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口安吾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翻過花壇,走到兩人麵前。


    他還沒想好開場白,便聽見黑發少年帶著殺氣問:“安吾先生,你都看到了什麽?”方才感受到的那股寒意再次襲上心頭。危機感在腦海中叫囂。


    阪口安吾是圍觀了鶴見述鬧別扭和安室透哄人的全過程的,可這一刻,他福至心靈,非常上道地說:"……我什麽都沒看見。"


    少年身上如有實質的殺意才消退幾分。


    "你最好是。"


    鶴見述幽幽道。


    阪口安吾:"……"


    安室透在心底暗暗發笑,麵上倒是沒流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熟練地打起圓場:“您好,我是安室透,請問您怎麽稱唿?"


    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一副精英社畜模樣的男人頓了頓,淡淡地說:“阪口安吾,初次見麵,請多指教。"


    鶴見述在初入武偵失控的那一晚,向安室透透露了追捕他的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安室透知道阪口安吾的名字和身份,此刻卻要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同樣的,異能特務科對鶴見述保持著非常高的關注度,在找到他常住的酒店後,就把之前的事都查了一遍。


    自然也查到了安室透的頭上。


    但安室透的身份信息做的很好,除了夏目漱石之外,大家都以為他真的隻是一名私家偵探。


    兩個心懷鬼胎的大人都隱瞞了自己知道對方身份的事,裝作第一次見麵那樣,禮貌客氣地互相問候,交換姓名。


    等兩人虛偽地社交完,鶴見述才輕輕拽了拽金發男人的衣袖:“透哥,我們走吧。”


    他是一分一秒都不願意跟特務科的人多待,這會勾起他一些不妙的迴憶。


    也就是安吾先生替他打開了籠牢——盡管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時候的安吾先生已經被他操縱了鶴見述對其心懷感激,才願意多說幾句。


    安室透自然應允。


    他還記得特務科企圖抓阿鶴和把他關在小黑屋的事,生怕阪口安吾就是來抓人的。


    他們收拾了椅子上的零碎物件,打算轉身走人。


    卻被阪口安吾攔下。


    “你


    幹嘛?”鶴見述緊張地抱緊了安室透的手臂。安吾歎氣:“你分明就猜到了……沒錯,我是來勸你迴特務科的。”


    鶴見述警惕:“我不會跟你走的!你要打架嗎,你帶了軍警過來埋伏我嗎?”安室透不著痕跡地往少年身前擋了擋,用身體隔開了阪口安吾和鶴見述。


    "就連大名鼎鼎的獵犬都失手了,不管帶多少軍警,你都能想辦法逃之夭夭。既然如此,我帶人來又有什麽用。"


    阪口安吾說:“還不如隻身前來,更能體現我的誠意。”


    在自己麵前隻會撒嬌賣萌的貓貓能有這麽大威力擺平軍警?對此,安室透是相信的。


    沒點實力怎麽撬開特務科的封鎖線,從小黑屋裏跑出來。


    如此靈動活潑的少年,合該生長在陽光下,受盡寵愛地長大。但他卻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籠牢裏,年複一年,無人知曉。


    每每想到這裏,安室透的心髒就泛起絲絲密密的疼痛來。


    安室透從來就沒有小看過鶴見述,但不輕視他,與他想保護阿鶴的心態絕不衝突。


    "阪口先生到底想說什麽,煩請一次性說清吧。”安室透沉聲道,“阿鶴已經表明了態度,也請你們不要再纏著他不放。"


    鶴見述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我已經是武裝偵探社的社員了,你們掂量著點,不要亂來。”


    阪口安吾用奇異的目光打量著安室透。“安室先生知道鶴見君的身份嗎?”


    安室透反問道:“這重要嗎?”


    “很重要。”阪口安吾說,"你或許不清楚,但鶴見君在特務科擁有至關重要的地位,便是放眼整個橫濱,他的選擇都會左右這個城市的格局。"


    鶴見述咬了咬牙:“安吾先生,你……”


    “那又如何。”


    安室透的唇角上揚,輕笑道:“在我眼裏,他隻是阿鶴。”


    “何況……這不是你們把他關起來的理由和借口!”金發男人的神情不知不覺地冷了下來,眼神淩厲,眸中藏著磅礴怒意。


    阪口安吾顯然有些吃驚:“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鶴見述如同找著靠山的貓咪,肉眼可見地囂張了起來。精致的麵容上滿是驕矜之色,他


    抬了抬下巴,冷哼道:“安吾先生,我和透哥之間沒有秘密。”


    ——愛說大話的臭貓貓。


    安室透心想:什麽叫沒有秘密,那天我問你身份是什麽,你說不能說,我問你特務科為什麽要關你,你也不肯說,這還叫沒有秘密啊?


    但金發男人依舊默認了鶴見述的話,麵不改色心不跳地任由阪口安吾打量。


    他甚至能冷靜地開口催促阪口安吾讓路:“阪口先生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要和阿鶴離開了。我們還想逛一逛中華街。"


    鶴見述:"沒錯,不要打擾我和透哥約會。"


    被一唱一和地連環攻擊,饒是阪口安吾見慣了大場麵,都有些穩不住心態。他推了推眼鏡,以此掩飾差點沒繃住的表情。


    “莫非你們兩個在談戀愛?”阪口安吾總算問出了自己從開頭就憋在心裏的問題。眼鏡頓時反射過一道犀利的白光。


    安室透張了張嘴,預備著含糊而過的話卻被少年打斷。


    "什麽戀愛,你不要瞎說!”鶴見述怒氣衝衝地說,“我和透哥是好兄弟!是摯友!"


    安室透:"……"


    阪口安吾:"……"


    安吾神情極其複雜,目光在兩個人中來迴打轉,欲言又止。


    同吃一個可麗餅的摯友。


    撒嬌要人哄,坐得極近就差抱在一起的摯友。聲稱彼此間沒有秘密,關係親昵,並且正在約會的摯友。


    ……你們這個“摯友”,是正經“摯友”嗎?安吾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吐槽道:"你剛剛不是還說在約會嗎?!"


    鶴見述:"摯友就不能約會了嗎?你歧視男人間的友情?!"


    非常熟練地倒打一耙,比起剛到人類社會時強了不止一星半點,一看就知道沒少看電視。嗯,武偵的教育也非常到位。


    安吾目瞪口呆:“……我可沒那麽說!”什麽亂七八糟的,這也能掌來作為指責的理由嗎!


    鶴見述拉著安室透,硬生生把安吾從道路的中央擠到邊角。安吾被他擠得一個踉蹌,倒退兩步才站穩。


    兩人剛走出幾步,安吾沉沉的嗓音


    便從身後傳來。“鶴見君,不管怎樣,我勸你還是跟我迴特務科。”鶴見述迴頭去看他。阪口安吾藏在鏡片後的黑眸晦暗不明。


    “我無法向你透露太多,你隻需要知道,特務科會竭盡全力保護你。在特務科,你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證。我們先前並不清楚你有了意識,才會將你鎖在安全屋裏。我代表種田長官向你保證,絕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你是絕對自由的。"


    阪口安吾說:“你還沒有正式加入武偵,要退出很方便,我會為你收尾。”安室透蹙起眉。


    話裏話外好像是在為鶴見述著想,但他總覺得很奇怪。不說別的,光是強調“絕對自由”就壓根無法取信於人。


    空口無憑的,誰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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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你來遲了哦,我在今天上午已經通過了入社測試,目前是武偵的正式調查員了。入職手續應該也已經辦好了。


    黑發少年難得失禮,笑容帶著幾分輕蔑和不屑。


    “安吾先生說的話,難道能說服你自己嗎?你真的有信心保證我的自由麽。我恐怕會終身受你們監視和軟禁吧。


    阪口安吾抿了抿唇,無法反駁。


    他想到了“殺人偵探”綾過行人,因為異能力太過強悍,至今仍受到二十四小時的監視。要處死他的提議,隔三差五便會遞到種田長官的案頭。


    很難說鶴見述迴到了異能特務科,會不會變成下一個綾過行人。


    阪口安吾的沉默顯然昭示了什麽。


    安室透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一雙眸子冷冰冰的,眼神如果能殺死人,阪口安吾已經被殺好幾次了。


    唯有鶴見述的笑容不變,他早就猜到了。相關的利弊,也早就與社長、亂步、太宰四人一起商議過。


    “安吾先生,謝謝你曾經救了我。但,別再來了,我不會改變心意的。”


    為了轉移阪口安吾的注意力,免得他總是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有事沒事就來勸他迴特務科。


    鶴見述眼都不眨地甩出一個重磅炸.彈:“安吾先生前幾天沒有收到短信麽?”


    阪口安吾一怔:“什麽短信?”


    >


    但已然知曉mimic事件全過程的鶴見述,卻猜測短信會被記仇的太宰先生攔截。沒想到真被他猜中了。


    “你自己去問太宰先生吧,我可不想被他盯上。”鶴見述狡猾一笑,勸你早點問清楚,不然是會後悔的。


    說完,他就扯著安室透飛快遠離了這位不速之客,徒留一頭霧水的阪口安吾佇立在原地。


    大


    他們再次漫步在中華街的街道上。


    最熱鬧的時刻已經過去了,街上的人流量少了一點,至少不會太過擁擠。兩個帥哥走在一起的迴頭率依舊很高,兩人漸漸適應了路人的視線。


    ……阿鶴,你剛剛說阪口安吾救了你?


    安室透遲疑許久,還是開口詢問。但又飛快補充道:“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如果你迴憶這些事會讓你痛苦,就不要迴憶,也不用迴答我的話,我能理解你的。


    這份妥帖的心意讓鶴見述心中一暖。


    “其實還好啦,我又沒有pt……後麵是什麽?”鶴見述努力迴憶。


    ptsd,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安室透提醒道。


    鶴見述舒了口氣:“對,就是這個。我又沒有ptsd,沒什麽不能說的。”


    安室透:“你想跟我說說麽?”


    鶴見述:關於在特務科的生活?


    安室透點頭:什麽都行,不必勉強。


    鶴見述有些苦惱:“沒什麽可說的誒。”


    鶴見述是第一次對過去有了訴說欲,但他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隻好想到什麽說什麽。


    “我其實一直都在睡覺,很少有意識清醒的時候。唔,我被關的地方很黑,隻有巴掌這麽大的燈光。


    少年朝安室透揮了揮手,比劃了一下光團的大小。


    安室透深唿吸,攥緊了拳頭。他們從來不放你出去嗎?阿鶴,他們囚禁你是要做什麽?


    鶴見述笑了笑,輕聲道:“其實特務科也很無辜的,他們不知道我有意識,一直以來都以為我……呃,是沉睡狀態。


    “每一次


    他們來檢查我的狀態時,我都在睡覺。每次我蘇醒時,又正好沒人過來。這一次,如果不是安吾先生聽到我的聲音留了下來,替我開鎖,我也出不來的。


    安室透低聲斥道:“你是說植物人狀態?就算這樣,他們也應該將你安置在光亮幹淨的病房裏,請看護照顧你,而不是放任你一人在生死間掙紮!


    鶴見述:其實他們偶爾會來幫我擦擦灰的……


    擦灰?安室透氣笑了:“阿鶴,你是人!活生生的人!他們根本沒有把你當人看!”


    鶴見述萬分心虛。讓透哥失望了,他真的不是人,本體是一本書來著。


    他本想替特務科多解釋幾句,看著金發男人憤怒的樣子,總覺得會越描越黑,幹脆不再火上澆油了。


    鶴見述:反正就是那樣啦。——特務科,看在你們關了我這麽多年的份上,幫我背點黑鍋,這不過分吧?


    安室透擔憂地問:“阿鶴,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麽?你怎麽會變成植物人,現在的身體已經康複了嗎?


    我現在很好啊,你看,我能跑能跳,身體超棒!為了證明自己,鶴見述當即往前跑了十幾米。


    他直到跑到路邊的樹下,才笑嘻嘻地停下,一邊躲太陽,一邊等安室透快步追上他。


    至於他們有沒有對我做什麽……


    鶴見述摸著下巴,杵在原地,苦惱地迴憶起往昔之事。片刻後,他從恍惚失神的狀態中驀然蘇醒,一敲手心,恍然大悟道:“我終於記起來特務科對我做了什麽了!”


    安室透渾身緊繃,默默等待著。他希望不要是什麽會讓阿鶴受傷的事。


    鶴見述接下來脫口而出的話打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特務科的長官——我忘了是哪個長官,他們人挺多的——從我身上撕下了一頁、不是,我是說,撕下了一部分,拿去研究了。


    安室透在刹那間幾乎無法唿吸。他停下腳步,定定凝視著仍舊保持著笑顏的少年。


    是人體實驗。


    是最惡心、最邪惡的人體實驗。難以置信,橫濱的政府機構裏竟然藏著這樣的毒瘤!


    安室透的怒火熊熊燃燒,


    叫囂衝擊著他的理智。對他而言,本該是保護民眾的政府內部出現人體實驗之事,讓他更加難以接受。


    他對鶴見述的疼惜在這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阿鶴的笑容這麽燦爛,這麽可愛……為什麽會有人忍心傷害他?


    鶴見述還在小小聲地自言自語:其實我對那一部分被拿去做什麽心裏有點數,多少會有感應的嘛。但是感應好模糊,可能是因為距離太遠……透哥?!


    少年驚唿一聲,被拽進男人寬闊的懷抱中。


    “透哥……?”鶴見述仰起小臉,目光所及隻能看見男人線條分明的下頜線。安室透緊了緊圈著少年的手臂,把他攬得離自己更近一些。


    “阿鶴,一直以來,辛苦了。”安室透輕聲道,嗓音有些低啞,但溫柔至極。安室透的懷抱很溫暖,很安心。


    鶴見述靜默片刻,抬手反抱住安室透,臉埋在男人的胸膛上。


    ……嗯。少年的聲音悶悶的,尾音有些顫抖。


    原來他不是完全無所謂,也並不是不難過。隻是沒遇見能讓他放聲大哭的人,沒遇見能在他難過時陪伴他、安慰他的人。


    眼淚慢慢打濕了安室透的襯衣。


    他低下頭,輕輕親吻了少年的發頂,輕聲誘哄著,想讓鶴見述哭個痛快。


    從頭到尾都沒有放開鶴見述。


    安室透不顧路人詫異好奇的目光,堅定地擁抱了他的貓,並縱容貓貓在他懷裏哭泣,把他的襯衫打濕得—塌糊塗。


    沒什麽理由。


    他隻是覺得,阿鶴現在需要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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