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劍前往踏雲巔的路上,時南絮立於劍身之上,天青色的衣裙被山間清風吹得獵獵作響。


    時南絮又不由得垂首多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卻一時間也看不出來什麽不同,隻能隱約感覺自己的靈台清明,似是被清掃過一般,生不出半分戾氣。


    她大概是遇上了什麽修仙常見的心魔。


    因為時南絮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間還殘留著些許難以平複的波動。


    隻是她不記得自己的心魔了,就像不記得那位前輩的長相一樣,隻能隱約記得前輩紺青色的長發和他喂給自己的蓮子,以及那朵純淨無暇卻迅速枯萎的荷花。


    那位前輩說不定是木靈根,不然自己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被牽扯進他的靈境中。


    即使自己誤入了他的靈境,這位前輩也隻是語氣平和地邀她一同下棋,思及他如沐春風般溫和的脾性,時南絮清麗的眉眼間多了幾分笑意。


    前輩真是位大好人。


    她也不免有些好奇這位前輩是哪個宗門的了,在靈境中他也並沒有說自己的名諱。


    不過前輩如果是木靈根,還能夠幻化出使人靈台清明的蓮子,時南絮猜測或許會是什麽藥宗。


    若是藥宗的話,自己說不定還能前去討教幾分。


    畢竟上一個任務世界自己對藥材辨別還是有些感悟的,這迴的任務世界雖然是修仙世界,但識藥的方法大差不差。


    思量間,已經快到踏雲巔了。


    時南絮輕巧地從劍上飛身而下,穩穩落地。


    踏雲巔顧名思義自然是在踏雲層而上的山巔,其高度不言而喻,山間雲霧繚繞,不時能看到朱紅的飛簷隱沒在清透的霧氣中,雕欄畫棟自帶一股與凡間不同的飄渺之氣,似是浮於雲層上的亭台樓閣,景致壯麗仙氣。


    好歹是在卯時前一刻鍾抵達了踏雲巔,環視一周沒看到晏秋的身影,時南絮鬆了口氣。


    提前到是她的習慣行為,畢竟晏秋是她的師尊,時南絮覺得還是沒有讓師長等候自己的道理。


    以前在鄢長老那學醫術,時南絮也是習慣提前些時候到她院中等人醒來。


    然而就在時南絮才放鬆些之際,雲霧間忽然流轉出淺碧色的光澤。


    時南絮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晏秋龍身本體上的鱗片反射出的碧光,流光溢彩的,十分好看。


    玉簡中記載真龍化形前十分容易被心術不正的修士剝去鱗片,抽出龍筋煉入法器中。


    而被剮鱗去筋後的龍下場自然是慘死。


    也因此有很長一段年月,真龍一族都和人族修士不對付。


    修士們要剮龍鱗,真龍們就索性將這些修士直接吞吃入腹,兩者都造下殺業難以成道,可謂是兩敗俱傷。


    後麵據傳還是長雲劍宗的祖宗出麵,二者之間的關係才有所緩和。


    時南絮是第一迴見到晏秋用自己的原身。


    之前在大殿的時候也是縮小過的,如今展現在時南絮麵前騰雲駕霧的才能夠算得上是真身龍形。


    果然,時南絮在淺碧色巨龍靠近龍首的逆鱗處發現了一片缺失的痕跡。


    可見晏秋修為化形之前,想來也遭過剮鱗的毒手。


    不過想起玉簡中記載真龍一族被觸碰到逆鱗後的暴虐反應,時南絮還是不由得心驚。


    敢剮晏秋逆鱗的修士,當真是膽大包天。


    薄霧下光影都有些朦朧,時南絮微微眯起了雙眼,再迴過神之際,一襲白雪素衣的晏秋就已經站在了她麵前。


    “將你的雲鴻劍拿出來。”


    伴隨著他清冷如山間冰泉的嗓音落下,冷光閃過,玉寒劍憑空出鞘浮於晏秋的麵前,透出森寒的劍意。


    光是靠近幾分玉寒劍,那迫人的劍意就讓時南絮有些脊背發涼,按捺下本能的畏懼,她抽出了腰間的雲鴻劍。


    “今日為師教授你孟章劍法第一式。”


    “譬道之在天下,猶川穀之於江海。”晏秋指尖收攏,銀白的玉寒劍垂直立於時南絮的麵前,突如其來壓迫感極強的劍意竟讓她膝蓋一軟間險些跪了下去。


    時南絮勉強以雲鴻劍做支撐,穩住了身形,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感覺的出來,這一式的劍意,晏秋隻用了半分不到。


    晏秋抬手將玉寒劍收入手心,時南絮才緩過來,白皙的額間已經是覆上了一層薄汗。


    她第一次直麵晏秋的孟章劍法,簡直為它那使得萬物本能臣服的劍意感到驚訝。


    微涼的指尖觸上了時南絮白皙纖細的手腕,糾正她握劍掐訣的手勢。


    晏秋本體為龍,而且還是冰靈根,通身的氣息較尋常修士要冷上不少,以至於觸及時南絮的時候,她忍不住顫了顫。


    晏秋握著時南絮的手,以雲鴻劍為筆,隨意畫了一圈,遠處黛青色的岩石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他說話時嗓音就在時南絮耳畔響起,裹挾著微寒的冷香縈繞在她耳垂頸側,“孟章劍法第一層劍意便是使萬物歸順臣服。”


    “你的劍意柔和包容,便可以水之至柔,駕馭天下至堅。”


    教授完劍訣後,晏秋便收迴了手,但時南絮卻感覺自己的手腕上還殘留著他微涼的溫度。


    “來,試試以你的劍意融合為師的。”


    “是,師父。”


    以晏秋這種抽象的教學方法,換做長雲劍宗隨便來一個真傳弟子,恐怕都不能領悟。


    也就時南絮悟性高,能夠理解,凝神片刻後就嚐試以自己的劍意去化解晏秋飽含著殺氣的尖銳劍意。


    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時南絮隻能記得如今已是夕陽沉下,雲霧染上煙霞之色的時候了,連握劍的手都在發顫。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從昨夜開始,師父就變得有些兇,尤其是在教授她劍法的時候,更加兇。


    頗有一種恨不得將她綁在身上手把手教導堅決的氣勢。


    終於讓時南絮尋得了一個間隙,用自己雲鴻劍柔若絲綢的劍意將晏秋的玉寒劍盡數包裹了進去。


    乍一吞入玉寒劍的劍身,時南絮感覺自己的丹田都充斥著它冰涼肆虐的劍意,腫脹之感讓她秀眉緊蹙,氣血翻湧間險些吐出血來。


    晏秋也著實沒想到時南絮會來這麽一出。


    且不論以劍意融合對方之劍此舉有多危險,單是玉寒劍殺氣凜然的劍意就夠她好受的了。


    但險招出奇效,玉寒劍的劍意倒著實被她化解了不少。


    時南絮纖瘦的身形晃了晃就要往前栽倒,已是沒了意識。


    晏秋上前一步,懷裏的少女靠在他肩頭就要向下滑落。


    劍眉微蹙,晏秋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肢,以指尖為劍,引導出了在時南絮經脈間亂竄的劍意。


    原本還活蹦亂跳的玉寒劍劍意落了晏秋的手中,就變得安分一動不動了。


    時南絮沒了意識,若是禦劍迴碧海峰的話有些不便。


    晏秋歎了口氣,索性化出原身,讓昏過去的時南絮躺在了他的龍身上。


    不過眨眼的功夫,身形龐大的淺碧色巨龍就消失在了雲霧間。


    小院前白光微閃。


    白衣墨發的晏秋將時南絮抱在懷裏,門扉無風而啟。


    晏秋就這般抱著她,踏進了屋內。


    好不容易才將人置於榻上安置好,轉身就準備離開迴大殿修煉的晏秋才起身,就發覺自己的袖擺被榻上的少女牽住了。


    昏睡間,時南絮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秀眉緊蹙,許是被什麽魘住了。


    耳畔還傳來了她模糊的輕聲絮語。


    晏秋腳步微頓,俯下身靠近了時南絮,聽清了她在說什麽。


    “前輩”


    聽清的那一瞬,晏秋清冷的麵容上原本還算柔和的神情消散了個一幹二淨,淡金色的眼眸透著寒潭般的冷意。


    前輩?


    自己的首席大弟子何時又多了個師父?


    冷白修長的指尖摩挲了兩下玉寒劍柄上的紋路,終究是按下了心尖若有若無的慍怒。


    然而還未等晏秋迴到自己的殿中,原本還算安分待著的另一個龍格開始撒潑發瘋了,吵得他眉頭倏地就皺了起來。


    識海中淺碧色的小龍不斷翻騰著打滾,大聲哭喊著控訴晏秋將時南絮練劍練得都昏了過去的行為。


    “你將我的寶貝徒兒練成了這副模樣!往後誰來給我做桂花糕!”


    “你還給我溫溫柔柔的絮絮!”


    碰地一聲,是琉璃燈盞炸裂碎開的巨響。


    晏秋以神識為大掌,一把將翻滾的小青龍按了下去,緊抿的薄唇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


    “滾。”


    很顯然,神識裏撒潑的小綠龍早就見識了無數遍他的冷臉,根本不帶怕的,繼續翻滾哭鬧著,而且它還記得晏秋收了個俊美少年徒弟的事情,“你還給我的徒兒找了個那麽好看的家夥來分我的桂花糕?!”


    啪嗒一聲響,是晏秋冷白掌心中的冰棱化為齏粉的動靜。


    他照舊隻說了一個字。


    “滾。”


    神識裏的龍吵得晏秋頭疼,他終究還是讓步妥協了,應了小綠龍的半個要求,準允它出來半個時辰去看時南絮。


    誰知才將它放出來,這家夥就化出原形直奔時南絮所在的小院而去。


    夜半時分,月影清冷。


    時南絮感覺自己冷得厲害,連平時最熱的心口處都是冰涼一片。


    陡然被冷醒的時南絮倏地一下坐起了身,抬手就往心口間摩挲。


    果不其然,一條淺碧色的龍蜿蜒纏上了她的指尖,然後纏住了她的手腕,金色的眼眸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在看到是熟悉的龍時,時南絮才鬆了口氣。


    “徒兒”


    剩下那半句話它不說,時南絮也知道它想說什麽,無非就是餓了。


    時南絮翻身下榻,從一早就備好了的食盒中取出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糕點送到了晏秋的唇邊。


    小巧的碧色長龍大口一張,就將糕點盡數吞入了腹中。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時南絮就看著晏秋將食盒中的幾碟糕點風卷殘雲,吃得連半點渣子都不剩。


    然後才饜足地將自己盤作一團,安安靜靜地待在了時南絮的膝上。


    “師父可曾吃飽了?若是不夠的話,徒兒再去做些。”


    以晏秋龍身的食量來說,這些糕點對它而言自然是杯水車薪的存在,張口就還想要,但是在看到時南絮如玉麵容上難掩的疲憊之色後,還是道:“吃飽了!”


    晏秋突然想起來什麽,順著時南絮的腰身纏住了她。


    隨之而來的就是溫和而磅礴的靈息湧入了時南絮的丹田中。


    小綠龍金色的圓眸一閃而過一絲疑惑。


    它和徒兒的靈氣怎麽這麽契合?


    時南絮愣神了片刻,還未反應過來。


    看到她被練得空空如也的丹田,晏秋不悅地甩了甩龍尾,尾巴打在榻上劈啪作響,言語間是對另一個晏秋十足的唾棄,“那混蛋對徒兒可真壞!就是有半分像為師體貼徒兒,為師都謝天謝地了。”


    踩一捧一它用得倒是熟練。


    時南絮被它劇烈的反應逗得輕笑了一聲,用指尖戳了戳晏秋如玉般的龍角,“謝謝師父。”


    然後


    時南絮就看到被碰了龍角的晏秋碧色的鱗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粉意,有些怔住了。


    變成了淺粉色的小龍得寸進尺地繞在時南絮的手腕上,繼續痛罵另一個晏秋,“徒兒你都不知道!那家夥用神識將我狠狠地打了一頓。”


    竟是越說越離譜了。


    晏秋隻是用神識將聒噪不堪的它壓下而已。


    時南絮也清楚另一個師尊的性格,自然不會隨意欺負它的,但也隻是噙著溫柔的笑意聽它嘮叨。


    “師父說得對。”


    “徒兒可千萬不要那麽快結丹辟穀,你若是結丹了,師父就沒有理由吃靈食了。”


    “好,徒兒記下了。”


    茫茫無垠的識海中,坐於雪原之上的晏秋睜開雙眼,眸中沉靜如水。


    隻消一抬眸,就能夠看到眼前少女溫柔如水的笑靨。


    晏秋靜靜地看了片刻,重新闔上了雙眼。


    罷了,隨那條龍去也無妨。


    一連在踏雲巔連了不知多少日的孟章劍法,這一日時南絮正盤腿坐於山尖壓製丹田內將要突破的靈力,一隻靈紙疊成的傳訊白鴿飄然落在了她的掌心。


    山間迴蕩著宗主渾厚中氣十足的說話聲。


    “師侄啊,今日乃是收徒大典,你師尊今日要為你尋一個師弟或是師妹,你身為師姐需得前來觀禮。”


    掌心的靈紙白鴿傳完消息後,就化為縷縷白色的靈息消散在了時南絮的手中。


    時南絮壓下丹田中翻湧著想要突破凝為金丹的靈力,抽出雲鴻劍就準備前往宗主峰。


    誰知前腳才從劍上下來,後腳就聽聞殿中轟隆作響的雷聲。


    時南絮遠遠地就看到了渾身是血歸於紫色雷電中的玄衣少年。


    “七星誅魔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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