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綿綿將她的笑容看作心虛,一時士氣大漲,正色道:“您口口聲聲說自己管理庶務,又管教子女妾室,仗著這些不敬老夫人。


    妾身敢問,這不是您身為主母該做的嗎?難道沈家的家教格外不一般,嫁出去的姑娘隻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旁的什麽都不用管嗎?”


    這話簡直說到陸氏心坎裏!


    陸氏也不覺得杜綿綿這等商戶女粗淺虛浮了,不,或許說粗淺的女子自有她的好處,雖然上不了台麵,卻是那會咬人的一條好狗!


    陸氏神清氣爽地將視線在杜綿綿和沈青鸞之間來迴。


    但見沈青鸞默然不語,隻眼神逐漸冰冷,杜綿綿卻越發氣勢如虹。


    “夫人若覺得這些俗事太累,不如向老夫人稟明日後不再做,免得夫人成日裏怨氣這麽大!”


    聞言,沈青鸞了然。


    難道這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貨今日居然跟陸氏站到一邊,原是在這等著她。


    中饋權?


    沈青鸞心中思量開。


    陸氏卻心急得不行,眼看杜綿綿將話說到這上頭,連忙喝了一口水順氣,接話道:


    “的確,孫媳你若是太累,那中饋之事就交出來吧。我記得你父親身子不利索,想必你要掛心娘家,君家這些瑣事的確不好煩擾於你。”


    這話卻是有兩層意思。


    一則是以中饋來威脅沈青鸞,二則卻是敲打她,不該仗著沈家的勢便如此猖狂。


    她二人唱的一出好戲,滿以為將沈青鸞拿捏得死死地,未料沈青鸞連眼皮都沒抬,甚至嘴角微不可見地上揚。


    “說完了?”沈青鸞聲音淡淡,“那該我說了吧。”


    “你說。”陸氏語氣中是止不住的得意。


    料想沈青鸞若是識相,這會就該跪地求饒替她擦鞋!


    沈青鸞果然起身,隻是卻不是向陸氏道歉求饒,反而緩緩走到杜綿綿身前,站定片刻,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


    仿佛還有迴音在屋子裏迴蕩。


    杜綿綿不敢置信地捂著臉。


    這是第幾次了?


    從小到大她爹娘都沒有打過她,沈青鸞卻——


    “你這個賤人,我跟你拚了!”


    她攥著拳頭衝上去,卻被珠珠一把架住,反手一推,正正撞上陸氏床頭的臉盆架子,濕答答地將陸氏的被褥潑得濕透。


    屋子裏頓時一團亂。


    “沈青鸞,你好大的膽子!”


    是陸氏在怒罵。


    沈青鸞好整以暇地退了兩步,等杜綿綿在珠珠的鉗製下徹底放棄抵抗,才慢條斯理道:


    “杜姨娘,自你入府之後,已經是數次頂撞於我了。”


    杜綿綿被珠珠壓著臉頰蹭在地麵,聞言破口大罵:“呸!你算個什麽東西,頂撞你?遲早有一天我要你死無全屍!唔——”


    珠珠眼疾手快自裙擺上撕了一塊布條將杜綿綿的嘴兒塞住。


    沈青鸞眸光更幽暗了些。


    死無全屍嗎?


    前世或許是。


    今生?那就看看誰技高一籌。


    她沒去接杜綿綿的話,仍舊神態平和,“此前在大爺麵前我就教過你,給人做妾,不比以往做那無憂無慮的姑娘家,須得謹言慎行,侍奉主母。


    今日老夫人對你和藹,不過是因著你們有著共同的經曆,而生出同病相憐的憐憫。老夫人可以慈悲,你卻不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這話指桑罵槐得毫不掩飾,屋子裏的丫鬟各個都縮著頭,大氣不敢出。


    夫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嘲笑老夫人曾經做過妾的事。


    不說杜綿綿羞憤欲絕,陸氏更是氣的手心發抖。


    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若是繼續這樣下去,有朝一日沈青鸞說不定會活活將她氣死!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種不聽話的孫媳,就該像那杜文娘一樣……


    她飛快垂下眼,斂去眼底的狠毒。


    沈青鸞朝她看了一眼,隻覺得她沉默得有些反常,卻也並未太過放在心上。


    旁人以為鎮遠侯府門楣榮耀,以為陸氏端莊謀智,殊不知鎮遠侯府本身就是個破破爛爛的大篩子。


    前世沈青鸞縫縫補補,這才保得鎮遠侯府這艘漏水的船緩慢卻穩當地前行。


    這輩子沈青鸞若是罷手,不必她費心去找漏洞,漏洞也到處都是。


    至於陸氏就更不用說了,沒了沈青鸞的規勸開解,她終於還是露出了刻薄、愚蠢、膚淺的真麵目。


    鎮遠侯在一旁虎視眈眈,且看起來不似前世愚蠢魯莽,沈青鸞無需動手,陸氏也會自取滅亡。


    所以,她仍舊盯著杜綿綿,緩緩道:“上次在大爺麵前,我留了幾分情麵,並未重罰你,可你卻屢教不改,原是我的錯。


    須知有些人教上一次便會銘記於心,有些人若不重重挨罰,便永遠都改不掉。”


    她手背朝上,食指和中指以優雅的姿態在空中輕彈,“掌嘴二十下。”


    珠珠毫不猶豫地掄圓了胳膊框框往杜綿綿臉上甩去。


    皮肉相貼地聲音在屋子裏響得清脆,眾丫鬟都忍不住咬緊了牙,仿佛那巴掌是抽在她們臉上一般。


    君倩更是臉色慘白,將頭戰戰兢兢地埋在雙臂之中,生怕沈青鸞見著她,也朝她發難。


    一時間,屋子裏隻有杜綿綿嗚嗚的愛好,和珠珠扇巴掌的聲音。


    眾人在心中莫屬著,頭一次,她們覺得二十這個數字如此漫長。


    等珠珠打完最後一巴掌,無所謂地在空中甩著有些疲憊的手,杜綿綿臉頰已是腫得老高。


    嘴角一行細細的鮮血蜿蜒往下。


    沈青鸞抬腳往她麵前又走了一步,讓杜綿綿隻能看到她鞋尖上的繡花。


    沈青鸞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人,鎮遠侯府規矩森嚴,杜綿綿如此言行無狀,主母教訓妾室應當不失禮吧?”


    陸氏死死盯著她的臉,渾濁的眼珠裏,殺機一閃而過。


    片刻後,陸氏赫赫笑了,“沈家女果然名不虛傳,從不失禮,好,好,好!”


    她連說三個好字,聲音之中的陰狠濃的仿佛能滴出水來。


    沈青鸞明著說打杜綿綿的臉,實際上,何嚐不是借著教訓妾室的由頭在打她的臉。


    好,好,好!


    好大的膽子!


    “主母教訓妾室的確不失禮,果然是我鎮遠侯府的好孫媳!你熟讀詩文,應當知道什麽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沈青鸞,你嫁入鎮遠侯府整整三年,可曾為鎮遠侯府延綿子嗣!”


    陸氏兩隻黑黝黝的眼珠猶如嵌在樹幹裏的兩個窟窿,看得屋子裏的人一陣陣發寒。


    嗬,好大一頂帽子。


    沈青鸞仍是那副閑散的姿態,隻有她自己知道,放在身側的手心,已是一寸一寸握緊。


    無後。


    這難道是她的錯嗎?


    君鴻白那個王八要為杜綿綿守節,君倩這個小王八又生怕自己生出嫡子嫡女,見縫插針地把著他爹的下半身。


    難不成叫沈青鸞學著那等不要臉的見招,脫了衣裳自己送到君鴻白麵前去嗎!


    可笑的是,雖然不是她的錯,前世她卻仍舊被這頂帽子扣得抬不起頭。


    為著這個無所出的名號,她將自尊低到塵埃裏,為君家眾人予取予求。


    她渴望的是一家和睦,人家卻隻將她當成一口供君家幾口人吸血吃肉的豬。


    陸氏見她不敢反駁,語氣更加嚴厲,“如今侯府子嗣單薄,你一切該以此為重。


    方才你說庶務煩擾,既然你覺得力不從心,就將中饋和對牌暫且交出來,什麽時候侯府子嗣豐富了,你再重新管家吧!”


    一錘定音。


    杜綿綿眼中露出狂喜!


    沈青鸞倒黴,最高興的可不就是她了?


    君倩心中也是激動。


    以往她隻覺得沈青鸞蠢而懦弱,直到這些時日,她偽裝出來的溫順和藹一一粉碎,她才知道這個女人有多不好對付。


    如果祖母能削去她中饋之權……


    君倩激動得心髒砰砰直跳。


    她太渴望了,渴望著沈青鸞像往日那般,雖是長輩卻要在她麵前小聲討好,隱忍畏懼。


    眼前這個張揚跋扈的女人,實在是讓她眼疼。


    眾人神情複雜卻有著驚人般相似的渴望,沈青鸞視線自她們臉上一一劃過。


    就在眾人以為她會負隅頑抗,抑或是低頭求饒的時候,沈青鸞緩緩起身,“交出中饋,這話老夫人已是第二次說了。”


    說起舊事,陸氏和君倩顏麵一陣無光。


    沈青鸞說的,就是上次君鴻白痛打君遠,想讓沈青鸞阻止,沈青鸞卻袖手旁觀的那一次。


    彼時陸氏也是義憤填膺要沈青鸞交出中饋,最後卻是自打嘴巴,又求著沈青鸞對君家多些看顧。


    比起如今,情勢何等相似。


    陸氏心中忍不住打鼓。


    沈青鸞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很快,她就明白沈青鸞的意思了。


    “老夫人重複提及,應當是真心話,既然如此,青鸞也不好做那忤逆長輩的惡人,稍後為就派人將中饋的賬本、鑰匙和對牌全都送還老夫人。”


    陸氏張口欲說什麽,沈青鸞直接打斷她:“老夫人也不比擔心我會在中饋的賬本之中做什麽手腳。


    我做的賬,清楚明晰,就連君倩這等半大孩子都看得出來明白,絕不會有藏汙納垢之說。”


    陸氏一陣憋屈。


    雖然她占著長輩的身份,可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一舉一動都被沈青鸞看穿的錯覺。


    仿佛她走了一步,沈青鸞已經看了十步之遠,無論她好言相勸還是威嚴恐嚇,都是無所遁形……


    “隻一句話,”沈青鸞唇畔勾出意味深長的笑,“我一日沒有子嗣,老夫人就一日莫拿這點子俗事來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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