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沈家姐妹倆不約而同眯了眯眼睛。


    馬車外怒氣耀武揚威的聲音忽然停了一瞬。


    沈青鸞適應了光線,才放下袖子,眉頭微挑:“擋路?”


    挑開車簾的女子趾高氣揚正要接話,便被她身邊穿著黃色襦裙的女子不動聲色按住。


    “沈……姐姐見諒,”這聲姑娘刻意拉長了聲調,平白顯出幾絲譏諷。


    “我五妹話語雖然直率了些,本性卻是不壞,還請沈姐姐別和她計較。”


    這溫和卻膈應人的腔調引得沈青鸞默了一瞬。


    若不是她主動蹦躂到眼前,沈青鸞險要忘了京都有這麽一號人。


    趙氏長房嫡次女,趙藏枝。


    前世,君倩最討厭的貴女,趙藏枝若排第二,就無人能排第一了。


    因著對繼女關愛體貼的緣故,沈青鸞對她們之間的矛盾一清二楚。


    趙藏枝的長姐趙滿樓曾經是京都和沈青鸞齊名的貴女,隻是天不遂人願,趙滿樓十六歲的時候意外早逝,之後便逐漸消失在眾人的談論之中。


    不過,這隻是對外的說辭。


    同為世家之首,沈家也得到了那麽一絲消息。


    趙滿樓並非出了意外而身死,而是因為落入情網,和江湖浪子私奔了。


    在世家之中,這算得上石破天驚的醜聞。


    沈青鸞還有印象,那一夜趙氏出動整個家族的男子家丁,沿著官道往京都外搜尋了整整一個月。


    趙滿樓卻像是從人間蒸發一般,連片衣裙都沒被人摸到。


    而後,趙氏便對外宣稱趙滿樓身死。


    家裏出了這檔子事,趙氏長輩人人自危,對趙氏女子管教也愈發嚴格,勢必要防微杜,將她們離經叛道之心掐死在搖籃裏。


    自然了,此舉也是為了彌補趙氏女的聲譽。


    蓋因之前趙滿樓的浪蕩之舉,雖然被趙氏刻意隱瞞,但京都沒有秘密,到底還是讓趙氏其他女子聲譽受損。


    待嫁女不少被退婚,未嫁女一時也無人問津。


    若不一言一行嚴格規範,在世家之中拚出個好名聲來,趙氏女如何還能維持世家大族的身價和顏麵。


    而趙氏長房更是將次女由滿枝改為藏枝,對她嚴加管教,誓要讓她成為女子閨秀之間的典範。


    所以,趙藏枝看不慣君倩也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君倩表麵上雖然也有著聰慧知禮的做派,可實際上,善妒且小氣,恰是趙藏枝最討厭的那類人。


    而君倩雖然會裝腔作勢,實際上卻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


    對上由趙氏全部資源堆出來的,滿腹經綸、口舌藏劍的趙藏枝,自然隻有吃虧的份。


    也難怪她每每和趙藏枝碰麵,都會被氣得七竅生煙偏還發泄不得。


    可今日是怎麽了,趙藏枝怎麽找上自己了?


    沈青鸞難得地自我反省了片刻。


    可還未想出個什麽,沈新月已經氣鼓鼓道:


    “挪什麽挪,前頭那麽多馬車,我們挪哪去?難道你麵子那麽大,要這一路上的馬車全都給你們讓路嗎?”


    趙藏枝溫溫柔柔地笑了笑,並未接話。


    她身邊的女子趙雲裳卻嚷嚷道:“別人也就罷了,就你們沈家的馬車,不許在我們前麵!”


    沈新月不解兼氣惱與那人吵了起來,沈青鸞原本含笑的神情,卻是緩緩冷了下來。


    這話,沈新月聽不懂,沈青鸞卻是立刻就明白了。


    趙藏枝分明是覺得她和離之身,天然便低人一等,刻意上門來羞辱她的。


    果然,在沈新月怒道“憑什麽”之後,趙藏枝和氣地攔住趙雲裳:


    “沈妹妹莫怪,五妹說話急,卻真是為了你們好,沈姑娘,你明白的對不對?”


    隨即又意有所指地補了一句,“沈家妹妹雖然年輕氣盛,但也還是收斂些才好,若在這裏鬧將起來,隻怕影響沈家姑娘岌岌可危的聲譽。”


    沈青鸞定定地看著她。


    趙藏枝生的跟當年名滿京都的趙滿樓有五分相像,這五分像在鼻子和嘴,小巧秀美。


    不同的五分,卻是在她的眉眼處,眉毛稀疏,眼睛偏小。


    饒是沁蘊了書卷氣,也仍是清秀有餘,美麗不足而已。


    對上沈青鸞的打量,趙藏枝絲毫不怵。


    隻篤定地站在馬車前,仿佛認定沈青鸞會自慚形穢地低頭認輸、委頓逃離。


    就像,君倩那樣。


    亦或者,像趙滿樓那樣……


    畢竟,這世上從未有和離這種失德的女子,還敢光明正大出現在日光下的。


    她們都該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一輩子!


    可偏偏,她往日無望而不利的居高臨下的逼視居然失效了。


    被她這樣看著的沈青鸞,居然重新掛上了閑適的笑容。


    “你笑什麽?”


    趙藏枝下意識詰問。


    可問出口她立刻既反悔了。


    這樣的反應,落了下乘。


    果然,沈青鸞悠悠地敲了敲車壁,“前頭空出來了,往前走吧。”


    竟是全然沒有搭理趙藏枝讓她讓路的要求。


    趙氏兩人臉色齊齊一變。


    這個不知好歹的賤人,被夫家休棄的女人,居然敢在她們麵前直起腰來。


    趙雲裳捏著拳頭就要開口,沈青鸞聲音悠悠:


    “趙姑娘的名字有趣得緊,藏枝,滿樹繁枝尤藏一束,趙老爺對你應當多有教導管束吧。不像我們姐妹。”


    她狀似苦惱地歎氣,“青鸞,新月,俱都是世上最值得希冀和期待之物。


    家中長輩對我們嗬護有餘疼愛有加,捧在手中尤嫌有疏忽。若是讓他們知道莫名其妙給別人讓路,隻怕會帶人打上趙家。”


    趙藏枝臉色倏地沉下,原本柔弱溫和的眼眸,霎時泛出狠意。


    她最恨的,就是別人拿她的名字說事!


    她原本,叫趙滿枝!


    那是父親對她未來的期盼,圓滿如繁枝,卻硬生生被改成如今的,警示意味滿滿的名字。


    偏沈青鸞好似全然沒看到她的臉色一般,笑吟吟地又加了一句,“所以,未免趙妹妹被家中長輩斥責,這路,我們就不讓了。”


    隨著她的話語,馬車漸漸前行,最後幾個字飄渺於空中。


    隻留下十乘十的囂張、十乘十的肆意。


    趙藏枝氣得手都掐紅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在京都這麽久,她還沒遭受過如此明晃晃的挑釁和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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