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殷晚辭明明是平常的語調,楚玉卻莫名有些心虛。


    其實,她不是故意要隱瞞的啦。


    隻是催人還錢這種事,她不太好意思和師尊交流,感覺並不符合他仙氣飄飄的人設。


    “是他,師尊。”


    楚玉老老實實交代了。


    殷晚辭微微蹙眉。


    身為倚瀾宗長老,在登仙大會這種重要的日子裏,清寒仙君都習慣將神識在整個宗門中掃一遍,以防萬一。


    也是那時,他注意到一個奇怪的人。


    明明是金丹期,卻隱藏起修為,混在入門弟子們的隊伍中,還和他那小徒弟關係匪淺。


    “此人身上有些秘辛,並非練氣期修士。”


    殷晚辭思忖片刻:“他曾有告訴過你?”


    楚玉有一說一:“不知道,他什麽也沒說。”


    小徒弟一向乖巧,再追問下去也沒什麽意義。


    總歸在宗門內,自己多注意便可。


    殷晚辭的視線掃過她毛絨絨的頭頂,淡淡叮囑道:


    “日後若是和這個修士相處,記得留心些。”


    ……


    師尊的話被楚玉百分之一百二的完成了。


    誰能想到,接下來的任務竟如此密集。


    雖然劇情上有介紹,可看和做相距甚遠——比如原文中一筆帶過的情節,楚玉要整整忙半個月。


    【每天傍晚,楚玉結束了一天枯燥無味的練劍後,都會去外門找那個神秘的男子,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像是烏雲密布的陰天撕開一道口子,從裏麵灑下細碎的光點。】


    【宿主,這段描寫是不是很美?】


    係統感慨道:【你和男主站在一起時,真的很配耶。】


    ……真的嗎,感覺被狠狠羞辱了呢。


    楚玉努力控製自己的語氣,不要口出惡言。


    “還是你們比較配啦。”


    可惡,沒控製住。


    天曉得這本小說是怎麽寫的,對她來說,練劍比去找男主要有意思多了。


    “天才劍修”這個名號,不僅僅是有些小天賦就能擁有的。


    她從八歲便開始揮劍,常常一個動作從清晨練到深夜,在淩雪峰上時也是如此。


    沒辦法,本階段的任務正是:【十五天裏,每日和男主相處兩個時辰。】


    好在去找宋承瑾也不是完全沒意思。


    因為,她還可以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對方的痛苦之上:)


    就像現在——男主在靈田裏埋頭鋤草,楚玉端著果盤坐在高高的雲上,兩條小腿晃呀晃,時不時發表重要建議:


    “右邊那棵有些歪。”


    “前麵的土沒有翻勻。”


    “哎呀,有泥點濺到花瓣上了。”少女居高臨下地指揮道:“把它們擦掉,記得擦得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灰塵哦。”


    這便是她每天找宋承瑾時所做的事:監督他種地、挖靈礦、喂靈獸等等。


    宋承瑾用力拔出一顆靈瓜,俊俏的臉蛋上沾了幾個泥星子。


    後坐力太強,他一個踉蹌,險些栽倒進靈田裏。


    他忍無可忍:“楚姑娘,不要欺人太甚。”


    “誰欺負你了。”楚玉咬著果簽:“喂,你真的不把花上的泥擦了嘛。”


    宋承瑾轉過身,權當沒聽見。


    “那是雪晶花,除了根和葉,別的地方都不能沾到土。”


    楚玉慢條斯理地吃完新鮮的水果,才好心提醒道:“你看,它枯了。”


    “……”


    “好可惜哦,你本來隻欠我9872顆靈石,現在也欠花田主人五百顆了。”


    宋承瑾冷冷地看著她。


    明明長著和苑苑差不多的臉,可為何性子如此惡劣?


    漂亮的麵容,甜美的嗓音。


    吐出的話卻像是惡魔的低語。


    每天和她相處時,宋承瑾都覺得時間過得好慢,簡直是度日如年。


    ……每天?


    宋承瑾擦幹淨臉上的髒汙,正視雲端上的少女。


    每次兩人相處時,對方都會惹他生一肚子的氣。


    更有甚者,還借著指導劍法為名,將他狠狠揍了幾次。


    ……種種劣跡曆曆在目,以至於他竟然才發現:楚玉這一兩周,每日都會來外門弟子的居所看望自己。


    若是單純的催債,需要日日都來嗎?


    外門弟子能接門派任務賺靈石,但賺的並不是很多。


    堂堂仙君的徒弟,應當也不至於為了每天的幾塊十幾塊靈石,專程跑來他這裏。


    仔細想來,他與楚玉無冤無仇,對方沒有道理會如此針對他。


    除非……


    宋承瑾覺得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原來是那種性格,他想。


    刁蠻任性卻不善於表達,別別扭扭的大小姐脾氣。


    漂亮女修對自己有好感,宋承瑾還是很受用的。


    他現在不覺得楚玉可惡了——她大概率是想找個理由看他,至於身上挨得那幾劍,也是真的想教他什麽東西,隻是下手沒輕沒重了些。


    這樣想著,宋承瑾切開剛摘下的新鮮靈瓜,用懸浮術遞給雲上的少女。


    “請你吃。”


    宋承瑾對她寬容地笑笑:“現在我也欠瓜田主人二十顆靈石了。”


    楚玉:?


    她沒接這隻瓜,滿臉迷茫地問腦中的係統:“你們這個男主……”


    【嗯嗯,宿主請說。】


    “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


    *


    偌大的倚瀾宗,迷茫的不僅僅是楚玉一個人。


    比如她的師尊——清寒仙君。


    事情要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一直以來,淩雪峰上隻住著仙君師徒二人,但偶爾,也會接待幾名來客。


    比如清雲道人,再比如一位撫著古琴的青年。


    青年名為慕容羨,生得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琴音出神入化,世人尊之為琴仙。


    他是仙君為數不多的友人之一,與殷晚辭的清冷不同,琴仙臉上永遠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多一分是諂媚,少一分則是疏離。


    二人在亭台中落座,幾杯清茶下肚,琴仙環視四周:“真是稀罕,你那小徒弟今日竟沒在你麵前。”


    “……”


    殷晚辭拿著杯子的手頓了一下。


    他知道這段時日,徒弟每天黃昏時都會離開淩雪峰一趟。


    可具體去了哪裏,他沒有問,徒弟也沒有說。


    怎麽這副反應?


    慕容羨折扇掩麵,“她去哪兒了?你看起來表情好嚴肅。”


    哪怕從未告訴過自己,殷晚辭也大概能猜到,她如今身在何處。


    “大概是在外門弟子峰罷。”


    琴仙:……


    就這?


    您老人家這麽擔心,還以為小玉跑去什麽險惡的秘境裏,或者少兒不宜的賭場花街去了。


    “那孩子也長大了,有朋友不是正常。”


    琴仙桃花眼彎起:“不用太擔心啦。”


    “……”


    殷晚辭沒來由想到三年前,跟隨他來到淩雪峰的少女。


    小小一隻,緊緊抱著懷裏的長劍,深一腳淺一腳踩過天棧上厚厚的積雪。


    那時她比現在還要更稚嫩些,臉上掛著還未褪去的嬰兒肥,一雙眼睛晶晶亮亮。


    峰上苦寒,除了師徒二人,便隻有山間的鶴,與林間的白鹿。


    小徒弟在寒潭旁釣魚喂仙鶴,登上峰頂看最新的雪。


    她似乎總是開開心心的,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像昭昭這個年紀,的確需要有同齡之人一起修行玩鬧。


    而淩雪峰又太高太冷清,在外多交些好友,對她而言,確實是好事。


    ……


    一直以來,殷晚辭都是這麽認為的。


    可最近認識的這個修士,他卻不似從前那般放心。


    他起身,放下茶杯與琴仙告別。


    為了徒弟與宗門的安全,殷晚辭曾在這名奇怪的男修身上留下一抹印記。


    如今循著痕跡找到時,果然看見了自己的小徒弟。


    昭昭坐在一朵雲上,而那名姓宋的男修,正舉著一隻瓜遞給她——似乎是宗門靈田裏最常見的那一種。


    殷晚辭隱著身形,安靜地望著他們。


    他逆著光,站在比楚玉高一點的位置上。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光潔的側臉,和明顯怔愣的表情。


    ……


    直到二人散去,仙君仍未發一言。


    他神色淺淡,目光卻忍不住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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