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梁曉生特意請假,然後打扮一新,來到了《最文學》編輯部。


    梁曉生到編輯部的時候,薑玉樓也在。


    和他一起接待的,還有劉振雲。


    梁曉生大約是中等略瘦身材,劍眉星目,一雙眼睛,睿智又含有幾分淩厲之感。他的穿著方麵也要比薑玉樓見過的許多作家要好,也對,燕影廠的工作是很不錯。


    按理說,薑玉樓去燕影的次數也不少,應該會認識梁曉生,但好巧不巧,他還真不認識,一次都沒見過對方。


    “梁老師,你好,我是《最文學》的社長,薑玉樓。”薑玉樓笑著同梁曉生握手。


    梁曉生嚴峻的表情有了一絲笑意,“不敢當老師的稱唿,我就是一個編輯。”


    “劉振雲,我們雜誌社的助理編輯,《今夜有暴風雪》也會由他當責編。”薑玉樓頓了一下,接著道:“你的這部作品就是他提交的。”


    梁曉生感激道:“謝謝你,劉編輯。”


    “應該的,應該的。”劉振雲漲紅著臉道。


    聊了兩句後,三人進了會議室。


    梁曉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聽到薑玉樓和劉振雲,對小說的修改意見。


    薑玉樓和劉振雲就更改的問題有過討論,這時也不含糊,直截了當地說道:“梁老師,你的這部作品塑造了一批極富英雄氣質的知青形象,正直剛毅的曹鐵強、壯烈犧牲的劉邁克、以身殉職的裴曉芸等都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內容深度方麵還有點弱,人物的轉變過程交代得不夠清楚。我更希望你能就幾個主要角色,對他們的靈魂進行深入剖析。


    比如鄭亞茹,他的結局太過潦草,經曆了暴風雪事件,她的思想會不會產生變化,又會有哪種變化,都是可以寫一寫的。”


    梁曉生沉思片刻後,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會按照薑社長說的去更改。”


    商量好後,隻要按照要求更改就好。


    梁曉生在燕京有住的地方,也不用《最文學》費心安排。


    改稿子的這段時間裏,他每隔三天或者五天時間將修改的稿子帶到編輯部,然後交給劉振雲去看,再談修改意見。


    如果劉振雲覺得不錯,他會把稿子交給主編宋文,再把主編的意見告訴梁曉生。


    這段時間,劉振雲幾乎把精力完全放在了這篇小說上,他心裏清楚這篇小說的成功與否對梁曉生有多麽重要,它的成功,將是一顆文學新星的冉冉升起;對他來說,它將是我體麵地走上編輯生涯的一個起點和對自己編輯能力的一次檢驗。


    兩人彼此都需要《今夜有暴風雪》的一舉成功。


    經過幾番修改,宋文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


    宋文和劉振雲一起將稿子遞到了薑玉樓手裏,看過後,薑玉樓同樣很滿意。


    “可以發表了。”


    要不是在薑玉樓的辦公室,劉振雲簡直想放聲大笑。


    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次日,劉振雲叫來正焦急等待消息的梁曉生,大聲宣布:“梁曉生聽旨了:定了,發頭條,發四期頭條!”


    他孩子般地笑了,眼裏閃動著淚花。


    薑玉樓也看到了這一幕,宋文在他身旁道:“社長,你看人真準。小劉以後會是個出色的編輯。”


    薑玉樓笑著道:“有時候結果和過程一樣重要。”


    宋文點了點頭,找到了合適的頭條文章,他心裏也放下了一個重擔。


    《今夜有暴風雪》也算是他全程跟下來的,光靠劉振雲一個人,肯定搞不定。


    所以,對於這部作品的成色,他是最有發言權的。他敢下軍令狀,《最文學》第四期的銷量雖然達不到第一期,但肯定比前兩期高。


    就影響力來說,可能比不上大火的《人生》,卻也不會差太多。


    他摸了下腦殼,指縫間夾雜著幾縷頭發。


    這段時間,為了提升《最文學》第四期的質量,他可謂壓力山大,每天熬夜不說,頭發更是大把地掉。明明還不到四十歲,卻有了地中海的趨勢。


    現在想想,以前在《收獲》的時候雖然隻是個小編輯,但好在無憂無慮啊。


    不過,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


    翌日,薑玉樓決定去看看鄒誌安。


    有了劉振雲做表率後,他覺得自己對來燕京改稿的作家關心的不夠多。


    所以,今天就帶著一些吃的東西來了。


    “咚咚咚。”


    幾下敲門聲後,薑玉樓扯著嗓子在門外喊道:“鄒大哥,是我,薑玉樓,開門啊。”


    “咯吱。”


    門開了,開門的人正是鄒誌安。有一陣不見,他的身材還是那樣瘦削,也不知是不是不喜歡燕京飲食的緣故。他略駝背,顯得有些疲憊,不過看到薑玉樓來了,還是非常開心。


    “玉樓來了啊,快進來,進來坐。”


    鄒誌安把薑玉樓迎了進來,看到他拿著東西,先是拒絕,拒絕不過,才接下來,放到了廚房。


    薑玉樓進去後,發現房間的變化不大,但卻收拾的很幹勁,一點都沒有他預想中的邋遢。


    這點,路謠比他就大大不如了。


    想了下自己去甘泉縣看望路謠時,他的招待所簡直不像人住的,心下暗自歎氣,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啊。


    鄒誌安很熱情,他一進來就又是倒水倒茶,還拿出一些核桃來招待他。


    來燕京時,鄒誌安特意從家裏帶來一口袋核桃,足有十幾斤。還送了一些給薑玉樓,教他一種核桃的吃法,烤核桃,別有一種風味。


    於是,好些天裏,薑玉樓的四合院就天天有了燒烤核桃的清香。


    真是,隔壁小孩哥都饞哭了。


    “鄒大哥,咱們是朋友,不用太客氣。”


    鄒誌安隻是憨厚一笑。


    他對人真的非常謙恭,這點在編輯部也是有口皆碑。


    專門負責他的責編就不說了,就連其他編輯都很喜歡這個淳樸的中年男子。


    他是一位編輯最好“對付”的作家,因為他總是努力做到編輯的要求,而又總是不去打擾人;他也是薑玉樓見過最為簡樸的作家,他不聲不響,悄進悄出,到了早飯點兒,就去附近的小飯館買三隻燒餅,這就是他一天的夥食了。


    為這事薑玉樓也勸過,可惜他不聽。


    薑玉樓笑著問道:“鄒大哥,你的那部中篇寫得怎麽樣了?”


    鄒誌安的短篇稿子已經改完了,已經確定發表,現在就差他的那部沒寫完的中篇了。


    “正在寫,接近結尾了。”鄒誌安憨厚一笑。


    薑玉樓很高興,“真的,讓我瞅瞅。”


    “行。”鄒誌安沒有猶豫,把自己還在寫的稿子遞給了他。


    薑玉樓接過後,幾下翻到上次看過的地方,然後接著看了起來。


    看完後,他合上了手稿。


    “怎麽樣?”


    “挺好的,風格和水平保持住了。”薑玉樓說了幾句又補充道:“照著寫發表是百分百的。”


    瞬間,鄒誌安在激動之下眼睛都泛紅了,“謝謝,謝謝玉樓。”


    薑玉樓同樣感慨,他拍了下對方的肩膀,“鄒大哥,不用感謝我,這些都是你的努力帶來的。”


    “再加把勁,讓全國的讀者都知道,陝西不僅有路謠,還有鄒誌安。”


    聞言,鄒誌安用力點了下頭。


    緊接著,他好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問道:“玉樓,你覺得我的水平怎麽樣,在你見過的作家裏。”


    薑玉樓想了想,實事求是地迴答道:“我覺得鄒大哥你不是那種天賦型作家,而是那種努力型的,以後要想成長,還需要積累。”


    鄒誌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薑玉樓又道:“最近,我們雜誌社收了篇稿子,那個作家是真厲害。以前就寫過一兩篇短篇小說,結果這次投了個中篇小說。有膽魄,有實力。”


    鄒誌安頓時來了興趣,“哦?寫過一兩篇短篇就敢投稿,他寫的肯定不錯吧。”


    如果沒有兩把刷子,肯定是不敢投稿的。


    就比如他,要不是薑玉樓親自去約稿,他即使寫出來,也不太敢投出去。


    一個是對自己沒信心,再一個是怕雜誌社退稿。


    再怎麽說他在禮泉縣有那麽幾分薄名,退稿的事情傳出去,丟人啊。


    也正因此,他才對那個作家的大膽有些吃驚。


    見狀,薑玉樓的嘴角彎出弧度,“很好,閱讀性非常強,很有潛力。”


    聽他這麽說,鄒誌安更感興趣了,“玉樓,能說說看嗎?”


    薑玉樓勉想了想,似在迴憶,半晌才道:“行,那我說說。”


    鄒誌安不再說話,而是豎起耳朵,安靜地看著他。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九年,春節後,東北鬆嫩平原,仍然寒凝大地,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一輛從黑河開往嫩江的長途汽車駛入孫昊縣境內不久,突然刹住了。一頭羊站在公路正中,攔住了汽車。司機不停地按喇叭,它,一動也不動,像具石雕。司機隻得跳下車去趕它,走近才發現,它用三條腿站立著!這顯然是一隻被狼傷害過的羊!它失去了整條後腿,胯上血肉模糊。司機不禁駭然地倒退一步。羊,卻突然僵硬地倒下了。它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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