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晟斜斜地倚靠在太師椅上,一條手臂橫斜而出,搭放在一側的梨花木桌角邊,骨節分明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地叩擊著。


    “想不到,事情竟果如本王所料。”


    許久許久,他才徐徐地開了口。與此同時向來幽邃而不可揣度的眼底,也隨時浮現出了一抹玩味的淡笑。


    他早便覺得蹊蹺,這科沁同楚傾嬈若是非親非故,如何肯放著好端端的公主的位置不坐,不遠萬裏來到這可稱龍潭虎穴的大胤受罪?而在看清了對方模樣的第一時刻,那個大膽到近乎天方夜譚的猜想,便已然浮現在了腦海中。


    隻因楚傾嬈的那張臉,他再熟悉也不過,比起任何人,都要熟悉。故而任何一絲一毫的相似,都無法逃脫出他的雙眸。tqr1


    初一立於幾步之遙的大堂正中,窺見他那般陰測中帶笑的神情,隻覺得自打嬈貴妃離開之後,自家主子的性子是變的越發陰晴難測了。便仿佛終年隱沒在密不透光的陰霾之中,教人根本無法接近,更遑論揣摩和猜測了。


    至於那發自肺腑的笑意,更是許多個日夜,也不曾在他麵上看到過了。而自己同他的關係,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之中疏離了很多,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初一隻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能夠像過去一樣,嬉皮笑臉地同王爺打鬧了。


    故而此時此刻,他聽了祈晟的話,一時間也沒有別的話可講,隻能點點頭,低聲附和道:“主子英明,一切盡在主子的掌控之中。”


    祈晟維持著麵上若有所思的模樣,頷首不語。


    這一切,從他化解了科沁的刺殺之後,便成了一個精心策劃的局。


    以祈晟的狠辣手段,若要懲罰一個人,讓她生不如死,方式何止千種萬種?他卻選擇了較為溫和平緩的一種方式,不為別的,隻為能給她製造出一種絕望的氛圍,從而能給適當的人一個適當的機會,成為她黑暗生命中的那一抹陽光,打開她的新房。


    小皇帝所聽到的,那小宮女的議論並非巧合,隻是一個引子;至於避開祈晟的隻覺親自前去探望科沁,甚至日後三番五次遣人送去吃食,如此的動靜,以祈晟安插在宮內周密的眼線來看,如何會覺察不到。


    無非是,放長線,釣大魚而已。


    他已然看清了科沁的性子,雖然外強中幹,卻到底吃軟而不吃硬。若是強逼她說出這其中的隱情,或許喚來的隻是她剛烈無比的一死了之。


    故而,一切須得智取,而不可強攻。唯有等她受到感化,自己向旁人打開新房,才會將一切都盡數道出。


    至於小皇帝,自始至終,都隻是在不知情中充當了一枚稱職不已的棋子。即便他曾信誓旦旦地向科沁保證,絕不會對這個秘密透露任何一個字,也再沒有意義了。


    如今,祈晟已經得到了他所要的情報,也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不出所料,科沁之所以心甘情願地李代桃僵,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如此——她和楚傾嬈,是一胞所出的姐妹。


    想到此,祈晟薄唇微勾,一個越發森冷,如同淬了冰的笑容,再度攀上了麵容。


    他絕不是僅僅因為好奇,才會費如此大的功夫,打聽這一件事。


    而是這個消息,足以讓他原本醞釀在胸中的計劃,變得更簡單,更快捷。


    並且,在抓住了如此重要的一個把柄之後,他的所求,也遠遠在再隻是“要迴楚傾嬈”那麽簡單了。


    他要報複,他要要迴自己的女人。與此同時,他的野心,也一定要達成。


    “初一,”他抬起眼,看向麵前的少年,眼底隱約拂動著笑意,卻教人捉摸不透,“立刻召集朝中重臣相聚於禦書房,本王……有要事相商。”


    ……


    與此同時,北方的廣袤草原上,也頗有些風聲鶴唳的氣息。


    楚傾嬈盤著腿,懶懶散散地坐在羊毛氈上,把玩著手中早已空了的酒壺。原本應該塞在肚子裏,那充當嬰孩的軟枕,自然也照舊被她遠遠地扔在了一旁。


    她百無聊賴地擺弄了一番酒壺,末了終是抬起頭來,看向麵前的沙摩多。


    沙摩多同樣是盤坐在羊毛氈上,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握著酒壺,卻並沒有喝酒。他已經維持著著這樣的姿勢很久了,然而最初斟上的那一杯酒,卻依舊是滿的。


    楚傾嬈看得出他矛盾的心理。


    感情上既想借酒澆愁,一醉方休,理智上卻又清楚地明白,醉不過是一種逃避,沒有任何意義可言。更何況,他現在是北戎之主,麵對著內憂和外患,須得隨時做出最精準最明智的決定,是決然容不得大醉這樣的事情的。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抬手從對方付手裏搶過了酒杯,仰起頭一飲而盡,隨後“啪”地一聲,幹幹脆脆地將就被拍在了桌幾上。


    與此同時,口中道:“如何?派去的使臣可有消息傳來?”


    實則屈指而算,距離科沁離開北戎也不過一月有餘,然而沙摩那多略為黝黑,如若風雕霜刻的麵容,那輪廓線條較之過去,又越發分明了幾分。甚至仔細看上去,雙頰和眼窩還微微有些腰凹陷下去的跡象,足見這過去的每一日,於他而言都算是煎熬。


    既有戰爭一觸即發的重重壓力,也有為科沁的離去油然而生的濃重自責。


    聽了楚傾嬈的問話,沙摩多沒有急著迴答,隻是陷入了一小段沉默之中。於是楚傾嬈便當即明白過來,使臣自然是有消息傳迴來了,並且,不是什麽好的消息。


    實則這也並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畢竟祈晟要的,一開始就是自己,送了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山寨品過去,以他陰毒狠辣,睚眥必報的性子,又如何會善罷甘休。


    而這整件事情,最好的解決方法似乎隻有一個,僅此而已,那便是……


    腦中有許多畫麵飛快地閃過。


    電閃雷鳴卻獨不見落雨的亂夜。


    肢體瘋狂交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的自己。


    源自身下的撕裂一般的疼痛和帶著腥膻氣息彌漫開來的血水。


    那一襲白衣弱不禁風卻毅然決然用單薄的臂膀護住自己的身影。


    劍光凜冽終於毫不留情穿透那浸滿血水胸膛時候的刺耳聲響。


    ……


    一切一切,原以為過去了那麽久,早便該恍然如夢了,誰料重新迴憶起來,卻偏生依舊如此清晰,清晰如昨。


    依舊是對於她楚傾嬈而言,最接近於“軟肋”的東西。


    沙摩多在抬眼的一刹那,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楚傾嬈眼底的那一點失神和放空,以及這兩種情緒之下所掩蓋著的極為細微的脆弱。


    他心中默默一緊,大抵猜得到對方一時間想到了什麽,便立刻道:“使臣送信迴來,說此事還有待商榷。”這是一個不存在欺騙,卻也著實稱不上誠實的迴答。


    而楚傾嬈骨子卻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人,聽聞此言,她微微舒展了身子,朝後靠了靠,抬起下顎看著沙摩多笑道,道:“可汗不必說得如此委婉,實則大家心裏都清楚,隻有我迴去,才能……”


    “我不會讓你迴去!”沙摩多卻霍然打斷了她,向來沉穩的聲音裏,竟是少有地透出了些許急切。話音落下,似乎又有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般,沉默了短暫的片刻,又緩聲道,“我雖並不清楚,你和他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恩怨,然而銀簪湖那夜種種,我卻是親眼所見。你不惜一切也要離開的人,遠走的地方,我又如何會為了一己之私,將你重新送迴?”


    楚傾嬈靜靜地看著他,聞言微怔。


    半晌,她垂下長長的羽睫,輕輕一笑,道:“可是我若不迴去,誰也猜不到,祈晟會做出什麽來。”


    沙摩多眼底浮現出濃重的無奈神色,歎了歎,道:“我會盡我所能贖迴科沁,任何東西,隻要他要,我會全力滿足。”


    除了你。


    他在心裏默默地想著,卻終究沒有將這最後的三個字說出口來。


    楚傾嬈重新抬起眼眸,凝視住他,卻發現自己一時間也並沒有什麽別的話可說了。雖然她知道自己遲早是要迴去的,可是如今的局勢瞬息萬變,明朗之前,她一時間也不便於輕舉妄動。


    更何況,以祈晟的性子,自己迴去了,便會將科沁放迴麽?恐怕未必如此。


    她還未看清楚他的目的,故而隻能暫時韜光養晦,靜觀其變。


    ……


    沙摩多走出蒙古包,又特意朝著遠方走出了幾步,這才站定了步子,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來。


    縱然他在旁人麵前一直極力強撐著,不露出分毫的破綻,卻並不能對留存於心中的無奈消減半分。此時此刻,向來沉穩淡然,胸懷野心的他,卻是不可否認地有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渺小之感。


    一麵是同自己朝夕相伴多年,並深深愛慕著自己的名義上的妹妹。另一邊,則是在多年之後,極為少有的能讓他如此傾心,恨不能傾覆所有無保護去周全的女子。


    進退兩難,他根本無從取舍。


    輕輕地合上眼眸,他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來,任由帶著暖意的風吹拂著自己發梢袍角,仿佛如此便能給自己換取片刻的安寧,遠離種種繁複的紛爭。


    然而就在此時,一種異樣之感,忽然從背後騰起。


    這是一種近乎於本能的直覺。


    沙摩多霍然睜開眼眸,與此同時側身避讓。


    可惜終究是遲了些許,一柄不長卻極為鋒利的匕首,已然裹挾著凜冽的寒光,直直地撲向他。


    最終,定格在了脖頸處的位置。


    沙摩多的動作定格在原處,及至低垂了眼眸,徐徐看清了麵前人的麵容時,他的神情反而漸漸地由原本的警惕變成了波瀾不興的平靜。


    “是你。我早知道,你還會動手的。”他一字一句地道,眼底甚至帶著幾分釋然的意味,慢慢地笑了一聲,竟如同故人相見閑坐拉家常一般地,又道,“看來這些時日裏,你的身手又長進了不少。如此一來,我便越發不是你的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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