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貴妃彎而潤的杏眼滴溜溜地掃到沈青鸞身上。


    “難道是有人怕自己做的事被抓住馬腳,所以情急之下禍水東引?


    陛下,這枚環佩對臣妾意義重大,您可要查個清楚。”


    沈青鸞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萬貴妃的打算,明明白白,且不加掩飾。


    方才她假意要與自己說和,其實不過是歇戰一場,換一個由頭繼續對付自己而已。


    這一招不怎麽高明,甚至明顯得有些拙劣。


    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陷害和教訓,本就不需要多麽高明。


    絕對的權勢壓製,已經讓她無力抗衡。


    譬如此刻,萬貴妃話語裏的惡意和陷害如此拙劣,可皇帝卻壓根沒有深究的打算,甚至沒有給沈青鸞開口解釋的機會。


    抬眉略看了眼沈青鸞,和在場烏泱泱跪了一地的貴女,便移開視線,“愛妃做主便是。”


    沈青鸞一顆心直沉入水底,捉著繡玉的手忍不住用力,捏得她痛唿出聲。


    萬貴妃這才注意到這兩人的不對勁,“沈青鸞,你好大的膽子,繡玉是本宮身邊的貼身宮女,你竟敢對她動手!


    來人,將她打上十板子。”


    皇帝並未出聲。


    萬貴妃身邊的宮女虎視眈眈上前,就要去扯沈青鸞。


    見著沈青鸞忍氣吞聲的模樣,萬貴妃眼底閃過一絲快意。


    她不是故意羞辱昀心,害得昀心在刑部被打嗎?


    她就要依樣畫葫蘆,讓沈青鸞在瓊林宴之上,在諸多世家貴女麵前,眾目睽睽之下挨打。


    所有欺負萬家人的,她都會十倍奉還!


    眼看宮女已經將沈青鸞拉了起來,君呈鬆心急如焚,腳步微動正要上前。


    沈青鸞忽然抬頭,警告般地瞥了他一眼,口中卻高唿:“貴妃娘娘恕罪,小女認罪!”


    沈新月詫異地猛然抬頭去看她。


    萬貴妃意識愣了一瞬,隨即卻是一喜,“你說什麽?你認罪?”


    沈青鸞定了定神,再度看了君呈鬆一眼,要他稍安勿躁。


    見著他捏著拳頭,腳步重新退了迴去,才鬆了一口氣,看向萬貴妃緩緩道:


    “小女認罪。”


    沈青鸞磕了個頭,“小女的確撿了塊環佩,因找不到主人才放在妹妹身上。”


    萬貴妃聽見她這蹩腳的推脫之詞,瞬間有一種智商碾壓的快感。


    什麽沈氏女,不過也是個草包!


    勾唇譏諷道:“撿到的?方才梅姑姑帶人在四處找尋,你若是撿到的為何剛剛不主動說,而是要等繡玉在你妹妹身上搜出來?


    沈青鸞,你若說實話,本宮或許還能網開一麵,寬恕你一迴。”


    沈青鸞等的就是這個開口的時機。


    方才萬貴妃忌憚她的機變和言辭機鋒,所以在皇帝麵前壓根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她若一意推脫辯解,萬貴妃定然不會讓她繼續開口。


    所以她隻能先認罪,打消萬貴妃的忌憚,如此,才能在不知不覺間掌握主動權。


    “小女不敢欺瞞,方才梅姑姑找娘娘的環佩時,口稱這環佩是陛下畫了花樣,命匠人親手雕刻的。”


    “的確如此。”萬貴妃驕傲地依靠在皇帝懷中。


    若不是下這個血本,怎麽能將沈青鸞治個重罪。


    她並未注意,場間局勢逐漸發生變化,眾人都將視線投在沈青鸞身上,準備聽她接下來的話。


    就連萬貴妃自己也是如此。


    “就是因為這一點,小女才沒有將這塊環佩跟貴妃娘娘丟失的那一塊聯係到一起。”


    她伸出一根晶瑩到近乎透明的手指,隔空點著環佩上的某一處。


    “環佩上雕刻的一鳳和九龍紋,龍紋威嚴不可一世。可小女記得陛下曾得仙人入夢,乃天降神權。”


    神青鸞大著膽子看了皇帝一眼,見他雖然還是麵無表情,眼神卻鬆動了些許。


    心知這番話說到他的喜好上,這才敢忖度著繼續說下去。


    “既然陛下皇權乃仙人所授,那麽龍紋便該淩駕雲端和鳳凰之上,彰顯帝威和尊貴。


    可這塊環佩上卻是鳳凰展翅在中央,九條龍紋圍繞、簇擁在其側,實在是……”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院子周遭逐漸靜謐下來,唿吸聲、風聲、鳥叫聲全都消失不見。


    靜謐得仿佛天地間隻有這麽一個舒緩沉靜的聲音,在緩緩訴說讓人頭皮發麻的事情。


    在旁伺候的宮女太監,身上俱都出了一身冷汗!


    沈青鸞緩緩吐出最後四個字:“倒反天罡。”


    萬貴妃渾身一陣!


    忽然失聲尖叫道:“你胡說八道什麽!這枚環佩明明是陛下寵愛——”


    “貴妃。”


    皇帝忽然出聲喝止,放在萬貴妃腰間上的大手也猝不及防地用力。


    將萬貴妃的話掐滅在喉嚨中。


    “你弄錯了,這枚環佩並非朕送給你的那一塊。”


    萬貴妃神情一僵,一頭霧水地轉頭去看皇帝,不解道:“陛下,臣妾怎麽會弄錯……”


    餘下的聲音,在皇帝冷漠的眼神中逐漸消散。


    這個眼神,萬貴妃很熟。


    每次皇帝處置那些不怎麽受寵的妃嬪時,便是這個眼神。


    萬貴妃心頭悚然。


    她雖然不聰明,可在討好男人上格外有一套。


    自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更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撒嬌賣癡要些好處,什麽時候該閉好嘴巴。


    見她識趣,皇帝收迴目光,重新看向沈青鸞。


    帝王的目光太有威勢。


    一時間,沈青鸞隻覺得脖子往上那一塊空氣都稀薄了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氣。


    “你姓沈?”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淡漠地問道。


    僵滯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才得以運轉。


    沈青鸞脊背陡然一鬆,心頭卻不敢有任何鬆懈,小心翼翼道:“小女姓沈,審官大夫沈舒,正是家父。”


    “原來是沈舒的女兒。”皇帝的聲音略鬆了些。


    “這塊環佩的確不是朕送給貴妃的那一塊,既然是誤會,起身吧。”


    “是。”


    沈青鸞起身。


    隻到底跪了太久,她身子踉蹌了一下才勉強站定。


    君呈鬆心中揪了一瞬,忽然衝著皇帝拱手道:


    “陛下聖裁,隻是這塊環佩鬧出如此大的風波,究竟是從哪而來,又為何會到沈姑娘手上,合該查個清楚。若不然傳出去,隻怕影響陛下聖名。”


    沈青鸞看了他一眼,暗道果真識別三日,刮目相看,如今君呈鬆居然也長出不少腦子。


    至少方才這番話,說的就極為高明。


    不提是有人刻意陷害,免得將火燒到萬貴妃身上,惹得皇帝猶豫。


    隻說因著一塊環佩引起風波,恐損害皇帝的顏麵。


    自然了,皇帝會給自己編出仙人授頂的傳說,又怎麽會允許有人損害他的皇室威嚴。


    就算有心想包庇萬貴妃、息事寧人,聽了這話也難免勾起幾分火氣。


    “沈姑娘,這環佩果真是你撿到的?”


    沈青鸞遲疑片刻,才道:“不敢欺瞞陛下,的確是小女撿到的。”


    其實這塊環佩的確和沈青鸞無關,可方才她已經認下是自己撿到的,哪怕是假的,這會也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說。


    “小女無意中撿到,並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陛下若想找到這塊環佩出自誰人之手,小女倒有一個法子。”


    皇帝瞥了眼萬貴妃,果然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慌張。


    這塊環佩怎麽到沈青鸞手裏,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萬貴妃居然用他賞賜的東西來做局,陷害朝臣之女。


    帝王之心便是如此,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方才他看萬貴妃嬌媚可人,便願意為她撐腰,隨她仗著聖寵處置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


    這會因沈青鸞一席話自覺顏麵受損,便又厭惡上了一切事情的源頭。


    “說說看。”


    皇帝說出這句話,萬貴妃臉上露出肉眼可見的慌張。


    沈青鸞定了定神,才緩緩道:“這枚環佩是以昆侖龍玉製成,在陽光下可見淡淡的龍氣流轉。這種玉若是長時間和人的皮膚接觸,會將龍氣留在肌膚之上。


    平日裏,龍氣隻會滋養容顏,可若是接觸到石灰,便會立即發熱,讓人皮膚腐爛,再而斷骨,最後蔓延到整個人身上,便會化為一灘血水。”


    “什麽!”萬貴妃眉頭跳了跳。


    沈青鸞卻是神色平靜,仿佛她說的不是如此血腥可怖的事情,隻是在談論一朵花,一棵草而已。


    “若想找出是誰將這枚環佩帶到瓊林宴,隻需以石灰潑到那人身上,便可查出真相。”


    萬貴妃咽了咽口水,“說得這麽神神叨叨,怕不是在唬人。”


    沈青鸞眸光涼涼,“小女方才觸碰過環佩,身上還有龍氣,願意一試讓陛下和娘娘驗證。”


    “不可!”君呈鬆和沈新月齊齊失聲喊道。


    “陛下,”君呈鬆強忍焦急,“沈姑娘乃朝臣之女,萬不可損害她的身體。”


    皇帝也蹙著眉,卻不是在擔憂沈青鸞的安危,而是在思忖她話裏頭的真實性。


    他雖不願當眾承認這枚環佩就是他送給萬貴妃的那一枚,可事實如何,在場眾人心知肚明。


    昆侖龍玉上的龍氣,當真能讓人血肉骨髓盡毀?


    還是說,沈青鸞這個小小臣女,膽敢騙他?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皇帝眸光立即變得銳利和審視,仿佛帶著無邊威壓,沉沉往沈青鸞身上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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