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呈鬆的聲音戛然而止,慌亂地看向沈青鸞。


    而素來沉穩淡定的沈青鸞,這會臉上也出現了少見的無措。


    “父親,我已經睡了。”


    門外沈舒並未離去,瘦削的身影仍舊在門窗上打出長長條條的陰影。


    “爹爹有話和你說。”


    沈青鸞懊惱地抿唇。


    早知道就不答話了,父親看她不出聲,定然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不,不對,她房間裏可還亮著燈呢。


    想到什麽,沈青鸞心頭猛烈地跳了一下,猛地推著君呈鬆將他壓得整個人半蹲在地上。


    “快,去我床底躲一會!”


    沈青鸞壓低聲音在君呈鬆耳邊吐氣如蘭,來自女子輕柔而極致的芬芳讓他腦子停了一瞬。


    就這麽像提線木偶一般,木然地被沈青鸞推到了床底。


    門吱呀打開,君呈鬆沒忍住翻了個身側躺著,然後就看見兩個人在桌子前坐下,離他藏身的床底不過一丈遠。


    他的前半生,一直都是在闖、在拚、在廝殺,在險境絕境之中謀那一條活路。


    可比起眼下這驚險的時刻,前半生的歲月仿佛都退了色,隻有如今心髒劇烈的跳動才顯得無比真實緊張。


    他想起往日找人打聽的消息,沈舒文人嚴謹守禮,當日病得要死了都不曾去鎮遠侯府求藥。


    又聽說他剛正不阿,連極為受寵的萬貴妃都敢彈劾。


    這個老頭,若是發現自己深夜出現在他女兒的閨房裏,怕不是會氣得當場上吊。


    不,或許是會氣得當場抽刀將自己給砍了。


    想著那可能出現的一幕,君呈鬆往牆根處挪了挪,試圖將自己的大塊頭藏得更深一點。


    屋子裏,沈青鸞給沈舒倒了杯茶。


    沈舒接過來,卻並沒有喝,“不是說睡了嗎?好端端的,為何要騙爹爹?”


    沈舒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銳利,沈青鸞難得心慌了一瞬。


    避開他的視線心虛道:“女兒正準備睡。”


    沈舒盯著她的側臉看了半晌,忽然重重地將被子砸到桌子上,“青鸞,你和爹說實話,今日在瓊林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沈青鸞心中一突,顧不得再擔憂藏在屋子裏的君呈鬆,半跪著將今日宴會上發生的事清清楚楚地說了。


    不但是先頭萬貴妃刻意陷害,還有後頭她如何用文章討得皇帝喜愛,也說得清清楚楚。


    而後又道:“女兒知道不便招搖,便處處避著人,可萬貴妃有心找我麻煩,我避無可避,若一味軟弱隻會讓人看輕沈家看輕爹爹。


    所以才會有後來在陛下麵前獻上文章一事,父親若覺得女兒太過張揚,女兒甘願認罰。”


    沈舒緊緊地盯著她,不肯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沈青鸞心中直如鼓擂。


    尤其是,她半跪著,在餘光中瞥見床底下的人影似乎動了動,大有要往外出來的跡象!


    就在那個陰影即將露出頭的一瞬,沈舒終於開口:“隻有這些嗎?你還有哪些事瞞著我?”


    沈青鸞一時間腦子發亂。


    瞞著他?


    她瞞著父親的事實在太多了,說的到底是哪一件?


    心中雖然緊張成一團,可她麵上卻還是鎮定,“女兒並無什麽事情是見不得人的,父親若有疑問,大可問個清楚。”


    或許是她表現得太過鎮定,沈舒臉上的表情也好了不少。


    口氣也緩和了些:“萬貴妃大費周章陷害你,絕非臨時起意。


    三日前,在茶館萬昀心與你有糾葛,你為何會出現在茶館,又為何與她起了爭執?”


    沈青鸞心中警鈴大作!


    她和萬昀心的爭執,當日是因為——


    現在藏在她床底下的那個男人。


    沈青鸞腦子轉的飛快,一邊思索著對策,一邊緩緩道:“三日前去茶館,原是因著羅夫人盛情相邀的緣故——”


    沈舒忽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語氣中是難掩的怒氣:“她邀你,就是為了替忠勤伯府陳家做說客!”


    沈青鸞被他的怒氣嚇得一激靈,待聽清了他的話之後,又怔愣了一瞬。


    沈舒怒氣蓬勃,並未注意到她的反應,反而站起身子,雙手負背憤憤不平地在屋子裏來迴走著。


    “陳家說是伯府,實際上也不過是武將,武將是什麽人,跟鎮遠侯府一樣的莽夫賴漢。羅不平真是魔怔了,居然叫他夫人給這樣的人家說親,今日忠勤伯居然還當麵來問我結親一事怎麽想。


    呸,半點禮數也不懂的憨貨!當我沈家是什麽!當我女兒是什麽!以為我女兒合離了,便是什麽人都能肖想嗎!”


    若沈青鸞麵前有鏡子,一定能發現這會她臉上的表情很滑稽。


    三分不敢置信,三分劫後餘生,還有三分是尷尬和錯愕。


    沈舒將羅不平和忠勤伯府並著鎮遠侯府罵了一通,心中的鬱氣才稍散。


    見了沈青鸞還半跪在地上,上前將她扶起來,語重心長道:“青鸞,你可不能犯糊塗,雖然合離在家,可父親養的起你。


    那忠勤伯府定然不是什麽好去處,那個陳宣,雖然官位高,可生的卻是個羅刹樣貌,沒得嚇壞了我女兒。


    再說了,那些武將一個個不知道禮義廉恥,我就算是丟了這官不做,也絕不會讓你嫁給一個武將!”


    見沈青鸞臉上表情不對,沈舒止了話頭,換了種和顏悅色的語氣。


    “不過,若是你喜歡,一切都好說,你見過那個陳宣沒有?覺得他怎麽樣?”


    話音剛落,沈青鸞便覺一陣尖銳的視線透過床板射了出來,刮得她脊背一陣發麻。


    這是送命題嗎?


    而麵前的沈舒雖然語氣舒緩,可臉上的表情卻僵硬,嘴唇像是被鉤子鉤上去。


    一看就知道他方才這個問題,很是違心。


    沈青鸞僵著臉,“女兒見過陳統領——”


    前後兩道視線陡然鋒利到極點,仿佛隻要她下一句話有什麽不對勁,立刻就要世界毀滅。


    “女兒並未想過要嫁給他。”


    沈青鸞幹巴巴地說了一句話,終於讓屋子裏似要盈頂的怒氣止住。


    沈舒哼了一聲,“寡廉鮮恥的畜牲,也敢肖想我女兒。叫我見了他,定然是大棍子打出去。”


    沈青鸞嘴角抽搐,餘光見了床底的陰影似乎有些蠢蠢欲動,忙拉著沈舒換了話題。


    “好了,沒影的事父親總說了作甚,女兒並未想要再嫁。”


    她倒了杯茶遞給沈舒,見沈舒喝了後情緒似乎是平靜了一些,才不著痕跡地說起了別的話題。


    “婚姻之事尚且是次要的,如今我和萬貴妃之間應當是沒有轉圜的餘地,父親可想好該如何應對?”


    沈舒眉頭蹙了蹙。


    這是他們父女兩個都有的習慣,意味著遇上煩心事。


    沈青鸞心中有些歉然。


    雖然她自認自己無錯,可到底這些紛爭都是因自己而起。


    半晌,沈舒揮袖,“國事家事,事事煩擾,不過有爹在,總不至於招惹到你身上。


    你今日做的極好,隻管好你自己不吃虧就是,旁的事,父親自有辦法來做。”


    沈青鸞一時無言。


    沈舒卻又變了臉,“我和羅不平之間的事,也不許你插手,羅夫人若再來找你,你隻管將她當作不認識的人。


    你的親事父親自有主張,輪不到他們來插手!”


    沈青鸞心頭一陣突突,眸光又往床底下的影子處掃了一眼。


    忙道:“父親說的什麽話,女兒剛剛合離,並未想過再嫁。”


    沈舒哼了一聲。


    “眼下自然是不急的,春闈開考在即,來京赴考的舉子裏頭有許多青年才俊,為父早已看好了,隻等一放榜便請人說你的親事,到時候定要將你風風光光嫁出去。


    咱們沈家畢竟是書香世家,羅夫人若再說你的親事,你便告訴她,我們沈家這輩子絕不會再和武將結親!”


    沈青鸞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反對的話,那一直無聲無息的床板子忽然就嘣地一聲巨響,然後破了……


    沈青鸞呆滯地看著床板中央像一顆春筍破土而出一般,鑽出一個人。


    君呈鬆將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雙目赤紅地看了過來。


    活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下一刻就要將人拆皮斷骨,一寸寸撕碎了吃進肚子一般。


    這樣氣勢的君呈鬆太嚇人,沈青鸞心肝脾肺都沒忍住顫了一顫。


    居然也沒有心思來計較他這個時候鑽出來,不正是添亂嘛。


    沈舒驟然聽到這一聲動靜,第一個念頭就是有賊人,連忙上前將沈青鸞護在身後。


    待看清楚眼前之人的臉,認出是鎮遠侯君呈鬆,頓時一呆。


    沈家人的聰慧都是天生的,沈舒也不遑多讓。


    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之前沈青鸞遲遲不來開門,顯然是在屋子裏和人說話。


    而他還老老實實藏在床底下,其意味不言而喻!


    再聯想到沈青鸞隻有緊張,並無驚詫,說不定這樣的事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


    一時間臉上赤橙黃綠,各種眼色變幻不休,神情很是精彩。


    對峙片刻,他咬牙切齒道:“久聞鎮遠侯自小沒有爹娘教養,今日一見,才知真的禮數疏狂。”


    沈舒人如其名,為人舒和。


    今日居然對君呈鬆口出惡言,可見真是氣到極點,厭惡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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