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尤其是深宮中處在權力巔峰的女人,絕非男子以為的隻知衣衫打扮,不知人心謀算之輩。


    一屋子人心懷鬼胎之中,太後終於再度開口:


    “丁夫子可還有旁的證據?”


    這話不鹹不淡,卻冰淩淩地將丁夫子激出一身冷汗。


    太後這麽說,就是不信他的話,反倒認可沈青鸞的說法了。


    證據?什麽證據?他若有證據,昨日就去沈府將沈青鸞捉拿了起來。


    又何必今日告到慈昭宮,特意請太後來撐腰?


    丁夫子滿臉不甘地說道:“若是沈姑娘願意配合微臣查案,臣以丁家上下作保,定能查出真相。


    沈姑娘既是朝臣之女,應當願意做此貢獻才是。”


    沈青鸞簡直要氣笑了。


    這是說不過她,便拿丁家的家族情分來讓太後壓她了?


    如此沒臉沒皮,居然還忝居國子監夫子之位,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朝中臣子俱都是丁雷這樣的人,大周朝遲早要亡。


    太後眸光便又掃到沈青鸞身上,“沈青鸞,你意下如何?”


    沈青鸞忍著怒氣道:“臣女當日經曆過的事方才已經盡數說了個清楚明白,丁夫子究竟覺得有什麽不妥?”


    丁雷頓時又被問住。


    有什麽不妥?


    當然沒什麽不妥。


    沈青鸞說話圓滑,行事更是機敏,讓他抓不住絲毫漏洞。


    其實也是因為他在國子監呆久了,平日接觸的都是不諳世事的學子。


    而朝中臣子也因為他的身份,總是捧著他,長久下來便將他慣成這般目下無塵又自以為是的性子。


    殿內一時僵持不下。


    太後神色明滅不定,久久沒有開口。


    好在不久後,黃公公就去而複返,“太後娘娘,鎮遠侯到了,如今就在殿外等候。”


    太後按了按眉心,“宣。”


    不多時,君呈鬆身著武將的深藍官袍,腰如鐵槍般挺直,兩條長腿像是尺子量過一般筆直。


    行走間帶起的風掀起他腿邊的長袍,仿佛是有什麽懾於他身上森冷的殺意,退避三舍地躲開他。


    “微臣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神色鬆動了些許。


    上了年紀的女人,總是喜歡看這些鋒芒畢露的年輕人。


    尤其是,君呈鬆生得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很是個討人喜歡的樣貌。


    太後聲音軟了下來,“不必多禮。”


    君呈鬆起身。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站的位置剛好在沈青鸞身邊,兩人並肩而立,太後突然恍惚生出一種錯覺。


    倒是個珠聯璧合的模樣。


    這念頭隻出現一瞬,就被她拋了開,“昨日瓊林宴上毒蟲肆虐,你也在現場,不知你如何看?”


    話雖如此,不過她卻也沒報太大希望。


    蓋因她聽說君呈鬆此人雖驍勇善戰,平日為人粗枝大葉,並不如何細心。


    再加上如此俊朗的後生,她也不願意過多為難,因此語氣隻是淡淡。


    誰料君呈鬆雙目深邃,未見絲毫慌亂和心虛,朗聲道


    :“太後娘娘明鑒,昨日的毒蟲身軀暗紫,表麵有麟,足壯有鉤,是邊關獨有的蟲子,臣在邊關打仗時經常得見。”


    一番話說下來,太後眼前一亮,隨即卻是一怒,追問道:“此話當真?既然是邊關獨有,為何會出現在京城?”


    君呈鬆抱拳,“昨日丁夫子派人將在場眾人盤問了一番,卻一無所得,臣以為京中學子應當對毒蟲並不知情。


    因此在丁夫子離開後,臣帶人將瓊林宴搜了一遍。”


    他侃侃而談著,太後麵露悅色。


    與她相反,萬貴妃眉頭跳了跳,臉色卻愈發難看。


    邊關獨有的蟲?


    該死的,那人可沒說是邊關的蟲啊!


    下頭,薛隱帶人抬了個東西入內。


    君呈鬆一把將蓋在上頭的布扯開,“臣在瓊林宴的後花園之中找到大量甜餌,正是飼養毒蟲之物,可見這些毒蟲有人刻意飼養,絕非意外。


    微臣鬥膽猜測,這些毒蟲或許是衝著陛下來的。”


    太後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此話當真?”


    君呈鬆肯定道:“臣在邊關多年,身邊將士亦是如此,太後若不信臣一人之言,可以多傳召幾人來問話。”


    太後臉徹底沉了下來,廣袖重重揮舞:“去宣,去將皇帝也請來!”


    毒蟲來襲之時,皇帝不在現場,並未受驚或受傷,也就對此事不怎麽上心,連帶著太後也沒怎麽當迴事。


    再加上丁雷有意將此事栽到沈青鸞一個姑娘家身上,便隻以為那些毒蟲不過是不一樣的蝗蟲蜜蜂,隻是意外出現而已。


    如今鎮遠侯居然說,那些毒蟲是邊關來物,還是有人刻意飼養在瓊林宴?


    若是蟄了皇帝,豈不是動搖國本?


    太後一陣心驚肉跳,暗罵丁雷當真是膽大包天,連這樣的大事也敢拿來做筏子。


    君呈鬆絲毫沒有自己丟下一顆大雷的自覺,仍舊鎮靜從容,不慌不忙。


    “這些毒蟲長得極快,隻需氣溫合適,又有餌料,便可快速繁殖,一個月便能生出一窩。


    微臣鬥膽,敢問丁夫子,陛下既然讓丁夫子巡視負責瓊林宴一應事務,夫子可曾提前發現後院有人飼養毒蟲?”


    丁雷被問得一陣灰頭土臉兼心虛。


    他擦了擦額間虛汗,“太後娘娘明鑒,臣隻是文官,並不懂這些毒蟲,所以一時失察。”


    “丁夫子知道自己並不懂這些,為何還如此信誓旦旦咬定毒蟲和沈姑娘有關?


    我聽聞治學的夫子最是嚴謹,因為夫子說錯話,誤的是所有的學子。丁夫子辦瓊林宴便如此疏漏,臣真替國子監的學生們捏把汗。”


    他說完,朝著沈青鸞隱秘地遞了個眼神,一副得意洋洋求表揚的模樣。


    仿佛在說:我說的好吧?


    沈青鸞恍若無事地移開視線,


    丁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隻能咬著牙,一句話也不敢說,更不敢為自己辯駁。


    瓊林宴被人刻意豢養了毒蟲,往小了說他是失察誤事,往大了說他是危及龍體。


    好死不死,君呈鬆又狀似無意道:


    “沈姑娘一介女流,無端受此無妄之災本就可憐,你還要將你自己失察的罪過推到他身上,真真是——”


    君呈鬆嘖嘖兩聲,眼神寫滿輕鄙,一切盡在不言中。


    丁雷徹底沒了聲音,半晌陰沉沉道:“鎮遠侯既然都已經查清楚了,為何不立即向本官稟報,如此延誤大事。”


    這話,簡直無恥到一定的地步了,連太後都聽不下去,怒道:


    “你還好意思說,陛下信任你才讓你統領瓊林宴一應事物,你如此疏漏大事,鎮遠侯替你查清你非但不感激,還恩將仇報!


    如此行徑,怎配做國子監的夫子!”


    這話說的相當嚴厲。


    丁雷立刻跪下請罪。


    太後卻是怒氣未消,就這麽讓他跪著,直到外頭傳皇帝的鸞駕到了,太後才忍著怒氣。


    “起身,往後說話做事給哀家注意點,少在這丟人現眼。”


    丁雷擦了擦汗,徹底熄了氣焰,訥訥地站到一邊不敢再作妖。


    皇帝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入內,除了太後,其餘人都齊刷刷跪下行禮。


    沈青鸞已經跪得沒了脾氣。


    皇帝又給太後見禮,才讓眾人起身。


    “母後有何事,這般焦急喚兒子來。”


    太後神色鄭重,“哀家如何敢不心急,方才聽鎮遠侯說,昨日在瓊林宴上出現的毒蟲竟是來自邊關。


    哀家一聽便心驚肉跳,皇帝可有受傷?”


    皇帝臉上也透出詫異,聽君呈鬆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後,抿著唇龍目泛著冷光。


    殿內一時大氣不敢出,仿佛空氣都變得稀薄。


    “這麽說,這些毒蟲,是衝朕來的?”


    皇帝的話語裏,蘊藏著無邊的怒火和殺意。


    “丁雷,朕讓你統領瓊林宴一應事宜,你就是這麽做事的,你的腦袋架在脖子上全然是擺設嗎?”


    丁雷戰戰兢兢地跪下告罪,脖子一陣涼颼颼,仿佛有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上頭。


    太後也隻是冷眼看著這一幕,嘴唇緊緊地抿著,唇邊兩道紋路仿佛一道深深的褶皺。


    丁雷越發心涼,也顧不得什麽國子監夫子的身段,將頭磕得邦邦響。


    “陛下饒命,臣一時失察險些釀成大禍,願領陛下責罰。”


    他還算識趣,沒有在皇帝麵前狡辯不認,皇帝冷聲道:“辦事不力,領八十板子。”


    丁雷愣了一瞬,隨即更加激烈地磕頭,“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微臣真的知錯,此次必定好好反省絕不敢再犯!


    求陛下看在臣往日忠心耿耿的份上繞過臣這一迴吧。”


    宮裏的板子不比尋常,板子上釘了木榫的釘子,一顆一顆的凸起往人的腰上砸,成年男子挨個二十大板便會皮開肉綻。


    八十板子?他還有命在嗎?


    “太後娘娘!臣這次雖然有所疏漏,可臣的忠心,日月可鑒啊!”


    這話似乎觸動了太後,她雖然還是鐵青著臉,眼底卻有了動容。


    丁雷又嚎道:“再者臣隻是醉心治學的夫子,對毒蟲這些事情聞所未聞,就算一時失察也情有可原,求陛下恕罪!”


    “皇帝。”


    太後出聲,阻住要拖丁雷去用刑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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