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此類場合小皇帝身為一國之君,是應當出麵的。然而祈晟卻不曾如此,甚至不曾對他提及此事,用意很明顯——這是給北戎的一個下馬威,一個居高臨下的下馬威。


    禦書房內,祈晟穿著玄黑繡金藤文長袍,端然而坐。袍角金絲纏繞迴環,給那一身如同落雨暗夜一般,黑得密不透風的色澤,增添了幾許明亮色澤,卻依舊這掩不住他眉梢眼角那渾然天成的冷淡疏離,以及居高臨下。


    抬起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執起桌上的盛滿清茶的杯盞,又放在薄唇邊輕啜一口,祈晟也不看堂內垂手而立的北戎使臣,隻在口中淡聲道:“哦?沙摩多……想要贖迴公主?”


    如此場合,他也不稱唿北戎可汗,而直唿其名,其中輕蔑之態,不言而喻。tqr1


    北戎使臣麵上微微一哂,然而自知今日前來是有求於人,到底隻能隱忍下來,強笑著重複了自己方才的話,道:“正是。可汗希望能與貴國重新商定議和條件,隻要能贖迴公主,其餘的條件……大有商量的餘地。”


    祈晟放下茶杯,從鼻息裏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哼,這才抬眼看向他,道:“自古有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們的科沁公主,如今已經成了我大胤宮中的沁嬪,這覆水……你們難道還要收迴去不成?”


    他語氣平淡疏離,卻兀自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魄力。北戎使者不禁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頓了一頓,卻也終究再說不出什麽其他的話來,隻能重複著自己方才的話,道:“可汗願意盡我們所能,用一切條件。”


    “哦,一切條件?”祈晟峻眉微揚,烏黑的眸心之中浮現出一抹玩味的輕嘲,“若本王什麽都不要,就要他新迎娶的那位漢人王妃呢?”


    使臣語塞。


    在北戎,人人都知道,那位祈晟口中的漢人王妃,對於可汗而言,有著多麽舉足輕重的地位。而身為朝中臣子,使者更是明裏暗裏聽聞過太多風聲,比如為了將這個女子留在身邊,沙摩多甚至不惜和四大王公作對,明裏暗裏做出了多少努力……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何最後科沁公主會李代桃僵地來到了這裏,但他足夠清楚的是,如若當真能輕而易舉地將對方送來,事情又怎至於淪落到今天這一步?


    故而他隻能在沉默許久之後,低聲道:“唯有這一件事……”


    話音落下,隻聽得頭頂一聲陰沉的哂笑,便再無其他言語。


    北戎使臣低垂著頭,沒有再抬起來。然而即便如此,卻也能感覺得到,一種無形卻有如實質的威壓,在頭頂一點點盤旋凝聚著。雖無一句言語,卻無疑昭示了麵前男子,那隱隱勃發著的怒意。


    不,或許並不完全是怒意。更多的,是一種蔑視。因為早已料到,所以根本無意於為此置氣。


    空氣凝固下來,隻有沉默在此間流淌。


    使臣額前的汗水越積越多,最終匯集成豆大的顆粒,順著鬢邊,滾滾而下。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祈晟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幽弱深潭,同時也利若鷹隼的一雙眼眸,淡淡地看向使臣,薄唇輕啟,道:“迴去轉告你們的可汗,換迴公主,可以。條件也隻有一個,便看他答不答應了。”


    輕描淡寫地留下這一番話,他一撩玄黑色的衣擺,起身大步而去。


    同使臣擦身而過,一徑行到門外,腳步微微一頓,薄唇輕勾,一直沒有表情的俊顏上,這才浮現出一絲極淡,卻也可以稱之為笑的東西來。


    ——楚傾嬈,這一招,你是接,還不是接?


    ——不,你沒有選擇。如今,主動權已經完完全全掌握在了本王手裏。


    重新邁開步子,他一麵走一麵啟口道:“初一。”


    話音還未落下,那個濃眉大眼的少年便出現在了身側,一拱手,衝他道:“王爺有何吩咐?”


    祈晟步履不停,隻緩緩對他說了一句話。


    初一聞言,雙眸微微長大,露出驚訝的神色。但很快,他似乎也明白過來什麽,雖有幾番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後卻到底什麽也沒有說,隻低聲道:“屬下明白。”


    然後在祈晟的首肯下,又是一個閃身,飛快離去。


    ……


    自打知道了祈晟對科沁的懲治之後,小皇帝隔三差五地,都會趁著祈晟不注意,悄悄地給她捎去些許關照。由於他帝王之身,事務眾多,又太過打眼,不便每次都親自前去,故而便派自己身邊親近的小丫鬟代勞,時不時地送去些吃食。


    至於科沁院中的那些不走心的丫鬟,早已被他連敲帶打地威懾了一番,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泄露天機。


    科沁的身子比起之前,已經漸漸地恢複了起來。如今她已然可以說話,可以下床走動,可以做簡單的事情,隻不過,由於內耗過甚,整個人依舊是虛軟無力,弱不禁風的。


    也正因如此,若是她蓬頭垢麵,不施粉黛,又將衣衫弄得淩亂些許,旁人乍看上去,是覺察不到她的變化的。


    故而平素裏,科沁依舊是放空著思緒靠在床頭,不想做,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饒是她的性子外強中幹,可如今事情到了這樣一部田地,她獨自一人身在異國他鄉,也覺出濃重的淒涼和迷茫。


    主動李代桃僵,原本一來是為了代替楚傾嬈,給自己的大哥分憂解難。二來,便想著若能豁出了性命取了祈晟的狗命,那倒也死而無憾。


    隻可惜,她終歸還是太過天真。這世道,比起北方的草原要複雜太多太多,絕不隻是“弱肉強食”四個字便能簡單形容的。


    她遠遠不是祈晟的對手,遠遠不是。


    而今後她又該如何呢?對方顯然不打算很快地置自己於死地,取而代之地,是慢慢地折磨自己,讓自己痛不欲生。


    科沁原本是想過一死了之的,直到小皇帝的突然出現。


    那個比自己年少十來歲的孩子,就如同一縷熾熱的陽光,照亮了她生命裏的陰霾。而人原本就是這樣的,沒有人願意真正地選擇絕望。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也會近乎本能地,奮不顧身地,幾乎饑渴地去握緊,去抓牢。


    她便不想死了。她想活下去,哪怕不知道目的為何。


    所以每天,她最期盼的事情,便是等待著小皇帝派來的宮女,送上各色吃食。其實也是有著更多念想的,比如小皇帝能親自前來,陪自己說一會兒話。


    雖然她也知道,以對方的身份,來一次,需要冒多大的風險。


    但是,哪怕每一天換來的都是失望,她卻依舊充希望地等待著,仿佛不知疲倦。


    渾渾噩噩地不知道過了幾天,小皇帝還是來了。


    他穿著明黃的衣袍,悄悄地把門打開一條縫隙,躋身進來,動作顯得有些笨拙。科沁靠在床頭,看見了他,原本疲憊得沒有表情的麵容裏,卻忽然浮現出釋然的笑。


    她看著他,輕聲地笑道:“皇上。”聲音虛弱,卻透著滿足。


    小皇帝額上還覆著薄薄的汗,咧嘴衝她一笑,道:“朕是趁著午睡的空當偷偷溜出來的!”說著將她細細打量一番,道,“你近來可好?皇叔……他有沒有來過?”


    科沁搖搖頭道:“他不曾來過。”這句話,與此同時也足以迴答前一個問題了。


    小皇帝笑容擴大了些,原本想提一提北戎使臣的事情,但轉念一想,思及那僵持不下的結果,便還是選擇了緘口沉默。


    在同祈晟的第一次會麵之後,北戎使臣並未立刻離開,而是在這幾日裏多次請求,提出商議。然而祈晟卻再也不予理會,隻派遣一名官員周旋應付,自己則再不出麵。


    意思很明顯:他的條件,不會有任何鬆動。


    這無疑意味著前來和親的科沁,根本就是一顆毫無用處的廢子。小皇帝不忍將這事實告知於她,卻又好奇,為何她前腳剛來,後腳北戎就要將人贖迴去,這其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玄機?


    他較之旁人雖已十分老陳,但畢竟還是說少年,心猿意馬地同科沁閑話幾句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究竟……為何會來北戎?”畢竟就他所知,和談時皇叔提出的最優先要求,是要北戎可汗那新迎娶的,有孕在身的王妃。


    ——這一舉動在朝野上下看來,根本就是一種故意的挑釁。祈晟或許打從一開始便未有心和談,提出如此無禮的舉動,隻為給剿滅北戎尋求一個名義上的理由和契機,僅此而已。


    但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又超乎了他的認知。小皇帝畢竟年紀還小,尚未勤政,對於朝中的事務,也不是全都清楚的。


    他隻覺得,越發猜不透皇叔在想什麽了。


    科沁聽了他的問話,並沒有立刻迴答,在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卻是毫無征兆地,掉下淚來。


    小皇帝沒料到她竟是這樣的反應,嚇了一跳,正手足無措之時,卻聽科沁已然開了口。


    她道:“我接下來的話,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還請皇上務必……替我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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