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凝素現今身量輕盈,冷不丁被這力道一拽,直接迴撞進林硯胸前。


    嘶——


    疼,林凝素揉著肩膀,疑惑地看向阻止她離開的人。


    “阮姑娘的醫術…”還沒等她說完,身側的人便不甚客氣地靠過來,一副無法支撐的模樣。


    分明方才力氣還那樣大…


    也罷,先將人帶進房裏再去尋阮清也來得及。


    阮宅雖簡素,但有世家的底子在,自外廊行至院落內的房中,距離並不近。雲鸞不在她身邊,偏巧這人的小侍也被委了差事,隻能苦了林凝素一個。


    淡淡的冷木香縈繞在鼻尖,林凝素默默挪遠了些。


    行至半途,林凝素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林硯這個人最是謹慎了,怎會平白無故在她麵前袒露自己的病態呢。


    孟桓給他下藥的事情若是暴露,林硯的真實身份便會引人猜疑,更何況他本就是以林府流落在外的長子為名而歸的。此事若傳開,林硯的敵人就並非孟桓一個,而是其他各懷鬼胎的皇子。


    所以上一世的林硯,將自己身上的毒掩蓋的很好。即使林凝素當時幾乎是不諳世事到有些癡純,林硯也未曾透露過一星半點…


    林凝素側眸,悄悄打量著這人的麵孔。卻不期撞進這人探究的目光內,令人心驚。


    遭了,是她太不謹慎。


    林凝素佯作不知的問道:“哥哥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剿滅流兵匪患的時候受了傷…”


    “阮老夫人的醫術最是妙絕,但深夜不好驚擾,還是去找來阮姑娘妥當些。”


    “兒時沉屙罷了,你知曉的。”


    林凝素輕輕點頭,暗道這算是應付過去了。和這樣多疑的人相處….是很需要心思的。


    她忽然都要替阮清操起心來了,光是短暫的時間都如縛頸顱,這要是相處一生….


    不敢想。母親當真是有大智慧的,她知道怎樣的餘生過活方式和夫婿更適合她,所以極力地撮合自己和沈敬安。


    敬安與她年歲相仿,自小在金玉堆裏長大,卻不似其他公子紈絝。他明朗,心純,是比她還烈幾分的驕陽。


    她從前怎麽就看上林硯了呢。


    林凝素抬頭望向如弓弦月,荊苗尚月,林硯承其母族血緣,亦是如望舒神君一般的靜幽之人。


    日和月,從來就不會同朗於天。


    屋中燭火未亮,摸著黑,林凝素將人扶在軟塌上。


    竟連個掌燈的人都沒有,定是林硯自己迴絕了,他不喜人多。


    她方要撐起身子燃燈,便覺小臂一酸,體力不支,竟是趴在林硯身上了。她平日裏哪做過這些活計,一路下來手臂無力,好多下都沒能起身。


    “沒力氣….”林凝素解釋著,便原地休憩。


    耳下,這人平穩到近似非人的心跳一聲聲敲著她的心。林凝素一鼓作氣,直接坐起身。


    缺月沉沉,房內昏昏,一雙泛著銀光的眼睛正鎖著她,盡管眼簾半閡,仍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咣當——


    林凝素驟然後退,撞上了幾案上的香爐。


    這雙眼睛….


    在成為皇後之前,林凝素從未見過這人眼眸的不同之處,因為隻有在拜月之時,獨屬於荊苗王室的特征才會顯現。


    還記得大婚當晚,她心情複雜,夙願得償的喜悅和不安同時磋磨著。眼前是金簾紅蓋,掌下是棗生綠果,她等了許久。


    等到的,便是這樣一雙冷銀的眼眸,和一個再也不用偽裝成翩翩君子的林硯。


    林凝素慣不會審度心思,那一刻,她能卻能隱隱意識到,有什麽東西迴不去,但她所期盼的似乎也永遠不會到來。


    那一夜就像是她本就淒憾的人生的分界點,在這之前沒有多快樂,在這之後又多了如附骨之蛆般的陰影苦痛。


    就像這雙眼睛一樣。


    林凝素心神寂寂,呆滯許久才安穩下來。


    “我…我先離開了,哥哥。”像是為了安慰自己,她將“哥哥”一詞咬得很重,當成保命符一般。


    別怕,別怕。既然有了重來的機會,便不必擔心。隻要沒選錯,就能安穩幸福一生。


    林凝素魂不守舍地迴到自己房內,天擦亮才睡下。


    --


    月山城的匪兵不難辦,林硯和孟桓用了三兩日解決,再花個三兩日在前去並州的途中,正好能趕上和林業笙一起到長鄴城,行程絲毫不緊迫。


    在月山的城門口,林凝素瞧見一個身影藏匿在人群之中。


    說是藏匿不準確,以烏蚩的功夫,她能發現,那便是故意讓她瞧見的。明明前兩日才被打得奄奄一息,如今生龍活虎的,隻怕就算她不多此一舉,這人也能活著見到林硯。


    林凝素並未多分眼神兒給這人,隻當是個陌生人。


    她昨夜沒睡好,馬車上也休憩不安穩。無聊之時,本想著和阮清說說話,但阮清剛得了她祖母珍藏的醫書,正目不轉睛的研究,怎好去攪擾。


    忽然,馬車的薄簾便被掀了開來,一位不速之客躍了上來,坐在兩人對麵的軟墊上。


    “太子殿下?”阮清愣了一瞬,隨後放下醫術,她想行禮,可車上窄小哪有空隙,一時間進退兩難。


    林凝素也懵了,孟桓這才在滄州停留了兩三日,便真將這裏恣意的習慣給學了來,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太子。


    “不必在意孤,隻是騎馬顛簸,來你們這裏歇一歇。”孟桓解釋道。


    林凝素:是你的禦駕不夠寬敞嗎,要來這裏同她們兩個女兒家擠,不就是想同阮清多說幾句….


    她睨著孟桓,表示看透了一切。


    若是上一世,她肯定雙手稱讚。可如今,她必須得做這個不長眼的人。


    雖說孟桓讓二人隨意,但有這樣一尊大佛坐在對麵,阮清連醫書都看不進了,隻能乖乖陪太子殿下說話。


    倒是合了林凝素的意,若不然漫長的幾個時辰可怎麽打發。


    “滄州是個好地界,這裏的人灑爽,卻不粗曠。”孟桓目露向往之意。


    “那並州便是隻剩下粗曠了?”林凝素笑道。


    她也覺得孟桓這人奇怪,分明不喜愛朝堂,不愛管繁冗庶務,卻偏偏要奪皇位。


    “倉廩實方知禮節,也不能說並州之民的粗曠是因為他們自己。”孟桓思慮片刻後說道。


    林凝素雖然長居上都,但也聽說過其他各個州郡的民間疾苦,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是常有的事。


    從前隻是聽聞,如今自上都一路向西南,見識了周圍之景的逐漸寥落,她才漸漸覺出些真實感。


    上一世林硯即位之後,壓叛軍,肅貪黨,民間起碼能吃飽穿暖,將風雨飄搖的大孟江山扶了起來。有孟國在,才有林家在,這道理林凝素明白,這也是她並沒有在重生後選擇直接幫助孟桓登基的原因,若是這位太子殿下即位….


    恐將天下有詩才的文人都推舉成朝廷命官了,要靠那點墨水治國不成。


    “阮姑娘定是習慣滄並二地的氣候的,林姑娘可還舒適?”孟桓問道。


    “一切都好,倒是我哥,似乎不大適應。”林凝素試探著問。


    “林硯好歹是個男子,不必擔心你哥哥。”孟桓麵上沒什麽聲色,卻轉移了話題,七拐八拐到昨日的事上去,“話說迴來,昨日你哥哥與阮二夫人的談話間,他似乎頗為不讚同你的婚事。”


    “…..”林凝素疑惑,“有嗎?”


    “沈敬安可靠,但功績上,確實欠缺了些。”


    “太子殿下,敬安離冠禮還差幾個月呢…”林凝素無奈的說道。


    像許融那樣年少立業的又有幾個?


    她隻知道,日後的敬安出使西域十六國,一人一馬,化幹戈為濃誼,並不比任何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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