雌雄莫辯,蕭散隨性,實則對於想要知道的情報,隻怕俱是心如明鏡。


    葉驚塵聞言,唇角那抹笑容又重新迴來了,指尖摩挲著麵具,他道:“可汗果然是果決之人,在下佩服。”語聲稍頓,又道,“隻不過……還望可汗將此事當做是你我二人之間的秘密,可好?”


    二人之間的秘密……


    在沙摩多看來,這番話底下,有著兩重深意:


    其一,這件事,蕭譽並不知曉;


    第二,葉驚塵也不打算讓他知曉。


    難道這看似親密無間的主仆之間,竟也有著貌合神離的一麵?而蕭譽……莫非也同楚傾嬈有所瓜葛?


    他越發覺得這個女子所牽扯進的事情竟然如此複雜,如同藤蔓一般,理不清,剪不斷。


    將這疑惑藏於心底,沙摩多聞言斂眉,不動聲色地道:“既然葉公子這麽說了,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一言為定。”葉驚塵勾唇一笑,紅衣飛閃間,已經離帳而去。


    ……


    楚傾嬈仰麵躺在羊毛氈的中央,自知不會有人進來,連假肚子也懶得做了。


    反正周身半點氣力也沒有,她便就這麽挺屍一般地躺著,看向蒙古包的頂端,一言不發。


    沙鷹端著午膳進來,放在桌邊,小心道:“主子,吃飯了。”


    楚傾嬈身子沒動,隻在口中道:“這件事……跟你有多少關係?”她不問是否有關,隻問有多少關聯,足見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畢竟,特工處身,就連睡覺都格外警惕的她,最為信賴而不加防備的人,也就隻有這個同自己朝夕相處的沙鷹罷了。


    雖然這個做了很久殺人機器的女孩子,在跟著自己的這時間裏,已然漸漸有了自己的頭腦和主見,甚至會違背自己的意思,去踐行它們。但楚傾嬈清楚,她不會害自己,也正因如此,才對她格外放心。


    自己之所以會被下藥,除了她,沒人能有機會。


    而沙鷹聞言也不予否認,隻道:“主子,你不該迴去。”


    楚傾嬈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科沁因為我受折磨。”


    沙鷹垂了眼,道:“主子你說過,你不是聖……聖母。”這個詞,楚傾嬈交了她許多遍,她原本不會用,但今日不知為何,卻忽然通透了起來。


    楚傾嬈輕輕地哼笑了一聲,垂眸輕歎道:“我不想欠別人的。”尤其是,從小到大,她欠了科沁太多,不論是穿越過來的自己,還是身體的原主人。


    沙鷹定定地看著她,忽然道:“這不過是借口罷了,主子,你我都很清楚。”


    楚傾嬈身子微微一僵,卻沒有說話。


    沙鷹輕歎一聲,道:“主子……你到底還是咽不下那口氣,對麽?”


    痛失尚未成型的孩子,為人所陷害,被所愛之人誤解,失去一個深愛自己的人……這其中的任何一個,對於尋常人而言,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卻在一夕之間,強迫著她囫圇吞棗般地盡數承受下來。


    沙鷹心中明白,對此,沒有人能夠假裝什麽都不曾發生一般,將這些都拋之腦後。可她於心底而言,卻仍舊希望楚傾嬈能和別人不同。


    並非是希望她成為那個什麽……聖母。隻因沙鷹跟隨她已久,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看得極為明白。


    所以她很清楚……這世上若有一個人會成為楚傾嬈的軟肋,打亂她的節拍和理智的……那麽,便隻有祈晟無疑了。


    之前隱瞞她身世的消息也好,答應沙摩多幫他下藥也罷,沙鷹的目的隻有一個:希望楚傾嬈能就此離開那人,遠遠地離開,再無瓜葛。


    有那人在,無論是愛也好恨也罷,楚傾嬈便不可能成為那個真正灑脫自在,無所牽掛的自己。


    沙鷹隻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夠過她想要的生活而已。這樣的想法,對於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殺手而言,或許的確可以稱之為“聖母”了。


    而聽了沙鷹的話,楚傾嬈微閉著的雙眼緩緩睜開。


    她終於轉頭,側過臉看向對方,一字一句說得平靜卻鄭重。


    “你的想法我都懂。”她緩緩地道,“可是事已至此,你覺得……我真的還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過自己的逍遙日子麽?”


    沙鷹霍然怔住。


    她頭腦簡單,在這之前,一心一意所思考的,隻有如何讓楚傾嬈遠離祈晟,過上自由自在,遠離紛爭的日子。


    卻從未從另一個方麵想過,這件事的可行性究竟有多少。


    楚傾嬈這簡短的一個問題,卻忽然讓她無言以對。雖然絕非有意,可自己的主子已然卷進了重重的風波之中,從最開始一條或者幾條人命的生或死,到如今大胤和北戎之間的劍拔弩張。


    神州大地風雲已動,一場戰火引發在即,又豈是能說半路退出,便能將這之前種種盡數斬斷的?


    她已經無法置身事外了。


    “主子,我……”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沙鷹眼底浮現出幾許無措的倉皇。


    “罷了,”楚傾嬈卻也沒有怪她,反而出言寬慰道,“沙摩多已然篤定了這樣的心思,你若不幫忙,他必然也能想到其他的法子。”說到此,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慢慢地支著身子坐起,靠上蒙古包的邊沿,道,“隻不過,讓我不解的是,他為何會突然變卦?”


    祈晟已然拿了科沁的性命,連同著整個人北戎的尊嚴做威脅,擺在沙摩多麵前的選擇隻能有二:交出自己,或者,同大胤開戰。


    倘若他已然決定,哪怕用這樣的手段,也要將自己強留下來,那顯然說明……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同祈晟兵戎相見。


    想到此,她看向沙鷹,問:“可汗……是不是要宣戰了?”這些時日她隻能呆在蒙古包著尺寸之地裏,除了沙鷹,自然也沒有其他的情報來源。


    沙鷹點點頭,如實道:“已經宣戰了。”


    果然。


    之前心裏有了猜想,楚傾嬈便也不感到意外,隻是依舊覺得有些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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