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多鍾,中央空調向房間穩定地輸送著透涼的風,床頭的手機嗡嗡的響動,終於吵醒深眠中的人。


    “喂?”章榕會嗓子幹啞,接通電話沒忍住地低咳兩聲。


    “會哥。”程旻似乎在戶外,聲音從比較空曠的地方傳來,略帶些嘈雜吵嚷和掩不住的慌。


    “說。”


    對麵沉默了一兩秒,似難以啟齒,又如往常伏低做小:“已經睡了嗎?是不是打擾您休息了?”


    “說事。”他的語氣滿滿都是不耐煩。


    程旻支支吾吾,似是不知如何開口:“我這邊遇到些麻煩,不過也不是很要緊。”


    “不要緊就等我迴去,再說。”


    “......”


    “是不能等嗎?”他又問。


    “好的,會哥。”


    章榕會不猶豫地按斷電話,手機砸進被子裏,世界重迴一片清淨。


    待到淩晨三點被第二通電話吵醒時,章榕會簡直要神經衰弱,煩躁得想摔手機。


    他從床上坐起來:“王家謹,深更半夜你發什麽癲?”


    “你的蘭博淩晨一點半在北城二環南高架撞了防護欄,車和一個女人被扔在那。路人拍了視頻,報了警,懷疑是酒駕肇事逃逸,”王家謹迅速地說完目前的情況,“是不是你?”


    章榕會在黑夜中睜開眼睛,單手揉捏疼痛的眉心:“......我沒迴,我還在香港。你等等。”


    他掛斷電話,迴撥淩晨一點的那場通話,往常對麵都是秒接,此時卻隻有冰冷的電子迴音“嘟——嘟——”響個不停。


    他煩躁地反複撥打兩次,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被拉黑了。


    章榕會沒忍住地爆了粗,又撥給王家謹,隻說了一句。


    “是程旻,給我找程旻。”


    一晚的時間,足夠做什麽?


    問詢室內燈明如晝,漂亮的女人坐在裏麵哭哭啼啼:“車撞了,他說他要去找人打個電話,叫我坐著別動,我就坐著沒動了。人再也沒迴來,我怎麽知道他去哪裏了?”


    “對方是不是喝了酒?”警察問道。


    女人一下就閉了嘴。


    “醉駕違法的知道嗎?!他的聯係方式有麽?把人喊過來!”


    “真是沒來得及加,”她委屈道,“大家萍水相逢,場子裏一起玩,他又有錢,要是能加我早加上了。這不是還沒到那時候……”


    “那姓名呢?年齡呢?”


    “……”


    警官重重地一掌拍在桌麵上:“什麽都不知道,還說不是嫖/娼?!”


    女人被嚇得厲害,想到結帳時隨意的一瞥,抖抖索索地說:“真不是嫖/娼,我有朋友能證明的。他挺年輕的,也就二十出頭吧?名字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是姓章,立早章……”


    黑色的轎車在通明的路燈下一路奔襲,章榕會在律師的陪同下前往香港當地警局報警驗血。


    黎明未至,夜蒲的港女出了酒吧,脫了高跟鞋拎在手裏,晃晃悠悠地向前走,隨著暗夜裏的燈紅酒綠的斑駁光影一起投射在他淡漠的眼睛。


    手機消息叮咚響起。


    [人跑了,暫時還沒有消息]。


    北城迎來今冬的第一場雪。


    白色的鵝毛雪四處飄舞著,最後零落入土,落到西鵲山的,也並沒有更金貴一些。


    厚重的窗簾隔絕出溫暖封閉的空間,路意濃趴伏在柔軟的床鋪已經睡熟,白色耳機線在胸前纏成一團。


    電台裏的男主持伴隨著輕柔的背景音,聲音悅耳動聽:“聽眾k女士來稿:楊老師,我今年三十歲,和我最好的朋友已經失聯近7年。這中間,我隻從別人那裏聽過她的消息。她順利考上了z大新聞傳播學的研究生,談了戀愛,找了工作。她沒有換手機號,也沒有換微信,甚至會發朋友圈。隻是她沒有再迴複過我任何一條消息。”


    “我始終很難釋懷,沒有任何爭執的友誼,乍然落幕,甚至都沒有一場告別。昨天晚上,我終於不再嚐試聯係她,刪掉了她所有的方式。那一刻,我突然很難過,原來友情也會無疾而終麽?”


    “感謝k女士的來信。小楊老師最近的生活中,也發生了一些變故,沮喪之餘有些悲觀地想,所有人際關係的終點都將是別離。我們一次次地認識,又一次次分離,其中大多數的告別都悄無聲息。”


    “也有一句話說,曆史是一堆灰燼,但是灰燼深處有餘溫1。我們都會被時間長河壓縮成一粒粒黯淡的塵埃,但是曾經閃耀、曾經溫暖的片刻,並不會被湮滅,而是被時光永久封存。下麵,我想用一首《我們的紀念日》送給k小姐,即便分道揚鑣,也祝你和你的舊友一切安好……”


    傳媒大學。


    宿管阿姨在睡夢中被吵醒,她們這個工作,半夜驚醒幾乎是常態。對麵的女生捂著肚子喊疼,神色焦慮難安。在玻璃門打開的瞬間,她捂著幾乎要散落的羊絨圍巾小跑著下了台階。


    “不喊個舍友陪你去醫院嗎?”阿姨在背後喊。


    女生在茫茫大雪中一路奔跑,路燈陰陰慘慘地光打不消心髒在胸腔劇烈地跳動。


    app上叫了出租車早已等候在學校西門,她順利上了車,到達附近的小區,小跑上樓用鑰匙打開跟男友同居的小窩,隻見他癱坐在麵前的沙發上,沒有動靜。


    她委屈地拿掛著可愛兔的鑰匙砸到他身上:“程旻,你混不混蛋?你還知道迴來?還知道找我?”


    “我有麻煩了,”男友轉過頭來,眼睛裏泛著血紅的顏色。


    “小羽,你幫幫我。”


    一晚的時間,足夠做什麽?


    上班族改不完臨近deadline的方案,學生溫不完混了整學期專業課的書,家長裏短的姑婆放不下陳年芥蒂。


    世界沒有毀滅爆炸也沒有迎來和平,網絡信息卻像一張看不見的網,隻一晚就可在不可見處掀起一波滔天巨浪。


    [勁爆!大牛新款北城首撞!駕駛人棄車逃逸,副駕美女獨留現場。哪位坑爹的富二代要遭殃?]


    [揭秘!車牌比車貴,66666靚號車牌值多少錢?除了錢,你還需要這些東西!誠哥說車向您揭秘。]


    [盤點—那些坑死爹不償命的富二代,哪個出場最土豪?哪個下場最慘?]


    ……


    路意濃是一早在睡夢中被叫起來的。


    客廳的門大敞著,灌進來初雪後淩冽的冷風,路意濃不知情況,睡裙下還露著腿,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意濃,過來。”路青坐在長沙發上朝她招手。


    落地窗外可見飄著稀稀落落的雪,庭院一早被打理過,草坪呈現一片不同往常的浸潤濃鬱的綠色。穿著製服的警員坐在另一側,執法記錄儀在在他身側亮著紅色的燈,麵前的茶杯裏升騰著嫋嫋白霧,他抬眼看著路青問:“這是你侄女?”


    “是。”路青拉她坐下,把她攬在懷裏,扯過沙發的長毯蓋住腿。


    警官拿著本子,問了一些基礎的問題,家裏日常往來有哪些人,最近有沒有異常情況等等。


    自姑父去了香港,章家別墅可以稱得上是門可羅雀,到訪客人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也沒什麽特別可說的。


    “程旻,您認識嗎?”警察話鋒一轉,問道。


    路青幾不可察地挑眉,頓了頓,頷首:“認識。”


    “他昨天半夜來過這邊一次,社區和別墅大門監控,都有拍到。”


    “半夜?”


    “對。”


    “我不是很清楚這件事,”路青微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是我繼子的朋友,來往得算是比較勤快的。家裏人見怪不怪了,也不會有人特別跟我匯報。”


    她的迴答是相當完美的。


    “您今天問話,是程旻出了什麽事?”路青問。


    警察停下手中的筆,思量了一下,他沒有多說什麽:“我來了解一下情況,目前看跟您這邊關係不大。”


    他又望向一旁神色略顯僵硬的路意濃:“你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路青隨著警察一起看向路意濃,毛毯下她的手指不重不輕地掐了一把她的腰。


    路意濃對著警官探尋的眼睛,抿了抿幹燥的雙唇,垂下了眼睫:“沒有。”


    “我昨晚睡得很早,什麽都沒有看到。”


    午餐是時鮮蔬菜配鯽魚,煮鯽魚的鍋子用小火慢慢煨著,奶白的湯滾出泡泡,三兩小蔥並著豆腐、枸杞、紅棗煮在鍋裏,魚肉嫩滑飽滿,入口鮮香。


    路青看著路意濃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在飯桌上反複拿起手機又放下,她拿過湯碗來給她盛湯,放下碗時,眼睛一瞥,看到手機屏幕上是一輛綠色的跑車敞著車門,車頭撞在高架防護欄上。


    車牌號被聊勝於無地打了馬賽克,副駕駛模糊有一個女人的影子,慌張地朝著鏡頭看過來。


    網頁新聞的標題赫然寫著“本地!疑似酒駕逃逸,北城大牛首撞!警方同步:取證調查中。”


    路青拿起手機仔細看了看內容,下麵的評論裏稱得上是民憤激昂,粗言惡語數不勝數。


    [我有□□圖,車牌號和副駕美女清清楚楚,私我可看原圖+v:xxxxx。]


    [等一個官方通報。]


    [這麽簡單的案情為什麽不直接拘捕?需要調查什麽?拿我們當傻子耍?]


    [官方通報應該具有公信力!法律麵前人人平等,金錢和權力不應當成為二代們逍遙法外的特權!]


    她見怪不怪地把手機遞還給路意濃。


    “哦,原來就為這點事兒,”路青並不在意,“好好吃飯。”


    “姑姑。我昨晚。”


    “見過程旻?”路青一陣見血,戳中她的心事。


    路意濃的聲音放得很輕:“我上午撒了謊……我撞見他,他喝了酒。”


    路青沒有耐心地放下碗筷:“意濃,我跟你講過很多遍了,你不要總是想著摻和章家的事。這個家裏,不會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大人解決不了,需要你一個女孩來出頭的。”


    “監控拍到了程旻,你見過他。然後呢,高架上撞車的人到底是誰?車有沒有交到章榕會手裏?就算是程旻醉駕撞車,有沒有章榕會的授意?要是沒有,程旻是什麽背景?他憑什麽敢半夜三更來家裏開車走?你現在想說明什麽?你能證明什麽?”


    路意濃被說得啞口無言。


    路青拾起筷子,神色倦怠:“不關你的事,不要多想。乖,吃完飯上去休息一會兒,下午還有課。”


    路青請了北城音樂學院的老師給路意濃做私教,讓她學習一些基礎的樂理知識。


    她這個年紀學樂器有些晚了,隻要做到能夠識譜,懂些和弦,熟悉一些著名曲目,在路青看來也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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