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上時南絮雙眸的那一刻,江慕寒就知道他這目不能視的嫂嫂中的隻怕是宮廷中取樂常用的秘藥。


    眸含秋水,春潮漸生,故名秋水生。


    隻是這一對視,江慕寒就再清楚不過了。


    畢竟皇宮那等食人不吐骨的地方,這麽多年,他早已見識過不少藏於角落昏暗處的肮髒事了。


    說來也是怪異惡心,那天子座上的玩意兒知曉自己成了閹人後,便失了興趣,想來是隻喜好賞玩完好的少年,但到底是惱怒李大太監橫插一腳的行為和他的不服從。


    是以早年間江慕寒也算是糟了不少罪,皇宮裏折磨人的東西隻多不少,秋水生便是其中一樣,他自然也是體驗過此藥的效用,也知曉隻有那西嶺進貢而來的棠花清露才能治好。


    而他就如那爛泥裏的病犬一般蟄伏了許多年,悄無聲息地織就羅網,將朝廷大權一點點侵蝕收入囊中,直至將那如夢魘般糾纏他多年的皇帝徹底廢了,這些磋磨人取樂的藥才被盡數銷毀。


    倒是沒料到還有些許流入了民間江湖上,抑或是方子泄露出去了。


    四喜自然也是看出來了的,但謹記著江慕寒的吩咐,低下頭一聲不敢吭。


    他還記得那夜晚春大雨如注,身著藏青色蟒袍的督主手執帶著血跡的繡春刀,收了傘後閑庭信步似的走入了金寧殿中,邁過了殿門前地上禁衛的屍首。


    殿中的銅爐還燃著濃厚的龍涎香,濃鬱的香味混雜著撲鼻而來的血腥味,有些令人作嘔。


    年過半百的皇帝驕奢淫逸了半生,哪裏見過這等血腥場麵,早已嚇得麵如土色地癱坐在地上。


    隨著督主每靠近一分,四喜就看著皇上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等到江慕寒行至他麵前的時候,麵有滄桑的皇上的臉色已經白到可以和白璧媲美了。


    身段風流,眉目含情的督主極其耐心緩慢地纏好了腕間的菩提佛珠,末端的玉穗子輕晃。


    而後江慕寒拂去了衣擺上沾染的柳絮,慢條斯理地蹲下身,瞧了皇上的臉半晌,忽而笑彎了眉眼和唇角,用太監那種細柔的語調緩緩道:“陛下可是嚇壞了?當真是令咱家心疼的很。”


    明明笑得穠麗含著豔色,可卻帶上了幾分陰寒之氣。


    話落,隻見眉眼帶笑的督主抬腕,閃著寒光的刀刃順著龍袍金線繡龍的紋路一路而下,談笑間竟是生生挑去了汙濁玩意兒的筋。


    淒厲的慘叫迴蕩在偌大的金寧殿中,可門外守著的錦衣衛和太監們臉色卻未曾有半分波瀾,似是早已習以為常了。


    座上穿著金龍袍的皇上痛到蜷縮成一團,血跡染紅了衣擺和寶座。


    江慕寒起身退開兩步,似是怕那血汙髒了自己的鞋履,淡淡吩咐道:“傳喚太醫院那幫老家夥,好生照顧著陛下。”


    “還未曾尋好儲君,可千萬別讓陛下去了。”


    好生照顧四個字,語調幽幽,讓人頭皮發麻。


    四喜應了聲是,就衝進了雨幕中直奔太醫院。


    收迴記憶的四喜垂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鞋尖和青石磚上落了的桂花。


    朝中民間皆罵督主,隻說是閹黨當道,施行嚴刑酷罰,實在是恐怖至極。


    可督主掌權接手東廠西廠以來,那些貪汙行賄的朝臣官員不知安分了多少,朝廷上下清明的很。


    若是沒有那等嚴苛的酷刑,這些貪銀子早就貪慣了滿肚肥腸,如蛀蟲一般的官員們,隻怕早就將朝廷送進火海裏了。


    而且四喜是清楚的,督主可不是他們口中的閹人。


    督主善武,而且習得他隻聽聞過,但未曾見識過的縮陽功。


    雖然此事或許隻有他知曉,督主淨身那日,是李大太監特地吩咐他前去淨身房通融關係。


    淨身時常有體弱的太監熬不過去,當場便沒了命。


    呈來檢查的自然是丟了命的太監的玩意兒。


    有時候四喜也會羨慕督主,當初家中貧寒,爹娘連飯食都吃不上,於是隻好含著淚將他送進了宮中。


    在宮中做閹人受主子打罵,也比跟著他們餓死來得好。


    要是當年自己同督主一樣會武功的話,不說聞名江湖,便是能去鏢局押鏢也是極好的。


    又或者淨身時瞞天過海,年滿出宮後求娶對自己爹娘有一碗黍米之恩的青梅,自己一定會好好待她,靠著宮裏攢來的銀兩,夫人肯定是不會受苦的。


    雖然不能錦衣玉食,但是自己會把她捧在心尖上待她好。


    哪會像現在一般,連看上小青梅一眼,瞧瞧她日子過得好不好,都得遠遠望著,生怕驚擾到她,壞了她名聲。


    如今的他,哪裏是當年的傻小子呢,隻是個沒了根的奴才罷了。


    發覺自己越想越不像話了,四喜恨不得堵住自己腦子裏紛亂的記憶。


    若是哪天督主知曉了自己心中所想,隻怕是會讓他的腦袋應聲落地。


    這般想著,四喜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了。


    一眼看破後,江慕寒隻是不動聲色地收迴了目光,朝著時南絮微微頷首,“嫂嫂,我名李寒衣,小字阿元。”


    “若是嫂嫂不介意的話,與長樂兄一同喚我小字便可。”


    江湖兒女向來沒那麽講究繁文縟節。


    時南絮聽了他的話,自然也是不推辭了,輕輕地喚了他一聲,“阿元。”


    隻是,方才一晃神的時候,朦朧的視線裏瞧見的黑影,身形倒是與長樂有些相像,不過習武之人,身形大多如此高挑勻稱,不必少見多怪了。


    矜持守禮的溫婉姿態,卻讓江慕寒揉撚佛珠的指尖微頓,心底無聲地輕笑著。


    長樂在一旁看著二人的相處,弧度溫潤的鳳眼微斂,掩去了些許思緒。


    方才的古怪之感大抵是他的錯覺罷。


    阿弟這些年在宮中遭了如此多的罪,一時不會與親人相處也是情理之中。


    長樂走到時南絮身邊,牽住了她的手,溫聲問道:“怎麽在廚房裏頭,是要做什麽?”


    聞言,時南絮不由得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抬手循著方向將錦帕上的麵粉點在了長樂臉上,“自然是給長樂做生辰禮了。”


    生辰?十月十五?


    長身鶴立於桂花樹下的江慕寒聽到這兩個字,漆黑如墨的眸子裏起了幾分波瀾。


    倒是沒想到兄長以江家滅門的日子做了生辰,想來是這麽多年來從未感遺忘過江家的血海深仇。


    隻是


    心中陡然生出了絲絲縷縷難言的思緒,像是染了毒的銀針般細密地紮過,帶起了點近乎麻木的疼痛。


    十餘年來,從未有過人為他過生辰。


    這些年來阿兄就在如此溫和柔婉的姑娘身邊,以她悉心待人的性子,隻怕是年年都會為他備好生辰禮,再笑靨如花地在月夜下贈予兄長。


    而自己蜷縮在了無人情的宮廷朱牆中,細數著每一樁每一件恩怨。


    如若自己被溫柔如水的嫂嫂撿了去,是否也會有人每年月圓之時陪著他過生辰,為他備下生辰禮呢?再喜笑顏開地柔聲問他是否喜歡。


    局外人。


    江慕寒心中莫名便想起了這個詞。


    此時此刻的他,正如一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靜靜地旁觀著她待兄長的好。


    長樂一抬眸,便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立於桂樹之下,如玉的臉龐雖是帶著笑,可那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卻並無輝光。


    無端端地多了幾分落寞孤寂,與兒時阿弟尋自己去玩,卻被爹娘帶走的失望模樣分毫不差,像是被人遺棄的幼犬。


    “阿元,午間便留下來用飯吧?”


    思及此,長樂不由得喚了他一聲。


    收迴思緒的江慕寒迴過神,眼角眉梢帶了點笑意,卻無溫。


    “不必了阿兄。”江慕寒笑著,口中卻是拒絕了。


    聽著他在推辭,時南絮出聲勸道:“你且放心罷,今日聽阿元你來,我特地多做了些壽桃,便當連同你今年的生辰一起過了如何?”


    “好啊,恭敬不如從命,那便謝過嫂嫂了。”


    江慕寒亦是在笑,卻與方才有些許不同,倒像是含著綿綿情意的淺笑,這笑讓四喜都險些晃了神。


    四喜看得都愣神了片刻,他還從未見過督主這般笑。


    倒不是說這麽多年來督主都沒笑過,而是每當督主笑的時候,要麽是在詔獄中給罪犯用刑,要麽就是前往捉拿罪臣的路上。


    笑起來的時候,那是讓人膽寒發怵的,哪像此刻,如同初春湖邊碎冰聚攏,化開在湖岸邊。


    這一頓午膳,四喜頭一迴看著督主居然吃完了這般甜的壽桃,也未曾嫌甜膩,隻是在咽下的時候眉梢微顫了一下。


    四喜杵在一邊,心底不由得覺得有些古怪。


    督主吃這壽桃的時候,要他來說,怎得莫名有些像一直被冷待著的孩童得了顆鮮少有的糖塊似的。


    可督主,哪裏會是那等要討糖吃的稚童。


    午間用過飯後時南絮就有些困倦了,被長樂守著才安穩睡下,睡前還不忘牽住他的衣角,溫聲道:“你那個故交,聽著感覺是個性格內斂不善交際的人,今夜晚膳也留他下來吧。”


    長樂垂眼看著已經昏昏欲睡的少女,抬手拂開她臉上微亂的發絲,溫聲應答了好。


    在院中飲茶時,江慕寒輕淺地抿了一口茶,垂眸望著茶水的時候,都像眉目含情的姿態,他突然出聲問道:“阿兄,嫂嫂眼疾是生來便有的嗎?”


    長樂正練完劍,點下劈開了一片極其小的桂花,未曾立刻迴答江慕寒的詢問。


    他靜默了良久,終究是隱去了魔教所為的情況,“不是,是後來歹徒用了藥所致。”


    按照酥雲所得的消息,隻知要用皇宮裏的棠花清露才能治好,長樂請了許多郎中大夫為時南絮看過,那些大夫連是何緣故導致的盲症都看不出來,隻會開些明目的藥,並無半分作用。


    江慕寒將手中茶盞擱置在石桌上,緩緩道:“若是阿兄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暗中請來宮中的太醫為嫂嫂看看,不知能否尋到療愈之法。”


    他說話的時候,定定地望著長樂。


    長樂眼簾微垂,看著自家阿弟臉上的神情,是真切的擔憂親友,不似作偽。


    酥雲同他說過宮裏的棠花清露似是與閹黨有關,再多的她也不清楚了。


    可若是當真於阿弟有關,他怎會看不出時南絮眼疾由來,此刻還問是否需要宮中太醫診治。


    長樂沉吟半晌,終究是問出了口,“阿元你可曾聽聞過棠花清露?”


    “棠花清露?”江慕寒秀氣的眉尖微蹙,思索了良久才道:“阿兄,此物可是宮中的藥?我略有耳聞,但也不知是否見過。”


    言語間,江慕寒蹙著眉看向四喜,“迴宮後前去太醫院問問,可否知曉此物。”


    突然被點到名字的四喜心都顫了一下,看著督主那眉宇間的疑惑之色,心中直念阿彌陀佛罪過,但麵上卻半分不顯地迴道:“是,督主。四喜記下了。”


    長樂歎了口氣,“多謝阿元了,我隻是聽聞棠花清露能治好你嫂嫂的雙眼。”


    江慕寒聞言了然地笑了笑,突然輕聲問道:“這便是那夜阿兄夜探皇宮的緣故嗎?”


    似是想起了什麽,江慕寒眸中多了分擔憂,目光落在他頸側,猶豫著詢問江念遠,“也不知阿兄你的傷”


    長樂不甚在意地用指尖撥開了些衣料,顯出了早已痊愈無痕的脖頸,“不過小傷,無妨。”


    在京城這段日子裏,長樂不是沒有打探過朝中的消息。


    坊間雖傳聞東緝事廠的督主李寒衣甚是恐怖,是詔獄裏的玉麵閻羅,但說起來不乏輕蔑之色地道其也不過是皇帝的鷹犬,為皇帝作惡,是當今皇上最為趁手的兵器罷了。


    可見阿弟在宮中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日子隻怕是也不好過。


    棠花清露這等珍貴的宮廷秘藥,傳聞中甚至說可以解百毒,自然也不是阿弟能夠經手的了。


    所幸這段時日為點朱門出任務的時候,已是尋得了幾分關於棠花清露的蹤跡線索。


    前段日子前往梁城出任務,梁城裏點朱門的掌事同屬下說是宮中的棠花清露早就不見了蹤影,正有人高價出銀子懸賞尋覓此藥,江湖不乏人爭搶。


    似是與箜篌門有些許關係,許是盜取了棠花清露也說不準。


    思及此,長樂不免多了幾分猶豫和憂慮。


    若是要前去尋覓那棠花清露,箜篌門地處西嶺地界,離京城千裏之遠,便是不眠不休地縱馬奔赴,前去也需得數月。


    此去如此之久,將時南絮隻交由酥雲照顧,酥雲武功在孤劍山莊中並不能算得上是出挑的,他自然是不能安心。


    若是托付給慕寒,想必要妥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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