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合流。


    這其實早就開始了。


    大明朝文武官員的地位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不同時期變化的。


    在明代初期,比如洪武朝,比如永樂朝,為了維持不穩固的王朝政權,皇帝需要武將來幫助他管理軍隊,安定國家。


    所以此時主要的文武官員製度是重武輕文,然而在大明中後期、尤其是土木之禍後,卻開始發生變化,從重武輕文的製度變成了重文輕武。


    土木之後,文臣縉紳開始把持朝政,文官開始統領治理軍隊,為了鞏固自身的地位,文官開始學習兵法,而武官也漸漸地被迫開始學文,至此開始了文武合一的軍事製度。


    說到底,一切都是為了利益需求。


    比如眼前這個天津官場,宗鉞敢指揮天津右衛對鹽場動手,就是因為利益關係。


    長蘆鹽場的利潤,並不是某一家某一姓所得,也不是某一個士族壟斷掌控,而是存在各方勢力,全都參與其中。


    比如說文臣縉紳和武將勳貴,這些個天津三衛的武夫丘八,該拿的銀子可是從來沒有少過!


    鹽場生產出了食鹽,那總得運出去吧?


    哦,破案了,原來不是嫡親兄弟!


    嗬嗬,不見得吧!


    至少這些鹽道禦史來來往往的不下十個了,但長蘆鹽場都運使卻始終是他宗鉞!


    那麽,這個時候就需要天津衛出馬了。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文人嘛都講究一個體麵和高雅,哪怕是行賄自然也不能流於凡俗,像那些卑賤商賈似的,直接用銀子砸人,這不是平白丟了臉麵。


    “行吧,不是嫡親兄弟就好,那伱就可以活命了!”


    一切都是那麽的合情合理。


    左一刀好似陡然想起了什麽,神情凝重地看向陳豹。


    士子書生仰慕自家老爺,願意斥重金買他的墨寶迴去臨摹,這有什麽問題嗎?


    “大人,卑職已經全部按照大人的命令做了,還請大人救救卑職吧!”


    “把這副墨寶送去宋禦史家中!”


    陳豹聞言愣住了,隨即急忙開口道:“大人明鑒,陳熊是卑職的嫡親兄長……”


    等管家走後,宗鉞則繼續開始下著下一篇墨寶。


    “你把話說清楚,是兄長,還是嫡親兄長,你跟他是一母同胞的嗎?”


    不然他宗鉞做了這麽多年的都運使,為什麽還是能夠一直坐在這個位置上麵?


    朝廷也不是沒有嚐試過,派遣什麽鹽道禦史過來奪權,可是那些所謂的強龍真能壓過地頭蛇嗎?


    左一刀鬆了口氣,不然他又得重新費一番手腳,去控製天津衛的其他指揮使了,太過麻煩了不是。


    再比如眼前這種時候,灶戶鹽丁被剝削壓榨得狠了,遇上那麽幾個不要命的,那是真的敢造反鬧事!


    天津衛所指揮使司駐地,右衛指揮使陳豹麵無表情地送走了宗鉞的人,隨後這才看向身後的帷幕。


    先是以贈送墨寶的名義,送給這些鹽道禦史,如果他們收下了,那第二天就會有人上門求購,斥重金買下這些墨寶,少說一幅字貼都得價值萬兩紋銀!


    但如果他們不收下的話,那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自家老爺有的是手段收拾他們!


    這種方式,甚至都不能稱為行賄,而是正常的愛好來往,就算真個被人檢舉揭發了,那按察司也查不到什麽罪證。


    老管家笑嗬嗬地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將自家老爺的墨寶收好。


    左一刀抱著劍斜睨了一眼陳豹,意味深長地笑道:“不要急,這才哪兒到哪兒!”


    帷幕之後,傳來了一個聲音,聽得陳豹心底發顫。


    所以,武將勳貴必須從中分一杯羹,以確保大家的買賣可以正常進行下去,文臣縉紳為了利益也默許這一局麵。


    左一刀有些頭疼地追問道,語氣之中充滿了不耐。


    陳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忙不迭地向著帷幔後的人叩頭請罪。


    說得直白一點,天津三衛就是他宗鉞豢養的打手,該給的銀子從來沒有少過,那現在也到了他們出手的時候了。


    “不用多說什麽,他看到這幅字就明白了。”


    “隻要你老實聽話,按照本座的命令行事,等這一切結束之後,也不是不可以留你……嗯?等等!”


    宗鉞仔細端詳了一番自己的墨寶,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完全拿得出手,這才將毛筆放下,拿起一旁的繡帕淨手。


    宗鉞這位都運使大人,隻需要坐在自己的房間裏麵,喝著小酒聽著小曲兒,就有人會將這些事情給辦好。


    所以自家老爺行賄的方式,那就很是考究了。


    “你叫陳豹,平江伯叫陳熊,你是他什麽人?”


    “問你個事兒嗷!”


    緊接著一人從帷幔後走了出來,赫然正是消失好幾日的禁軍統領,左一刀。


    啊?


    啥意思?


    你要殺陳熊全家?


    “嗯,做得不錯!”


    “敢問大人,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豹嚇得臉都快要白了,道:“不是!卑職的母親和陳熊的母親是親姐妹,所以這才靠著陳熊舉薦,坐上了現在這個位置……”


    你用什麽運,又走什麽路線?


    不管是船隻還是關卡,這些都避不開這天津衛。


    打打殺殺這種事情,自然是交給他們武夫丘八去做。


    “簡單!”左一刀冷笑道:“中山侯你知道吧?”


    陳豹:“???”


    陳豹忙不迭地瘋狂點頭,這個大牛人他太知道了啊!


    中山侯湯昊,南苑猛虎案中立下了救駕之功,隨即以功勳之後的身份得授中山侯,專職負責組建新軍,結果去了不到半月,直接就設局將團營十二侯連根拔起,自那以後整個京軍就全在這位中山侯的掌控之中。


    此外,這位中山侯還是敢在宮門口毆打張家兄弟,敢在文華殿大罵內閣大學士的狠人!


    看看他做的這些光輝事跡,那個武夫丘八聽了不得豎起大拇指,敬他湯昊是鐵血真漢子啊!


    “中山侯給陛下上了封密奏,誅殺平江伯陳熊全家,主要是嫡係那一脈!”


    左一刀滿臉心有餘悸,笑嗬嗬地拍了拍胸口。


    “好在你不是嫡係那一脈,不然本座也隻能宰了你了!”


    此話一出,陳豹嚇得滿臉煞白,直接癱軟在了地上。


    “為……為什麽……”


    “平江伯與中山侯素無來往,而且我們也是支持他上位的啊,還送了陳龍過去給他……”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陳豹滿臉駭然,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想明白了?”左一刀笑意不減。


    “不然你以為,中山侯為何要在天津下船?”


    “這一來挑破運司這個膿瘡,幫助朝廷恢複納糧開中舊製;二來就是針對你們平江伯府,那陳熊估摸著現在已經被錦衣衛嚴刑拷問了,要不了多久你們平江伯府就要換個主子了!”


    陳豹:“!!!”


    半個時辰後,宗鉞默默放下了筆。


    “你說那陳豹拒絕出兵?”


    “他還要邀請所有運司官員去他府上做客?”


    老管家急忙點了點頭。


    “陳豹就是這麽說的!”


    “老爺,會不會……有詐?”


    聽見這話,宗鉞隻是嗤笑了一聲。


    “詐什麽?”


    “在這天津地界上,誰動得了我宗鉞?”


    他宗鉞在這長蘆鹽運司深耕了近十年之久,撒出去的銀子堆起來都是一座山!


    別說區區一個陳豹了,就算他那位大哥平江伯陳熊來了,都得將他宗鉞奉為上賓!


    “看來,咱們這位右衛指揮使大人,最近是缺錢花了啊!”


    “坐地起價,漲漲工錢,他也不怕崩掉他陳豹的牙!”


    事實上,宗鉞一向自命清高,恪守士大夫禮節,所以極其反感與這些武夫丘八打交道,更是鮮少與其同桌宴飲!


    不過現在鹽場那邊出了事情,為了不影響大家的利益,這一趟宗鉞還是要去的。


    平江伯,這個爵位,就代表著權威。


    當年那位平江侯陳瑄,給他子孫後人們打下了好一片家業,時至今日在這天津地界上麵,乃至整個漕運體係內,平江伯一係也是當之無愧的魁首。


    這買賣還想要繼續坐下去,就繞不過平江伯府,畢竟人家執掌著漕運,有的是辦法惡心人。


    “罷了罷了,暫且給他平江伯府幾分薄麵。”


    “下去準備一萬兩銀子,老夫帶去赴宴!”


    動輒萬兩銀子,這就是都運使宗鉞的牌麵。


    給得少了,別人還會覺得宗鉞是在看不起他。


    隻要守著長蘆鹽場這座金山銀山,還怕沒有銀子嗎?


    午時三刻,陳豹府邸。


    都運使宗鉞帶著麾下一眾官員,準時抵達赴宴。


    陳豹笑嗬嗬地將眾人迎進了府邸,然後也不坐下,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站著。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是瞬間讓宗鉞察覺到了有些不太對勁,心中警鈴大作!


    因為桌上沒有酒菜,整個府邸也靜得有些可怕。


    “陳將軍,這是什麽意思?”


    “你想多要些銀子,本官給你便是!”


    “大家繼續聯手做買賣,不要傷了和氣!”


    這番話看似是在服軟,但宗鉞是在提醒陳豹,不要搞事情!


    做這買賣的人,分潤這長蘆鹽場利益的人,可不是隻有他們這些勢力!


    真要是壞了眼前的安穩局麵,損傷了各方勢力的利益,你陳豹最好想清楚後果!


    隻是陳豹對此充耳不聞,依舊默不作聲。


    正當宗鉞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左一刀施施然地走了出來,滿臉戲謔笑容。


    “喲,宗大人,不知道這門買賣,在下有沒有資格加入其中,一起做呢?”


    宗鉞看著左一刀那清冷笑容,又注意到了陳豹對他的恭敬神色,心中的不安頓時愈發強烈了。


    “不知……閣下何人?”


    “四衛禁兵正千戶,錦衣衛正千戶,左一刀!”


    左一刀輕笑道:“宗鉞大人覺得,在下有資格嗎?”


    錦衣衛!


    四衛禁兵!


    聽到這兩個稱謂,宗鉞瞬間癱軟在了椅子上麵。


    因為,這二者不管是誰,都代表著一個人——大明皇帝!


    隨著左一刀自爆身份,四麵八方也湧出來了一名名精銳甲士,一眾運司官員全都慌了手腳,卻是不敢有什麽動作。


    誰不知道,錦衣衛殺人不眨眼!


    誰不知道,四衛禁兵隻聽從陛下之命!


    宗鉞還是有些不死心,強忍著內心的驚懼,硬著頭皮追問道。


    “左千戶,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本官……”


    “廢話就不多說了!”左一刀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奉中山侯之命,送諸位一起去鹽場改造!”


    中山侯!


    湯昊!


    宗鉞嚇得身子一顫,竟是直接昏死過去了。


    人的名樹的影,這位中山侯,現如今在大明官場,那就是可止小兒啼哭的狂徒兇徒!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全部帶走!”


    “送去改造!”


    左一刀霸氣下令道,隨後扭頭看向了那陳豹。


    “哦對了,還有你,一起去見見中山侯吧!”


    “別說本座沒有提醒你,老老實實跟中山侯交代,供出你的所有同夥,如此還有一線生機!”


    陳豹身子一顫,重重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官船之上。


    韓文與屠滽站在甲板上麵,神情很是凝重。


    屠滽先前被召為右都禦史後,就馬不停蹄地前去巡撫大同宣府,整飭邊務去了。


    所以他並不清楚,現如今的朝堂局勢,尤其是那位橫空出世的中山侯。


    “大司農,這位中山侯是……怎麽迴事?”


    “為何聽你們的語氣,都對此人忌憚異常?”


    韓文聽到這話,苦笑著搖了搖頭。


    “屠總憲,不是說忌憚中山侯,而是……此人太過……無解了!”


    斟酌了一下措辭,韓文最終說出了“無解”這個評價。


    “無解?”屠滽愣住了,“什麽意思?”


    “屠總憲應該清楚,這位中山侯昔日不過是個勳衛,因在南苑猛虎案中立下了救駕之功,所以成了武將勳貴扶持的代言人,一躍成了中山侯,還奪走了京軍……”


    韓文簡單描述了一下湯昊的“發家史”,然後歎了口氣。


    “自那以後,中山侯就成了皇帝陛下的頭號鷹犬,前任大司馬劉大夏、前任總憲屠勳、前任大司空曾鑒,皆是因為這中山侯而……”


    這番話頗為露骨,但屠滽也明白了大致局勢。


    “所以,這一次,中山侯挑破運司這個膿瘡,也是故意如此?”


    “沒錯!”韓文眼裏閃爍著精光,“為了恢複納糧開中,逼迫朝廷先行清洗一遍運司鹽場,否則納糧開中隻會是個笑話!”


    “朝廷要是不動手,中山侯就會自己動手!”


    “唔……原來如此!”


    屠滽點了點頭,又神情古怪地追問了一句。


    “那他真敢血洗整個運司官場?”


    “嗯,他湯昊真的敢!”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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