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心頭壓著往事,林凝素這一病,便是好些天。


    她自小身體就不似尋常女子般柔弱,風寒還是傷風都沒超過一旬。如今連續昏睡兩三日,醒來也還是霜打秋花模樣。這可將林夫人急壞了,請來三四位禦醫精心照顧才漸漸好轉起來。


    等到林凝素痊愈,圍獵早已結束。


    “這也怪我,不該信了你的話,去參與什麽擊鞠。”林夫人握著自家女兒的手,十分自責,“這一病十幾日,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林凝素輕笑,想向母親解釋幾句,卻被打斷。


    “你也是,不是一向不喜歡阮家姑娘嗎?怎的貿然跑去救她,幸虧腰傷沒有落下病根兒…”


    林夫人絮絮叨叨,對她一頓數落。


    “母親,別擔心,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林夫人撫上女兒的額發,見女兒現在的確麵容紅潤,也有了血色,才緩和了麵色。


    母女二人正說著體幾話時,守在房門外的雲樹忽然走進來報,道:“夫人,姑娘,阮家的姑娘遞來了拜帖來,說是想來瞧瞧我們姑娘的傷。”


    說著,雲樹將一張精致的描金拜帖遞給林夫人。


    林凝素眉頭一擰,說道:“母親,不必讓她來了。”


    左右不是什麽大事,不見便不見,林夫人亦點頭。


    可雲樹卻遲遲未離開,欲言又止的模樣。


    “夫人,阮姑娘的車馬已經在林府門前了,這拜帖是她親自送來的。若是不見….”


    按照孟朝之儀,若拜訪之人與自己並不相熟,是要提前差小廝送了拜帖過去。等主人家同意了,再安排時間。


    像阮家姑娘這種親自送過來的…


    若是迴絕,直接讓人打道迴府,是不大好。


    林夫人在這些繁縟的禮節中浸久了,格外注重,便勸道:“你救了她,她來瞧瞧也是應當。”


    林凝素也隻能答應:“好。”


    大約一刻鍾之後,木門外傳來軟聲細語和輕盈的腳步聲。


    阮清手中提著一個精致的木盒,頗有些拘謹地來到床榻邊。


    “阮清冒昧而來,還望林姑娘原諒。”阮清從木盒中拿出一盞精致湯盅,“這是我親自烹煮的藥羹,不似尋常藥汁那樣苦。”


    圍獵那段時日,她是眼看著林凝素為了逃避喝苦藥巧計頻出的樣子的。


    林凝素看著阮清舉起湯羹的手,並沒有接下。


    這個阮清,她現在是愈發看不透了。從前她覺得阮清人如其名,性子軟,為人清正,半點壞心思也沒有。


    可這次這人明知道自己不想見她,竟親自帶著拜帖來。


    林府可不敢將柱國將軍之女拒之門外。


    阮清被這樣盯著,卻沒有絲毫尷尬之意,反而滿麵無辜。


    簡直讓林凝素覺得自己是在以己度人。


    她接過湯盅,沒作答話。味道還不錯,藥味被食材的濃香掩蓋,能補身子,卻不難喝。


    她小口地飲著湯,隨後動作一頓,想道:這人是不是來找林硯的?


    林凝素抬眸,見阮清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在她沒向林硯表明心跡之前,阮清也有意接近她,隻是都被自己尖刺的態度給嚇了迴去。


    按照正常人的念頭,若是喜歡林硯,要結交心愛之人的妹妹也合情合理。


    當初阮清和孟桓成親前,她曾見過阮清一麵,那時她態度淡然,沒見有多難過。就像是一個任家族拿捏的紙人一般,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


    林凝素心中異樣,又有些憤懣。


    怎麽會有這樣認命的人?


    她掀開錦被,罩上外衫,直接拉著阮清的手離開臥房。


    “哎…林姑娘這是要去哪?”阮清氣力小,被人風風火火拽著離開,根本掙脫不開。


    “陪我去遊廊賞花。”林凝素沒好氣地道。


    上一世林硯對她沒有半分情意,她尚且費盡百般心思,也要掙得那人一絲目光。盡管做了許多錯事,下場淒涼,一廂情願撞得頭破血流,她也覺得自己一生盡了全力,隻是選錯了路罷了。


    而如今的阮清分明有著諸多優勢,愛慕著林硯卻忸忸怩怩。


    那她就推這人一把,權當是了結她上一世破壞這二人姻緣的因果了。


    林府的遊廊是前院和後院的必經之地,這個時辰,林硯下卯也該歸來了,這是他迴到飲冰居的必經之地。


    遊廊的中部有小亭,還有二三石凳,小湖中間未敗的藕荷還散發著晚夏的餘香,紅芍倒是花開正旺。


    其實林凝素並沒有多愛紅芍,隻是偏愛那抹工匠都研磨不出的豔紅而已。


    “雲鸞,上茶。”


    “林姑娘…”阮清被林凝素這一遭給弄得一頭霧水,但能與林凝素緩和關係,她是願意的,也就沒多問。


    翰林院每逢休沐日前天總是下卯提早些,太陽還沒落半山,就見遊廊盡頭一道高挑身影。


    林硯步伐緩,緋色官袍下尾的遮掩下,外人並不能覺出他行動的不便。


    臨近月末,若不飲藥,寒毒會逐漸加重。林凝素心間一沉,卻也知此事急不得…


    “哥哥,今日這樣早。”林凝素收斂了麵上憂色,故作活潑地喊道。


    阮清見到是林硯,立刻起身:“林公子,安好。”


    林硯見到二人如此閑坐在一處,也沒有太過意外,淡聲道:“凝素,阮姑娘。”


    “哥哥,可有空替我們點茶?”林凝素隨意抓了個借口想將人留在此處,不過,這人的點茶手藝的確是一等一的。


    林硯看向阮清,視線繞了一圈又迴到自己這個妹妹身上,古井無波的黑眸裏又好似藏著明鏡,能照出人所有心思一般。


    林凝素別開目光,將茶具向前推了些。


    這人果真沒拒絕,摘下官帽後徑自坐下舀茶粉。


    廊外鳥語風鳴,三人卻默默無聲,隻能茶缽相撞的細碎脆音。


    怎的都不言語呢?


    上一世她墜湖才將這膩歪的二人分開,這會倒是好,將話都悶在腹中,這算什麽…


    “雲鸞,陪我迴去更衣。”


    許是她在這裏礙眼,第三個人在,哪能說些親昵話呢。


    雲鸞道了聲是,便準備扶自家小姐起身,哪知大公子忽然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看著倒是尋常,但雲鸞覺著哪裏怪怪的。


    她心思一轉,低聲叮囑了一句:“姑娘,不大好吧….”


    之前哪家的小娘子能在林凝素眼皮子底下近大公子方圓九尺以內呀。


    “凝素….”阮清站起身,想同她一起。


    “坐下,我去去便迴。”林凝素將人按在石凳上,不容拒絕。


    人就在這裏,反倒是拘謹起來了。林硯的寒毒解藥難得,即使是阮清這樣的聖手,也研究了數年。


    不過,她記得這個時候,阮清是有緩解林硯痛苦的藥的。


    借此機會,就讓阮清將藥方給林硯,也不至於遭受通體冰寒的折磨。


    如林凝素所料,阮清是一年前陰差陽錯知曉林硯身上的怪毒的,她擅醫術,喜研古方,怪毒。


    遂答允了林硯研製寒毒的藥方。


    林凝素離開後,林硯點茶的工序已經是最後一道,溫熱適度,茶煙漫漫。


    無人品嚐。


    此次也是恰巧,阮清自袖中拿出一張紙,說道:“林公子,你身中之毒不似中原所出,若想得根治之方不易。”


    “下次再發作的時候,便按照這個方子抓藥喝下,可緩解一二。”


    林硯抬眼,接過方子。


    “多謝阮姑娘,在下還有要事,便先離開了。”


    “林公子慢走。”


    --


    遊廊轉角。


    林硯捏著藥方,麵色未明。


    “火折子。”


    小侍連忙遞上,戰戰兢兢低著頭。


    火舌舔舐著紙張,瞬間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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