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心疼小女,不過枝兒做錯了事本就該賠禮道歉。”


    趙以行剛訕笑著打了一句圓場,君呈鬆陡然暴怒罵了一句。


    “放你娘的屁!”


    仿佛生怕被誤會,君呈鬆甚至躲瘟疫一般遠離了幾步,“我心疼她奶奶個腿,她得罪的又不是我,跪我做什麽。”


    趙以行話語一窒,臉色頓時鐵青。


    他自詡大周頂級世家,如今在一個胸無點墨、粗魯低俗的武將做小伏低,簡直是畢生之恥!


    而對著讓他受此羞辱的趙藏枝,趙以行雙目噴火,陰毒地剜她一眼:


    “孽障,作死的蠢東西,趙家金尊玉貴地養著你,你就是這麽在外招搖惹禍。


    今日你若不平息了自己做的蠢事,日後也不必迴趙家了。”


    趙藏枝本就冰冷的一顆心,這會更是泡入冬日井水裏,凍得她嘴唇都在打哆嗦。


    她無措地抬眸看著四周,以恥辱到極點的姿勢渴求著有人能拯救她。


    沒有人。


    冷風刮得她空蕩蕩的袖口擺了擺,趙以行臉上怒色愈盛,“蠢貨,還愣著做什麽?還嫌丟的人不夠?”


    片刻後,趙藏枝終於動了動手指,對上在人群之中,被人眾星拱月護著的沈青鸞。


    “我……”嘴唇嗡動,話語消散在半途。


    向沈青鸞低頭,比殺了她還要難。


    可父親給她的另一條路,或許會比讓她死還要難過。


    “我願賭服輸。”


    恥辱的淚從眼尾滑落,趙藏枝揚起並未受傷的手,狠狠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


    “啪——”


    為什麽,為什麽自持自愛的她會受此折辱,被休棄的破鞋卻能夠高高在上!


    “啪——”


    為什麽,為什麽一直以趙氏榮光為責任的她會被父親如此輕賤,而如此不顧家族體麵的沈青鸞卻有這麽多人維護!


    她不甘心!


    一聲又一聲脆響,打碎了她全部的自尊。


    十巴掌過後,趙藏枝原本就紅腫交加的臉,更是疊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指痕,仿佛要破皮一般。


    “十巴掌打完了,沈姑娘滿意了嗎?”


    趙藏枝竭力表現得風輕雲淡,仿佛這樣可以維持住她岌岌可危的體麵和自尊一般。


    哪怕她心中知道,不必等她離開這個馬場,她就會成為整個京都的笑話!


    沈青鸞站在她不遠不近的地方,眼都不眨地看著這一幕。


    滿意嗎?


    隻能靠著將別的女子踩在腳底才能安生過活,絕非她所願。


    正如她曾經對趙藏枝說過的話,世道艱難,豈是小小女子能夠抗衡?


    趙藏枝以趙氏為傲,更將趙氏視為她高人一等的底氣。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隻要她是趙氏貴女,光環加身日後必能嫁得如意郎君,繼續做世家貴婦。


    可她並不知道,一旦將所有榮辱全都係於身邊男子,得意失意,全都由不得她自己。


    此刻,沈青鸞能滅趙藏枝的威風,也不過是借助這個世道對女子的壓迫而已。


    而這,恰恰也是沈青鸞最厭惡的一點。


    蓋因她曾經就是其中不得反抗的受害者,如今,卻成了推波助瀾的幫兇。


    甚至趙藏枝對沈青鸞的恨,也並非來自趙藏枝自己的本心,而是被加諸在女子身上的束縛所訓誡而已。


    所以趙藏枝問她滿意嗎?


    她當然是不滿意的,蓋因她從未想過要迫害同病相憐的女子。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如此做,蓋因世道如此,她也有要守護的人……


    若不讓趙藏枝付出代價,針對沈家的流言,永遠不會有平息的一天。


    微不可見地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沈青鸞聲音平靜:


    “趙姑娘言重了,姑娘們之間的打賭而已,正如女子之間隨意說出口的閑話,不值一提。今日之後,想必無人會放在心上。”


    她直直對上趙藏枝怨毒的目光,不閃不避,直至趙藏枝自己心虛避開。


    她說的不止是趙藏枝受辱一事,更是說趙藏枝刻意散播出的,與沈氏女有關的流言。


    今日有她鐵血手腕震懾在此,想必京都之中再也無人敢非議她沈青鸞!


    沈青鸞氣定神閑環視了一圈,見其他交頭接耳的女子俱都膽怯地將唇緊抿,方才滿意地勾唇一笑。


    “新月。”她將沈新月喚到身邊,“今日玩得開心嗎?”


    沈新月眨了眨眼,似是懵懂,又似是明白。


    隻是這會,看向她的眼神再也沒有譏諷輕鄙,反而充斥著畏懼和瑟縮。


    沈新月心頭原本的委屈和害怕忽然間一掃而空。


    她重重點了點頭,“我喜歡騎馬,明日我們還來好不好?”


    沈青鸞緩緩綻開一個難以描繪的笑,既像是春日清晨草尖兒上最清澈的露珠,又像是夏日深夜天上最柔婉的月。


    “好。”聲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


    哪怕君呈鬆極力控製自己,也仍舊忍不住餘光緊緊瞟著她。


    若被她這樣溫柔對待的人是自己……


    仿佛察覺到什麽,沈青鸞側頭瞟過來。


    君呈鬆如同做賊一般立刻收迴視線,左手緊緊握住長刀,雕塑般優美的肌肉緊繃隆起,像是被拉滿的弓弦。


    沈青鸞:……


    若是再呆下去,難免又要露出馬腳。


    沈青鸞轉頭,衝陳宣行了一禮,又去向君呈鬆道謝。


    陳宣還未開口,君呈鬆搶先道:“當不得這聲謝,今日之事發生在本侯的馬場,本侯理當做主。”


    這話好似別有深意,不過沈青鸞已經不願再多想,疏離地一笑,並未接話。


    這些人,這些事,帶給她的隻會是無盡的麻煩。


    隻她的冷淡架不住對方的熱切,眼看她帶著妹妹要離開,君呈鬆又沉聲道:


    “今日是本侯招待不周讓沈姑娘受了委屈,本侯理當賠禮道歉——”


    “不必。”


    沈青鸞幹勁利落地打斷他即將出口的話,“今日之事跟侯爺無關。”


    她警告地看了君呈鬆一眼。


    不止是今日之事,她所有的事,都跟君呈鬆無關。


    隻一眼,君呈鬆所有的興奮和雀躍都化作苦澀,苦得他舌尖都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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