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呈鬆淡漠地掃了一眼沈青鸞,明明麵無表情,卻讓隔得遠遠的陸氏和君鴻白雙腿莫名打顫。


    “你還小,不知道最毒婦人心,有些女人看似表麵上對你好,實際上是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語畢,沈青鸞眸光微斂,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平心而論,沈青鸞原本並不討厭君呈鬆的。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君呈鬆跟陸氏不對付,理所當然就是他能拉攏的對象。


    且,前世鎮遠侯府所有人都對不起沈青鸞,唯獨君呈鬆,從不曾折辱她。


    單憑這一點,就足夠沈青鸞對他另眼相待。


    更何況,君呈鬆今生剛一露麵,那雙八風不動的眼就讓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沈青鸞天然地就對他有幾分好感。


    然而這一絲好感,在眼前這番莫須有的指責麵前蕩然無存。


    以至於她很快將那絲熟悉感也拋諸腦後,柳眉彎彎微蹙,唇畔似笑非笑道:


    “侯爺堂堂男子漢,居然會如此忌憚一個女人,若是傳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陸氏和君鴻白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青鸞瘋了吧!


    居然敢招惹君呈鬆這個煞神!


    “沈氏,住口!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君呈鬆還未開口,陸氏已經顫著嗓音厲聲嗬斥。


    “呈鬆官居高位,又是侯爺之尊,哪是你一介女流可以胡亂衝撞的。”


    她的疾言厲色裏,充斥著一觸即發的恐慌。


    君呈鬆是什麽人?


    福寧十一年,邊關急戰而缺糧,兵部尚書李連章趁火打劫,強令君呈鬆將兵權交給軍中副將,自己迴京押送糧草。


    時下戰事焦灼,幾乎是決一勝負的關口,李連章此舉,若君呈鬆迴京,自可讓副將貪功。


    他若抗命不迴,便能順理成章遮掩兵部軍糧短缺一事。


    李連章敢這麽做,無疑是算準了君呈鬆雖然姓君,卻與孤兒無異,在京都仍舊是無依無靠,整個君家決然無人替他奔走,這才敢明晃晃地脅迫算計於他。


    他所料不差,君家老侯爺當時還在世,卻也不敢為君呈鬆出頭。


    論理,這該是死局才是。


    若君呈鬆折在那個當口,如今也不會惹得陸氏如此忌憚了。


    陸氏死死盯著君呈鬆不怒自威的臉,心中恐懼一浪蓋過一浪。


    沒有人知道當初君呈鬆做了什麽,隻知道君呈鬆的確迴京了,也的確帶了糧草迴去。


    而他離京後的第二天,李連章一家四十三口人被盡數屠殺在李府之中。


    自此一役,京都再也無人敢算計君呈鬆,就怕他的砍刀下一秒出現在自己府上。


    他的背景和手段無疑是神秘的,而這一份神秘,更強化了他在陸氏心中的恐懼。


    “呈鬆,這是鴻白的媳婦,素來就是個不服管教的——”


    “一介女流又如何。”陸氏為自己推脫的話還沒說完,沈青鸞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她。


    “在這侯府,鴻冀能吃飽穿暖、念書識字靠的不正是我這一介女流?侯爺認了這個義子,將他往侯府一丟便再也不曾管過。


    好似一個孩子跟邊關的野草一般曬曬太陽,吃著露水就能長大。如今見了這活蹦亂跳的小哥兒反倒來指責這澆水鬆土的人。”


    她側頭,露出一個明豔美麗,卻讓君鴻白熟悉到驚悚的笑:


    “不過也難怪,聽聞侯爺十歲上就離了侯府自己去軍隊裏討生活,學的是刀口舔血的那一套,仁義禮智、倫理綱常有些欠缺也是應該,我不會同侯爺計較。”


    屋內本就凝滯的空氣這會仿佛徹底僵住。


    陸氏和君鴻白可笑地張大了嘴,仿佛在這一瞬間失去了唿吸的能力。


    完了完了!


    君鴻白心中一片絕望。


    他就知道,沈青鸞這張嘴素來是你敬她一尺,她敬你一丈。


    君呈鬆若對她尊重,她自然是和煦溫柔的。


    可君呈鬆一見麵便如此不留餘地地譏諷羞辱她,以她的善辯之才,不將君鴻白的遮羞布刮下來三丈才是怪事!


    君呈鬆又是個氣量狹小、手段狠辣的,若是報複,整個鎮遠侯府豈不是……


    君鴻白心中一時慌亂到無以複加,猛地上前攥住沈青鸞的手腕將她往後扯,一邊揚起左手,口中一邊怒斥:


    “你這個賤婦,二叔乃大周名將,護一方百姓安康的蓋世英雄,豈容你如此抹黑!今日我非要好生教訓你——啊——”


    清脆的巴掌聲沒有如期而至。


    反倒是君鴻白發出一聲慘叫,捂著後腰處如一隻斷線的風箏撲騰著砸到一旁擺好佳肴的桌案上。


    陸氏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有些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半晌,許是君鴻白疼痛的哀嚎太淒慘,陸氏拄了拐杖顫顫巍巍上前:


    “侯爺許是誤會了,沈氏的一言一行絕不是鴻白指使的,她曆來就是不服管教。”


    君呈鬆眼神晦暗不明地盯著君鴻白的身影,聞言,眸光不帶一點溫度地掃到陸氏身上。


    看得陸氏渾身一震,若不是被人死死撐著,下一刻就要癱坐在地。


    接著,又掃到沈青鸞身上。


    漫屋子的人,或戰戰兢兢,或大氣不敢出,隻有她。


    隻有她氣定神閑立於大廳中央,七盞齊輝的燭燈高掛,將她本就美豔動人的臉照出十二萬分的風采。


    太像了,跟那個在小巷之中侃侃而談的書生沈青衣,太像了!


    君呈鬆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是而這會就沒有人知道,他心中天翻地覆的驚疑!


    他想起初見時沈青衣提起沈家時欲言又止、遲疑的神色,想起上次見麵,沈青衣對他麵無表情地譏諷輕斥。


    一次個又一個被他忽視的疑點在這會子串聯成線,將他的腦仁子炸得仿佛燃起了爆竹。


    所以,哪怕他還沒有想明白其中的關竅,見了君鴻白對這個女子就要大打出手,腳比腦子更快,飛起一腳就踹上君鴻白的後腰子。


    對上陸氏涕淚四流的臉,君呈鬆心虛了一瞬。


    可也隻是一瞬,下一刻,他兩道濃眉緊緊皺起,“誤會了?我的確是誤會了,君鴻白一個男人,比一個女人更沒膽識。


    我真懷疑當初大嫂生孩子的時候是不是抱錯了,不然君家怎麽會有這麽沒種的男人。”


    陸氏臉色更加難看。


    餘光處,那個女子嘴角的笑仿佛更盛,像一朵旺盛迷人的鈴蘭花。


    君呈鬆心口莫名一虛,仿佛被這個女人看穿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都隻是借口而已。


    若按他的習慣,定然要讓這種嘲笑他之人付出血的代價。


    可這會,他連讓視線多停留一會都不敢,隻對著被嚇得呆若木雞的君家人冷笑了一聲,就大步奪門而出。


    他走路的姿勢宛若一柄鋼刀,讓人不敢直視,仿佛多看一下眼睛都會刺痛。


    因此也就沒人發現君呈鬆的耳尖悄無聲息漫起紅意。


    唯有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薛隱。


    “將軍,您跑那麽快做什麽?”


    君呈鬆仿佛被大刀剌到了屁股,渾身一個激靈,惡聲惡氣道:“誰他娘的跑了!”


    薛隱愕然:“小的隻是隨口一問,將軍何故那麽大反應?”


    君呈鬆也知道自己的反應不對勁,雙拳在身後捏成了沙包,借著月色的遮掩噓了口氣,許久,才沉聲道:


    “我要去一趟四平巷。”


    四平巷,沈家所在。


    沈青衣第一次與他見麵就說了,他是借居沈家的旁支學子。


    彼時君呈鬆也派人去查過,不過,查的是沈家。


    而對沈青衣這個人,隻是粗粗查了一下沈家確有客居在此的學子。


    而後幾次,他與沈青衣信件來往,卻是從未見過真人,更從未在沈家碰過麵。


    其實沈青衣這個人存在的證明實在太單薄了,隻不過,君呈鬆一開始是不在乎。


    再後來,卻是從來沒有想過去懷疑。


    直到方才,沈青鸞和沈青衣眉眼雖略有不同,可那挑眉一笑,唇角微牽的模樣。


    那是哪怕將臉遮住,也如出一轍的清越卓然、風華絕代。


    也多虧了這一笑,君呈鬆覺得他這會從未有過的清醒。


    他站在巷口,看著薛隱求見沈青衣被拒,麵色茫然地朝他複命。


    心中那種不敢置信和荒唐的想法越發深重,君呈鬆揮退薛隱,自己卻仍舊站在巷口的暗處。


    許久,直至整條巷子都靜得落針可聞,他才繞到沈家後門,從圍牆處翻了進去。


    他身手很好,而沈家又不過是四間廂房,這件事簡單得可笑。


    很快就叫他摸清楚,沈家壓根沒有什麽寄居的旁支學子。


    而他卻從其中一間房裏找出他所有的書信,以及,那是一間不用如何分辨,就看得出主人是女子的房間。


    於是他也就真的笑了。


    薛隱這個該死的蠢蛋!


    沈青鸞不知君呈鬆走後有這些舉動,在她心裏,今夜隻不過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家宴。


    雖然不那麽和諧,不過這些菜肴,君倩的的確確是用了心,很合沈青鸞的口味。


    她每樣都嚐了一點,直到君鴻白腰間的痛緩了過來,見了她的動作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吃吃吃,你是餓死鬼投胎嗎!”


    沈青鸞動作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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