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乾清宮。


    小皇帝正與三位朝堂真王聊天。


    倒不是他吃飽了撐的,而是三位大佬聯袂前來麵聖。


    目的嘛,無非就是讓小皇帝下旨,勸勸中山侯湯昊,別搞得太過難看了。


    “皇上,運司糜爛,確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天官馬文升慢悠悠地開口道:“王鏊曾經對此做出過評價,老臣以為很是到位。”


    “今之仕,秩卑而眾欲為者有之矣,科道是也。秩高而眾不欲為者有之矣,運司是也。”


    朝堂仕途,大家都想做科道言官,都不想做運司官員。


    “秩高則曷為其不欲為也?財利之場,權勢蟠據,動則關格,且飛言醜語,易為汙蔑,積蠧宿尤非一人一日所能掃刷。”


    “大塚宰口中的王鏊,就是那個“天下士”王鏊吧?”


    “元輔,你這話的意思是……運司本就糜爛,然後朝廷又全丟些爛人進去,所以運司現在就更爛了是吧?”


    甚至到了後來,鹽道禦史全麵介入鹽政事務並淩駕於運司之上,鹽課征收解運、鹽務官員的考核皆由其所掌握,運司衙門“奉巡鹽禦史或鹽法道臣之政令”,淪為辦理例行事務的閑散機構。


    “所以為了應對官員不願任職運司的局麵,便“順勢而為”,降低了選任標準,“貶謫”、“乙科”、“胄子”、“貲郎”得以充塞其中,其中又以“貲郎”為害最甚。”


    “官雖尊,而無臨蒞之分,則令或不行,且一居是官,雖有善政,當道者不複訾省。”


    這“貶謫”、“乙科”、“胄子”、“貲郎”幾類官員,雖然不是什麽精英官僚,但你也不罵人家是“爛人”呀!


    額,這樣說好像也沒毛病,隻是有些刺耳罷了。


    文人相輕,自古有之。


    “老臣歲數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了,耳朵也有些聾,吏部事務大多都是出自王鏊之手……”


    老首輔劉健聽到這話,都快要被氣笑了。


    小皇帝聽到這話,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陛下言重了,這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鹽政關乎到國朝一半的財政收入,無論如何都絕不能放任運司淪溺下去,不然恢複納糧開中舊製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就運司官員的出身來說,非進士出身者漸多,既因進士群體的刻意迴避,更因弘治以後漸拘於資格的選任製度。”


    “陛下所言極是,鹽課居國計之半,朝廷自然不能放任運司淪溺下去!”


    背負罵名的是他們這些運司官員,而鹽場大權卻是被鹽道禦史那一係掌握,誰還願意去做運司官員啊?


    小皇帝聽得連連點頭,這王鏊確實說到了點子上麵。


    比如進士看不起同進士,同進士看不起舉人。


    馬文升這個老東西,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這就比較惡心人了。


    明初運司官員職權極重,都運使地位堪比布政使這等地方封疆大吏,但是隨著運司腐敗不堪,朝廷為了保證鹽稅收入便設鹽法道,令禦史等官員監管鹽務,這些新設鹽官不斷侵奪運司之權。


    “既然運司因何而糜爛,你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那這運司改製革新鹽政,你們也該拿出個章程來!”


    “弘治二年,先是有大臣上疏建議:“運使、同知務選年壯廉潔之士,副使、判官要除進士英俊之人。官年壯,則無日暮途窮之憂。任進士,則有砥礪名節之勸。如有不為利誘者,三五年間不次升擢”。”


    “各地運司衙門是安置貶官的常見處所之一,如先帝爺期間,光祿寺官員因監臨失職而紛紛被貶謫,除少卿李楘外,光祿寺其他三人均被貶到運司任職,這都是有跡可循的,運司儼然已經成為了左遷之所。”


    小皇帝直接一句話給三位大佬幹沉默了。


    不過馬文升確實年齡太大了,八十歲的老人,這玩意兒那可都是成祥瑞了啊!


    這大明王朝的鄙視鏈可是一直都存在的。


    “進士們紛紛謀求留京觀政養望以待速進,或出為地方推令以圖考選,斷不願陷入運司“膻地”,朝廷不得不被迫轉而選用舉人、監生填充職缺,此舉雖然緩解了運司缺官的問題,但更加致使運司更為人所輕。”


    就因為上次他開玩笑,說要把王鏊調入內閣,結果這老東西現在就開始想方設法地在皇帝陛下給王鏊刷存在感,恨不得直接開口告訴皇帝陛下,王鏊就是他馬文升預定的下一任吏部尚書!


    朱厚照可不蠢,他一向精明得很,哪裏聽不出馬文升的話外之音。


    既然王鏊如此出色,而且又是天官馬文升親口舉薦,讓他做下一任吏部尚書也不是不可以。


    劉健選擇出言打岔,沉聲道:“運司汙濁不堪且考成畸重,運使等官內無權柄,外無官聲,又有重責在肩,其職位自然會被多數士人所厭棄。”


    小皇帝清晰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的述求,那就是恢複納糧開中舊製,然後對鹽政進行改革!


    改革什麽?


    革除運司弊政!


    劉健沉默了片刻,然後皺著眉頭開了口。


    原因嘛,無非就是運司官員太容易腐化墮落,早就變成了一個個醃臢之地,去了之後想要砥礪節操堅守本心,也基本上不太可能,因為運司積弊多端,牽涉多方利益,縱使你不想貪腐也會有人逼著你貪腐!


    第二個原因,則是運司官員,特別是運使品秩雖高,但權力有限,縱有善政,亦難以升遷。


    都察院總憲張敷華也沉聲道:“可問題在於,這些監生多為“年邁學荒”之人,精力、才識均已不濟,加之沒有上升的空間,很多人遂“隳墮而恬汙”,而且鹽司為利藪所在,常有權貴子弟趨之若騖,運司之缺“胄子、乙科往往得之”,這就更是使得運司官員不堪入目,貪墨之徒比比皆是!”


    非翰林不得入內閣,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朱厚照聽得有些煩了。


    堂堂大明皇帝,成何體統!


    指定是跟著中山侯湯昊那個武夫丘八學多了!


    馬文升聞言一喜,咧嘴笑道:“皇上英明,正是這個王鏊,現任吏部左侍郎。”


    這三位大佬是怎麽個意思?


    聯袂而來就是為了告訴朕這運司糜爛不是一人之錯?


    “三位愛卿,你們想說什麽直說無妨。”


    科舉出身的差異雖然並不能決定一個官員品行和能力的高下,但是足以決定了此人的仕途上限高低。


    “事實上,自弘治年間出現官員不願就運司之職的情況後,朝野關於振興運司的唿聲不絕於耳,先帝爺更是屢有試圖振興之舉。”


    “隨後,吏部尚書王恕題準:“以二甲進士選副使,三甲選判官及雜以考選前列舉人銓補,三年查有成績,會經薦舉或節年考語俱優者,副使比照知州推升各部員外郎,判官比照知縣推升各部主事”。”


    王恕,赫赫有名的弘治三君子之一,推行了很多利國利民的國策大政,是大明王朝罕見的名臣。


    小皇帝聞言神情一震,立刻追問道:“這個法子倒是不錯,那可取得什麽效果了?”


    話說到這兒,劉健沉默了。


    天官馬文升卻是冷笑道:“王公隨後將“二甲進士萬福等、三甲進士袁翱等選除運使、運判”,他們在任上頗有作為,如萬福後來便因為“課最”而被升為南京刑部郎中,都是一時才俊,運司也因此風氣大振!”


    “王公的舉措,使得“一時人各自奮,各運司稱為得人”,然而,弘治六年王公因為小人構陷被迫致仕之後,他所訂立的政策便不被施行全麵推翻了!”


    此話一出,朱厚照頓時勃然大怒。


    “誰幹的?”


    “都是些糊塗蛋嗎?”


    “運司因為王恕改製風氣大好,結果卻因為黨爭而廢置!”


    不得不承認,饒是劉健此刻這張老臉都有些掛不住了。


    實在是馬文升這張嘴太敢說了,什麽話都敢直接說出口,而且還是在皇帝陛下的麵前,絲毫不加掩飾的那種!


    你這跟指責文臣縉紳黨爭禍國有什麽區別?


    小皇帝聽後會怎麽想?


    明明挺好的政策,卻因為黨爭而廢置,連王公都被趕出了朝堂!


    小皇帝本就對文臣縉紳把持朝政極為不滿,現在一聽到這話,那不發飆才怪!


    朱厚照到底還是忍住了,畢竟那都是弘治年間的事情了,而且當時執政的皇帝還是他親爹,真正的糊塗蛋也是他親爹!


    “朕懶得去追究弘治年間的事情!”


    “對了,王公可還健在?”


    張永聞言立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放心,王公健在,如今已經是九十高壽了!”


    “按照朝廷製度,陛下即位的時候,曾派遣官員送敕書慰問王公,賞賜他羊、酒,增加糧食役奴。”


    九十高壽!


    這可是真正的祥瑞啊!


    七十古稀,古來稀少。


    現在坐在麵前的天官馬文升,八十高壽都走不動道了,卻還依舊頑強地堅挺在朝廷之上,執掌吏部大權。


    正是因為有著這些真正的碩德老臣存在,正是因為這些碩德老臣的縫縫補補,江河日下的大明王朝才沒有徹底崩盤!


    想到這兒,朱厚照突然歎了口氣,立刻吩咐道:“再派人送敕書過去慰問王公,多帶些賞賜過去,看看王公家裏需要什麽。”


    “另外,告訴王公,朕欲革除運司弊政,希望王公可以無所隱瞞地直話直說,當然王公若是對朝政有何見解,亦可以暢所欲言,朕給他這個特權,隨時可以上奏進諫!”


    聽見這些優渥待遇,劉健、張敷華和馬文升都是神情動容,立刻起身跪地代替王恕謝恩。


    這還是第一次,小皇帝明確地表達出了對碩德老臣的尊重和優待。


    “三位愛卿快快請起。”


    朱厚照笑著開了口。


    “真正於國有功的碩德老臣,朕自然不會虧待,一如三位愛卿這般!”


    三人聽後含笑點頭,劉健則是攙扶著馬文升起身,各自坐了迴去。


    “這一次,中山侯可是把伱我君臣的臉都給抽腫了!”


    朱厚照故作悵然地歎了口氣。


    事實上,該死的野人抽的不是他朱厚照的臉,而是他親爹弘治皇帝的臉,抽的是那個“君聖臣賢”的弘治朝堂!


    “這一巴掌,三位愛卿可得記住了!”


    “既然運司改製王公曾經做成了,那我們同樣可以做成!”


    “朕不希望,這六大運司鹽政根基之地,還是如同先前這般,淪為了貪墨之徒的溫床,三位愛卿聽明白了嗎?”


    三位大佬哪裏聽不明白,不然他們也不配坐在這裏陪小皇帝聊天了。


    總憲張敷華當即表態,沉聲道:“陛下放心,都察院這邊絕對不會再出現任何貪腐之舉,否則有一個算一個,老臣絕不會姑息!”


    六大運司的權力,其實都被鹽道禦史掌控,所以這鹽道禦史本人是否清廉正直,將會很大程度上決定運司鹽政的興衰。


    而以往那些個鹽道禦史,基本上全都與運司官員沆瀣一氣,該收的銀子沒有少收分毫!


    現如今都察院已經采納天官馬文升的建議,開啟了追責製度,十年內的鹽道禦史和運司官員都會停職審問,發現其貪腐之舉都會立刻查辦!


    天官馬文升也開了口。


    “陛下放心,吏部這邊已經遴選出了一批賢才幹吏,可以隨時前往運司任職,若他們之中有人貪腐受賄,陛下可以問罪老臣!”


    這句話分量極重,天官馬文升親自作保,那隻能證明他對這批官員很有信心。


    最後,就是內閣首輔劉健了。


    劉健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開口道:“陛下,內閣會全力支持肅清運司。”


    “隻是即將迴京述職的這些運司官員,當如何處置?畢竟人數太多,而且……”


    正當這個時候,驚變突然發生。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匆匆走了進來,神情很是凝重。


    “陛下,出事了。”


    “中山侯調兵封了整個天津衛!”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大變,就連小皇帝都驚得頭皮發麻。


    “究竟怎麽迴事?那些混賬幹了什麽,把湯昊給惹急眼了?”


    調兵封鎖天津衛,這是要大開殺戒啊!


    君臣四人都懵了。


    不是你突然發什麽狂啊?


    牟斌將錦衣衛的密報遞給了小皇帝,朱厚照看後瞬間滿臉鐵青,恨得咬牙切齒。


    “畜生!”


    “畜生都不如!”


    這密報裏麵,詳細敘述了劉大山一家人的遭遇,以及長蘆都運使宗鉞父子的所作所為!


    “元輔,你剛剛問什麽?那些運司官員如何處理是吧?”


    朱厚照豁然扭頭盯著劉健,冷聲道:“全部徹查!”


    “給朕活剮了他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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