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得極為輕緩平靜,聲音一落下,就被吹散在了風中,仿佛就此了無痕跡。


    楚傾嬈陷入了沉默。


    不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才能讓自己心中的想法,以一種最委婉,最不傷人方式,傳達給對方。


    ——麵對敵人,楚傾嬈可以做到極致的冷酷和殘酷,化身為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劍,半點情麵也不留。然而麵對著對自己真心以待的人,她卻比普通人還要注重義氣,若非萬不得已,不願傷害對方。


    若說曾身為金牌特工,接近於殺人機器的楚傾嬈有什麽弱點的話,大概就是如此了。


    故而她隻是沉默著,不願將話說得太過明白。


    沙摩多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他話音落下後,很快也從對方的眼中讀懂了許多意思。


    實則這些,他打從一開始就是明白的。一個充滿著迷霧一般往事,周身縈繞著濃重神秘感,又是如此聰慧睿智的女子,自然絕非是一個會輕易動情的女子。


    這些他都知道。故而說這一番話,也並非是為了求得一個怎樣的結果。


    隻是一種對她的保證。無論發生什麽,自己都會保得她安然無恙,全身而退的保證。


    於是在二人之間短暫的空白之後,沙摩多再度開了口。


    他道:“所以……你什麽也不需要做,我……自由安排。”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原本平靜無波的聲音裏,竟然有了一絲不著痕跡的波瀾。


    這樣的波瀾,旁人或許留心不到,但楚傾嬈卻是明察秋毫。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不再和對方繼續方才的話題,隻道:“實不相瞞,科沁之前找過我,她一直喜歡你,並且因此對我還有些敵意。按理來說,她應該巴不得我走才是,為什麽……反而主動代我做了替罪羊?”


    沙摩多烏黑如墨的深眸靜靜地看著她,眸心如同千尺深潭,沒有半點漪瀾。


    但他卻可以清楚地看到,麵前的女子,在方才自己剖白之後,竟以這樣快的速度,重新恢複到了原本理智和冷靜的模樣,開始一字一句地分析眼前的情況。


    這種理智和冷靜,在此刻看來,或許更接近一種無情。


    實則……這答案或許再明顯也不過。他本不該意外,心底卻難免還是有了點小小的失落。


    好在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故而並未在那張輪廓分明的俊顏上流露出絲毫痕跡來。


    他隻道:“此事我也覺得蹊蹺。”頓了一頓,忽然想起什麽,眼中卻閃過一絲驚訝和了然。


    楚傾嬈捕捉到對方這欲言又止的模樣,頓時機警起來,問:“可汗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沙摩多猶豫了一刻,終還是頷首道:“她在臨行之前,曾向我表明心跡。”


    坦白來說,那時候的他,麵對科沁大膽的表白,雖然也震顫過,驚訝過,但平心而論,卻並沒有當真太過在意。tqr1


    隻因科沁的性子他太過清楚,風風火火,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卻未必會真正地放在心上。他以為,對方既然說了不會再提起,便是真的放下來。


    現在迴想起來,他發現自己既對了,同時也錯了。以科沁的性子,做出這樣決絕剛烈的事情,雖然出乎所有人的衣料,但其實也在情理之。


    說到底,一切大抵還是因為,他打從心底裏,隻將對方看做是妹妹。如若那時候,自己在焦頭爛額的情況下,能稍稍分出一點心思,留心一下她離開時候的表情,一切或許又是另外的一番模樣了吧……


    而聽了沙摩多這句簡單的話,又看清他眼底浮現出的點點悔意,楚傾嬈略略一想,已經把事情猜到了八九分。


    沒想到科沁那丫頭……居然真的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找沙摩多表白了。


    可為什麽,她默不作聲地把這個秘密埋藏了那麽多年,忽然到這節骨眼,就忍不下去了?隻因為沙摩多喜歡上了自己?


    不,這個理由顯然不成立。


    雖然楚傾嬈同科沁的接觸不多,卻也知道,對方雖然性子耿直率真,卻絕不是是非不分,不顧大局的人。之前自己和沙摩多被祈晟的暗衛包圍的時候,若非她主動帶著北戎人馬前來支援,也無法安然離開。


    那麽,她究竟為什麽會突然有了那樣的決定?


    單純隻是為了替她最愛的大哥解圍麽?


    不,顯然把自己送出去更能夠達更能夠讓人皆大歡喜……


    舍身取義替自己解圍?


    不,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楚傾嬈眯起眼眸,斂眉沉思。


    而那廂沙摩多身為一個常年浸淫在軍過大事中,甚至連女人也沒有接觸過幾個的男人,對於女子的心理並不甚了解,故而也沒有想到那麽許多。


    在他看來,科沁是因為被自己拒絕,才會負氣而走。故而此刻的他,心底充滿了愧疚。


    卻也沒有忘了寬慰楚傾嬈。


    “科沁此刻,隻怕是已經快到大胤京中了,木已成舟,追之不及了。”他聲音比平日裏聽起來略低幾分,“你無需為此事掛心,我自會想法設法同大胤交涉,盡自己所能把人接迴來,若是不行,也會替她爭取最好的待遇。”


    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他便緩緩地轉身離開。


    楚傾嬈站在空曠無人的草原上,看著那道被隨從簇擁著的高大身影,一點一點變遠變小,一時間,心中也有了些許百感交集的滋味。


    她怎會不清楚,沙摩多話說得輕鬆,做起來又是怎樣的難?自己的妹妹被人家捏在掌心裏,又豈是說接就能接得迴來的,說講條件就能平等講條件的?


    更何況,對方還是祈晟,一個她曾經以為很了解,最後卻發現從未看透過的男子。


    如果打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是逼自己迴去,那麽……他又怎會輕易善罷甘休?


    緩緩地合上眼眸,楚傾嬈無聲而立,隻感覺到草原上的風,熱烈而又溫暖地吹拂過自己的衣擺和發梢。


    心緒也仿佛被撩動著,如何也不能平靜。


    沙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說話,如今也隻是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觀察著自家主子的神情變化。此刻眼見著風越來越大了,便忍不住探問道:“主子,我們……要不要迴去?”


    楚傾嬈聞言,霍然睜開雙目,向來清明如水的雙目之中,竟帶著一絲的茫然和混沌。


    “迴去……”她喃喃地道,很快,又突兀地笑了一聲,“也許,是該迴去了……”


    說完之後,卻又徑自大步離開。


    沙鷹站在原地,過了半晌,才霍然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


    自己話中的“迴去”,指的是迴到蒙古包內。而楚傾嬈話中的“迴去”,指的,卻是迴到一個千裏之外,遙遠而又熟悉的地方……


    額前驟然驚出絲絲冷汗:她竟然有了這樣的想法?!若當真如此,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豈不是要白費了?


    不,不能讓她迴去。


    明白過來之後,沙鷹腦中隻有這一個想法。


    不為別的,隻為她比任何人都要無私地希望自家主子,能過上一份平靜而安寧的生活,遠離勾心鬥角,打打殺殺。


    也很清楚,楚傾嬈內心裏最渴望的,就是這個。


    而遠在南邊的那個人,給不了。


    ……


    祈晟一身玄黑如墨的衣袍,高坐於馬背之上。


    殘陽如墨,斜暉如同碎金一般灑落在廣袤無垠的平野之上,也將他挺拔冷峻的側顏勾勒得越發輪廓分明。


    隻是哪怕有了暖黃光芒的點染,他那一雙眉目卻依舊有如冰泉一般,麵無表情之中,散發出一股攝人心魄的涼意。


    不過數月過去而已,他整個人卻較之過去,越發冰冷殘酷了許多。這是整個大胤王朝,都有目共睹事實。


    在城郊已經等候了許久,他自始至終卻隻是平視著遠方,不發一言。


    初一同樣坐在馬上,於他身側後方一步之遙的地方靜靜地站著。即便看不到對方的神情,可能感覺得到自加入自如同一座移動冰窖般,不斷地散發著冷氣。


    也難怪,畢竟……王妃居然要迴來了。


    最初從安插在北戎的眼線那裏得到消息時,初一也是不太敢相信的。畢竟沙摩多在那個夜晚拚了命也要護住嬈貴妃的情形,他也是親眼所見,會突然變卦,把人送出去換取短暫的和平……這實在是有點難以想象。


    而嬈貴妃的性子,他更是再清楚不過,又怎麽會是沙摩多想送就能送得迴來的?若是不想,別說八匹馬拉不迴來了,沒準反過來把北戎那幾頂小蒙古包都掀翻了,也是完全可能的有木有!


    除非……除非是她自己想要迴來。


    這個猜想,讓初一的思緒無法再繼續下去。雖然感情上,他是希望嬈貴妃能夠迴來的,但理智上,他又知道,若是被人稍稍一逼就夾著尾巴迴來,那還是嬈貴妃麽?!


    然而這消息很早就從那邊傳迴,並且是經過沙摩多和四大王公商議之後首肯的,十分確鑿,想來不會有假。故而,哪怕是北戎此番在和親的隊伍入境之前,才派使者前來傳話,說王妃已在路上,事發倉促,沒來得及正式的書麵告知,對此,祈晟也並未說什麽。


    不難想象,事情一定不順利,才會顯得如此倉皇。但這對於祈晟和大胤而言根本不重要,他要的是結果,是人迴來,不論用何種手段,何種方式。


    初一可以感覺得到,自家主子,看起來也絕沒有表麵上的那般平靜。


    正此時,不遠處忽然響起了陣陣喧囂。縱然聲音極為細微,但對於祈晟和初一這樣聽覺敏銳超乎常人的人的而言,也是綽綽有餘的了。


    “來了!”初一忍不住出聲道。


    祈晟在聞聲的一瞬間,幽邃的眸心也有了一絲低不可聞的收縮,但他卻依舊一言不發,麵容裏甚至一絲表情也無。


    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地平線的方向。


    冷不丁的,緊繃著的嘴角霍然挑起一個弧度,說不清是笑,還是嘲。


    ——楚傾嬈,你終於……肯迴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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