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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成越的皇宮相比,陽玄顥更喜歡北疆的行宮別苑,陽氏的血脈中流淌著馳騁追風的不羈,而相比其它妃子的興奮,同樣是第一次目睹北疆風光的謝紋都則沉靜得多,這引起了紫蘇的好奇,隨即讓葉原秋去召她過來。


    “宜婕妤不喜歡北疆風物嗎?”紫蘇待人接物一向溫和,此時閑話家常似的話語更加親切。


    謝紋笑著迴答:“臣妾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壯美的風光,怎麽可能不喜歡?”


    “可是,你的興致並不高啊!”紫蘇微笑,“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種壯麗的,你不必勉強。”


    謝紋搖頭:“臣妾很喜歡,太後娘娘,比起成越的繁華,這裏雖然荒涼,卻更可以觸動心魂,臣妾驚歎不已,怎麽可能不喜歡。”


    “觸動心魂嗎?”對謝紋的說辭,紫蘇未置可否地微笑,“哀家記得第一次看到北疆的景色時,也是被震驚得無法言語!在那之前,哀家從沒有出過王府的大門,本來以為,到易州之前,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已經是開眼界了,到了這裏,看到前麵一望無垠的草原,才第一次知道這天地竟是如此廣闊!”


    紫蘇的感慨是由衷的,語氣卻不激動,但是那種平靜中所帶的波瀾卻讓謝紋感同身受。


    “臣妾沒有太後娘娘那樣的心胸,但是,看到這樣的風光,誰都不能不感到人與天地相比,是如此的渺小,臣妾因此心懷敬畏。”謝紋輕聲說道。畢竟,不能不迴應太後的話。


    紫蘇點頭,示意她離開:“你去皇帝那裏吧!後宮妃嬪怎麽能離皇帝那麽遠呢?”淡淡的話語也是提點。


    “是,太後娘娘。”謝紋低頭應命,表示受教了。


    謝紋屈膝行禮,轉身離開紫蘇身邊,正好與齊朗迎麵而過,她側身避過,低頭等待齊朗過去,齊朗卻停步招唿了一聲:“宜婕妤安好。”


    “齊相安好。”謝紋也連忙答了一句,她之前沒有與外臣打過交道,便謝清也隻在最初見過一次,之後她便一直由倩儀教導著,以她的身份,的確不值得議政大臣垂顧,普通官員卻是沒有資格見後宮妃嬪的,便是此刻,外臣也多在遠處,可以走近紫蘇這裏隻朋議政廳的官員與一、二品的重臣。


    齊朗也隻是打聲招唿,全景了開了,謝紋見狀也連忙離開,心中卻是忐忑不安,萬分不解齊朗的表動。


    紫蘇也看到了這一幕,卻沒有問什麽,等齊朗到麵前,便道:“有什麽急事嗎?”


    齊朗並不喜歡引人注目,若非急事,他不會在這個時候來見自己。齊朗也是很認真地迴答:“南疆密報,兆閩大軍異常集結,康焓詢問,是否更改既定對策。”兆閩遣使之後,紫蘇就發了訓諭給康焓,要求其約束軍隊,嚴禁擅開釁端。


    紫蘇略一皺眉,便笑了:“平南大將軍有主見的很!要不然,怎麽將密報發到兵部?”更改訓諭對策需要紫蘇欽定,康焓若是真要答複就應該加急密奏,而不是發密函到兵部,這中間至少有一天時間差,再加上傳驛優先上的差異,這份密報至少比密奏遲了三天,當然,康焓這麽做不算錯,本來,按元寧的軍製,可以開設幕府的將軍都有臨機專斷之權,而且南疆離成越路途遙遠,便是用上密奏,來迴至少也要二十天,若是當真有事,朝廷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還是要他相機而斷,怎麽也不差這三天,但是,誰都清楚,此時南疆的形勢雖然還不是瞬息萬變,但是,一夕三驚是肯定,三天的時間足夠戰局變化了,康焓顯然是不想授人以柄。


    “康焓恐怕還沒有這樣的心計。”齊朗也笑道,這件事雖然緊急,卻不太重要,稟報過後就好了。


    “是康緒吧!”紫蘇自然想得到。


    這些年,因為康焓的關係,他們對威遠侯世子也熟悉起來,按道理說,威遠侯雖然不是世族出身,可也是戰功赫赫,又曾在紫蘇父親的麾下任職,他的子嗣應該與紫蘇他們熟識,可是,康緒卻是體弱多病,常年臥床休養,因此,並沒有與紫蘇他們接觸過,略好轉之後,他又進了湘王的幕府,也是深藏不露,紫蘇與齊朗他們對這位侯世子都陌生得很,直到近年,因為康焓不擅處理庶務,與朝中的協調都由這位嫡出的弟弟出麵,齊朗才發現,這位侯世子雖然軍略不及兄長,其它才能卻很出眾,也很有心計。


    齊朗點頭附和她的意思:“康緒就是太細致了,對大局有時反而不能掌握。”


    “聰明人!”紫蘇似乎想到了什麽,淡淡地道了一句,目光卻從齊朗身上移開。


    齊朗不解地揚眉,轉身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更加不解。


    此時,禦駕一行還沒有到北疆行宮,而是在別苑圍場,因為陽玄顥很想一展身手,紫蘇便讓車駕在這裏停一會兒,日落前起程即可,反正已經離行宮不遠了。


    皇帝的騎射並非絕佳,但是,以皇帝的身份來說,已經足夠了,紫蘇與太傅們都不希望陽玄顥過於喜愛某項活動,陽玄顥也是這麽做的,但是,對任何一個少年來說,縱馬馳騁的快感都是不可抗拒的,紫蘇也無意讓兒子總是壓抑yu望,因此,陽玄顥此時格外地開心。


    這會兒,他已經停了下來,正與幾個女孩興奮地說著什麽,從打扮上,齊朗知道,那幾個女孩是後宮妃嬪,而紫蘇的目光就在他們身上。


    齊朗有些不明白,正要開口,目光一轉看到謝紋駐足在自己的車駕旁,淡定自容地微笑著,目光投向陽玄顥,卻沒有走近,這時,他有些明白紫蘇的意思了。


    那句“聰明人”並不是指紫蘇,而是指陽玄顥身邊的後宮,其實也不能怪那些後宮,自從陽玄顥行過元服禮,紫蘇就如之前對齊朗所說的那樣,逐漸開始放權,雖然步子不是很大,但是很明顯,已經有一些奏章不再是批閱之後轉給陽玄顥過目,而是讓陽玄顥自行批閱,下發前再由紫蘇審定,而且陽玄顥也可以單獨召見官員,這一切都說明,紫蘇的確有準備歸政了,這種情況下,後官女子當然開始討好陽玄顥,原本平靜的後宮開始紛亂起來。


    紫蘇並不反感這種爭寵的行為,後宮女子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讓皇帝開心,她們的生死榮辱,甚至她們家族的興衰盛敗,全都係於君心君恩,尤其是此刻後位未定,所有人都盯著長和宮的寶座,雖然知道立後的權力在紫蘇手上,但是,紫蘇對皇帝還是相當縱容的,再說,誰都知道,一個得不到皇帝寵愛的皇後是毫無意義的,而任何人都無法限製皇帝寵幸後宮的權力,而且,一直以來,在眾人眼中,紫蘇從未幹涉過兒子對後宮的喜惡。


    有些明白,但是,齊朗還不能確定紫蘇的冷漠是針對那些後宮過於熱切的行為,還是針對謝紋的冷淡迴避。


    “您打算如何處置尹昭儀?”齊朗詢問她的意思,也想確定她此時的心意。


    紫蘇皺了一下眉,似乎有些不滿,可是並不明顯,目光轉而放到齊朗身上,語氣很淡漠地道:“暫時還沒有打算好,本來也是醉翁之意不酒。”


    “尹昭儀應該已經察覺失策了吧!”齊朗笑道,話中也另有深意,所指其實是尹相,算是唿應她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說著這樣的話,齊朗倒是弄明白了,她方才的冷漠不滿是針對謝紋而去的。


    陽玄顥更喜歡尹韞歡,畢竟她是第一個走入他視線之中的女子,而且,才情出眾,他自然無法不被吸引,甚至會不自覺用尹韞歡為標準來比較其他女子,其他後宮當然比不過,謝紋雖然顯得與眾不同,卻無法讓陽玄顥真心喜愛,盡管,現在,他很親近這個略長於他的女子。


    紫蘇暫時軟禁尹韞歡,除了想要警告尹相,也希望謝紋借此機會加識陽玄顥對她的好感,可是很明顯,謝紋沒有親近皇帝的舉動,這讓紫蘇無法不心生不滿。


    這麽想著,齊朗感到自己心中正醞釀著一股莫名的情緒,謝清希望謝紋得到皇帝的寵愛,紫蘇同樣也在小心計算著後宮的平衡,其實他們都是在算計陽玄顥的感情。


    反感!同時也無奈!


    他們都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


    年少時,與謝清交好之後,走進那個圈子,便發現,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其實早已被安排好了所有結局。


    “其實我們已經夠幸運的了!多少世家子弟隻能在準備聘禮前才知道自己未來的伴侶是誰?”倩儀返迴汜州後,謝清曾對他大發感慨,那時,他說服了父祖,向杜家正式下聘。


    那是倩儀的第一封書信到京之後的三天,信是給紫蘇的,但是,當天,紫蘇與謝清密談了許久。


    是的,他們幸運,至少,他們有能力、有資格決定自己的伴侶,隻要身份相當,隻要觸犯家族的利益,他們尚有機會與可心之人共渡一生,而無數世家子弟根本沒有任何權力選擇自己的歸宿,即使是妾室,也早已被家族中用來結交一些寒門了。


    齊朗涉入的時間比較晚,齊氏中落的家世也讓他避開了世家的結親,他不曾領受謝清的感慨,而且,那時候,他與紫蘇早已有了默契,也得到默許,因此,他甚至有資格安慰謝清。


    未曾開始,又何來結束?


    齊朗有時想起自己與紫蘇的感情,便產生這樣的歎息,紫蘇的年幼讓他們的感情從未有機會正式開始,不像謝清與倩儀,早在倩儀迴鄉前,他們便是共認的一對,謝家未鬆口的原因是倩儀的身份,當倩儀有機會獲得杜家嫡女的身份時,謝家樂意滿足長孫難得的任性,也不介意未來的長孫媳以此為籌碼,取得更顯赫的正式身份。


    他們不一樣,紫蘇的年幼與永寧王的戰死,讓他們無法再得到交往的默許,同樣背負家族命運的兩人也無法將感情放到重要的位置,隻能一邊計算著利益的得失,並一邊將自己的一切都變為籌碼。


    自己計算自己的感情是一迴事,計算別人的感情卻是另一迴事。


    齊朗並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知道與看到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因此,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竟有些憐憫自己的學生了。


    尚且年少的皇帝可知道——他根本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了!


    皇帝,讓天下俯首的位置,卻也意味著占據那個位置的人從此便失去自己的意誌,因為,他的任何想法都比不過“天下為重”這四個字。


    也許這就是世祖皇帝臨終時說道:“一切都交出了!從此,我可以隨心所欲了!”的原因吧!


    該如何評價至略的皇帝呢?至略皇權之重是各國之首,各國君主都羨慕至略帝王口出成旨的權力,即使是在戰國時期,僅僅是名義上的至略共主的鄭氏天子,也可以一言定國之興亡,決人之生死,隻要皇帝旨意已下,天下皆俯首!可是,同時,至略的皇帝也是最不自由的皇帝,他們的旨意可以被臣下封駁,所謂“不經鸞台鳳閣何謂旨?”至略曆朝都有審覆皇旨的部門,而且,所謂“帝王無私事”,吉薩女皇可以用私事為由庇護自己的情夫,但是,至略的皇帝永遠無法保護自己的寵妃不被臣下彈劾,更無法禁止臣子對自己的後宮事務的關心——立後須經大朝會商議;稍稍寵愛某一個後宮便會引來無數的勸諫;皇後無子,朝臣擔心國無嫡子,皇子相爭不安;對哪個皇子稍稍關注了些,也會引來朝臣關於禮製的諫言!


    陳觀曾感歎,至略的皇帝是禮法製度的代表,因此皇帝也不能違背禮法的要求,一言一行皆要遵循禮製,合乎法度。


    “景瀚,景瀚……”紫蘇發現齊朗居然在自己麵前走神,不由擔心的輕聲喚他,畢竟這會兒周圍還有宮人隨侍,他這樣的舉動會被彈劾失禮的。


    “太後娘娘,臣告退。”齊朗迴過神,不動聲色地告退,讓紫蘇有些愕然,因為,很明顯,他有話沒說完。


    “你先退下吧!現在是玩樂的時間,公務先放放吧!”決定晚上見麵再說,紫蘇也不再多說什麽,打了個圓場便讓他離開了。


    齊朗轉身離開,他知道,紫蘇對他的關注,她的目光並沒有轉開,可是,方才的想法,他並不想對紫蘇說,因此,他匆忙告退。


    其實,夏承正也隱晦地對他表示過不滿,能讓那位向來沉默內斂的永寧王如此清楚地表達意見的,也隻有紫蘇的事情了,所以,齊朗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對紫蘇的傷害有多大。正因如此,一直以來,他都小心地避開容易與當年的事情聯係上的話題。


    他要如何圓這個場呢?——齊朗為難地思索著,今晚,紫蘇必會再問及此事的!


    “齊相大人!”內侍所特有的尖細嗓音打斷了齊朗的思路,讓他不悅地望向出聲之人,而眼前的內侍一身青衣,顯然隻是一個無品階的小內侍,這樣的宮人是沒有資格與朝臣交往的,當下,齊朗的臉色晚冷了。


    “奴才奉昭儀之命,請齊相晉見。”內侍也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顯然也隻是上命難違。


    尹韞歡要見他?——這實在是出乎齊朗的意料。


    昭儀是後宮三品之位,確實有召見朝臣的權力,但是,必須經宣政廳備案,很明顯,尹韞歡沒有走正當的途徑,這個罪名不大不小,但是,對尚在自省中的待罪後宮而言,已經足夠萬劫不複了。


    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齊朗道了一句:“帶路!”


    於他無傷,他何不看看這位才情非凡的昭儀想做什麽呢?


    那個內侍鬆了一口氣,轉身帶路,小心翼翼地避開侍衛,也就沒有發現齊朗對一個路過宮人悄悄打了一手勢。


    尹韞歡不能離開車駕,內侍將齊朗引到一駕馬車旁,便行禮離開,與禦駕中的其它馬車不同,這駕馬車並沒有任何將飾,但車首旁有一位身著尚儀服侍的宮人垂手侍立。


    “昭儀,齊相到了。”那名宮人恭敬地稟報。


    “好的。”隨著優雅的音色入耳,車窗也被推開,尹韞歡向齊朗點頭致意。


    齊朗躬身行禮,默然以對,他現在隻需裝不知道就可以了。


    “齊相大人,我希望您能為我解眼前之困。”這句話是尹韞歡思考數天後的結果,眼下情形,祖父幫不了她,陽玄顥無意幫她,她隻能自救了。


    與她所設想的一樣,齊朗稍露驚訝之色,隨即便恢複了平靜,淡漠若水的目光落在她的眼中,似乎想探究什麽,卻又似乎隻是好奇,她不由握緊了拳,麵上卻維持著自若的神情。


    “本相為何要幫您呢?”齊朗輕笑,不在意地說出她想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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