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他哪還不明白,方才他刻意給沈青鸞挖坑,沈青鸞恍若無事,並非是真的大度沒放在心上,而是在這等著他呢!


    擺著淡然的模樣說要將他們好生安置在侯府,實際上卻是借著算賬的名義將他府上這些人的老底都挖了出來,將他的遮羞布撕了個精光。


    更重要的是,君鴻白沒被他誤導,認為沈青鸞心思惡毒刻意挑撥。


    卻信了沈青鸞這番話,認為杜家上下汙穢低俗,說不定連帶著,杜家兩個女兒在君鴻白心中的情分也變得大大地不值錢。


    大度體貼的做派拿住了,虧卻是一點也沒吃,還狠狠打了他的臉。


    這個女人實在不好惹,如今落到她手上,日後說不定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杜康心中晦暗絕望暫且不提,隻說君呈鬆。


    她本是擔心沈青鸞吃虧,這才自作多情跟了上來。


    畢竟單看外貌,沈青鸞弱質纖纖。


    雖然清楚她智珠在懷,可女子這個身份和形象到底給她加上了一層需要保護的濾鏡,以至於君呈鬆無時無刻都在掛懷她的安危。


    可沈青鸞今日所為,卻是給他上了大大的一課。


    言笑晏晏間將杜康手中唯一剩下的底牌一一擊破,還將杜家骨子裏的齷齪全都撕扯開來。


    事了拂衣,既無臉紅脖子粗的猙獰難看,也無為了風度吃暗虧的憋屈苦悶。


    精彩,實在是精彩。


    也就是這一刻,沈青衣的聰慧冷靜,才和沈青鸞的激烈剛直徹底融合。


    讓他知道了,真正的沈青鸞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她雖外貌柔弱,可無論是心性還是手段,都比十個男人加起來還要堅不可摧。


    認識到這一點,君呈鬆原該安心,甚至歡欣才是。


    可事實卻是,他心中如萬蟻噬心,酸脹難受。


    這樣的沈青鸞,原該是和他攜手……


    他緊緊盯著沈青鸞,用力到眼睛處都傳出酸痛難忍的感覺,隻想著沈青鸞能迴身看上他一眼。


    終究叫他失望了。


    沈青鸞隻衝著君鴻白淡笑一點頭,“大爺深思熟慮,倒是我想岔了。


    既然如此就打發去京郊的莊子上吧,那處山秀水美,這些姑娘們在那侍弄花草也算是一樁雅事。”


    杜康嘴裏發苦,卻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本想著這些女子留在侯府,不拘是勾搭上君鴻白,還是勾搭上鎮遠侯,都是一筆隻賺不虧的買賣。


    沒想到,折戟於此……


    還好,還好!


    杜康深吸了一口氣。


    還有杜綿綿和她腹中的孩子在,隻要她能說動君鴻白,他日未嚐不會有別的轉機!


    隻他這口氣還沒吸進肚子裏,將將卡在喉嚨口,就聽沈青鸞又悠悠道:


    “隻是京郊到底不比在侯府方便,這些姑娘想必和杜姨娘頗有情分,可要在臨行前請杜姨娘和她們一敘?”


    杜康這口氣就這麽卡在嗓子口,不上不下,險些憋死。


    沈青鸞,狠!好狠!


    這個當口,居然還不忘將杜綿綿拉下水,將她在君鴻白心裏,徹底打成風塵女子一派。


    好狠的心,好周全的謀劃!


    杜康遮掩著打量了沈青鸞一眼。


    當初,暗中謀劃讓沈青鸞成為君鴻白的繼妻,原來是他最失敗的一步棋……


    若早知今日,隻可惜,沒有早知。


    那頭,君鴻白聽著沈青鸞這句話,心中果然又是一陣膈應。


    隻沈青鸞從始至終表現得大度溫和,從未有針對之意,他便也沒將沈青鸞的話往其他方向去想。


    加之如今沈舒在朝堂嶄露頭角,沈青鸞也早就不再是他能隨意發泄怒氣的對象。


    這會哪怕心中隱怒,他也隻能憋著,沒好氣道:“敘什麽敘,沒得丟了侯府的體統,趕緊將她們都打發了走。”


    杜康隱隱舒了一口氣,暗道沒讓杜綿綿和這些人混為一談,那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可隨即,沈青鸞唇邊似有若無的笑讓他腦子嗡地震了一下。


    不,不對勁!


    壞了壞了!


    君鴻白若是聽沈青鸞說的,讓杜綿綿和她們見上一麵,或許是存了再仔細觀察一番,看看杜綿綿和她們是不是師出同源。


    既然是懷疑,就總有打消懷疑的辦法。


    可偏偏,君鴻白一口便拒絕,還說沒得丟了侯府的體統。


    其原因,不正是君鴻白心中已經認定杜綿綿和這些被調教過的女子都是一樣的,天生就是為著討男人歡心而存在的嗎!


    他這是判了杜綿綿死刑!


    果然,在沈青鸞裝模做樣又提議了一遍之後,君鴻白幹淨利落道:


    “不必,有這樣一個妾室在後院已經丟盡了人,她若是不舍,大可與我直說,我索性送她們一起去京郊的莊子好生敘個清楚。”


    這下子,杜康的心可比浸了寒冬臘月的井水還要透心涼。


    他忍不住再次抬眼去看沈青鸞,卻見她也眉目含笑朝自己斜乜而來,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這一瞬,無邊的悔意自胸口蔓延,險些叫他當場泣淚。


    錯了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一開始就不該算計沈青鸞做君鴻白的繼妻,以至於壞了杜家百年基業!


    如今有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婦人在君鴻白身邊,杜家複起再無希望。


    他心如死灰的模樣如此明顯,以致沈青鸞都多看了他幾眼。


    杜康為人如何她並不清楚,杜家和君鴻白的淵源她前世今生都無從探究。


    隻是覺得杜康這番山窮水盡,卻還想往沈家頭上扣屎盆子的做派實在太過討厭,這才出手壞一壞他滿肚皮的惡臭算計。


    沒想到,換來杜康這樣一副後悔不及、有苦難言的模樣。


    她心思何等靈敏,隻略一思忖就覺得其中或許有什麽她不知道的算計思量。


    大抵,還是和她有關的。


    沈青鸞眼眸微動,又衝著君鴻白道:“大爺說的是,這些丫鬟們安置好了,便該輪到杜……老爺夫婦兩了。”


    她仍是尊稱一聲杜老爺,杜康臉色又是一變,警惕地盯著沈青鸞。


    這迴,沈青鸞麵上仍是漫不經心,心底卻是時刻關注著杜康的神情,嘴上試探著道:


    “杜老爺如今雖是奴身,到底是杜姨娘的父親,杜姨娘又懷著大爺的孩子,真在府上做些粗使活計還是不。


    不如就撥一處院子住著,還有這些小廝,也仍舊是伺候杜老爺吧。”


    杜康狐疑地打量著她。


    沈青鸞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暗道杜康對她果然有忌憚,隻這忌憚到底從何而來卻不可知了。


    按理,自己跟他應當是沒有舊仇才是。


    懷著這個心思,沈青鸞又道:“大房空置的院子如今隻有杜姨娘旁邊的碧青院,將杜老爺安置在那,大爺覺得如何?”


    君鴻白不耐煩想這些瑣事,擰著眉頭應好。


    杜康卻警惕地看著她,口中滿是推脫道:


    “不敢不敢,小的如今身份不同了,不敢跟杜姨娘扯上關係,小的做那灑掃的粗活便是。”


    這下,沈青鸞徹底篤定了。


    杜康自入了侯府一言一行皆是拿捏著往日的舊情問君鴻白要照拂和好處,如今她主動將這好處遞到杜康麵前,他反倒心虛推拒。


    顯然對她成見頗深,且還夾雜著幾絲心虛。


    他曾經算計過自己。


    沈青鸞無比篤定。


    至於究竟做過什麽……


    以杜康的老謀深算,這會在這麽多人麵前,是試探不出來了。


    沈青鸞眉眼之中興味淡了許多,便也不再浪費時間,一錘定音道:


    “杜康如此說,那就這麽辦吧,大爺外院負責掃灑的王老頭如今年歲大了,杜康就頂了這個差使。”


    又將其他小廝安排妥帖,便告了退。


    她心裏頭想著事,竟沒發覺君呈鬆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直到快到內院門口,她才在翠翠的提醒下停下腳步。


    “侯爺。”


    她聲調涼涼:“侯爺能征善戰,應當不至於青天白日的走錯路吧。


    要給祖母請安,應當去福壽院。這兒卻不是侯爺該來的地方。”


    君呈鬆這才醒過神。


    看她冰冷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腦子裏憶起的卻是方才在君鴻白麵前溫婉若朝陽的模樣。


    心裏頭頓時不是滋味起來。


    “君鴻白這個人除了長了張小白臉模樣,旁的都是一無是處。”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蹦了出來。


    沈青鸞莫名其妙,蹙著眉沒搭理他。


    說什麽小白臉,麵前這個男子若不是一身凍風凜霜的粗糲煞氣,小白臉這個詞隻怕形容他更加貼切。


    君呈鬆又想起方才在大廳她唇舌機敏,宛若玉珠落盤般動聽。


    “君鴻白那張嘴是能說會道,卻隻是花花架子,虛有其表。”


    這話……


    沈青鸞有些想笑,卻是硬生生忍住,將眉頭蹙得更緊。


    唯有這樣才能控製住自己的表情,免得落人口實。


    君鴻白心中更酸了,又嘀咕了一句:


    “不止虛有其表,就連在朝堂之中也隻知汲汲營營,絲毫不知男子該有的氣概和建樹為何物。”


    沈青鸞耳根一動,忍不住認真打量起他來。


    她的視線宛如一隻柔軟的小手,君呈鬆被她視線拂過的地方立時就生出雞皮疙瘩,連忙挺起了胸膛供她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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